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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风波定(十二)

宫内的荷花早早就开了,宫墙庭苑内总留有一股淡淡的清香。

李玚身着素衣,大殿内不曾焚香,只点了几盏幽幽烛火。

宫里刚经历了一场骇闻的屠戮,从简从朴,告以魂灵的慰藉。

傅深也是一身素袍,头上插了一根白玉簪,如山间清冽的泉。

“禀陛下,贼臣李瑞和言正嵩已在大理寺认罪,罪书呈文一应俱全,等候陛下定罪判罚。”他拱手道。

李玚抚额听着,抬眸道:“钟妃在宫中已留不得,朕已命她迁居风雨阁。户部尚书钟辉,也是李瑞一党之人,在兵器之事上没少帮衬,可拿下否?”

刑部尚书上前一步,回道:“已押解至刑部大牢,听候发落。”

李玚微微一挑眉,手指轻敲桌案:“这些人朕都要留着,尔等不可妄动,起居饮食不可差错,记得分开关押。大理寺的就还归大理寺管,刑部的就归刑部管。”

“是。”众人应下。

礼部尚书左瞧右瞧,见无人奏请,壮着胆子小步上前:“陛下,臣有事要奏。”

“准奏。”

礼部尚书吴远清了清嗓子,欲先扬后抑:“陛下,先帝丧仪殡期皆以其遗志安排妥当,得以在地下安宁,生母杨皇后待谥号落封,便可与先帝合葬一处。礼部也派人悼念宫中亡灵,寺中点起百盏明灯以供奉。”

李玚一动不动地看着台下,开口道:“辛苦尚书了。”

吴远奉承地笑了笑,心下一横:“陛下,身后事都已妥帖,陛下的身前事也要考虑。陛下年方已二十有余,国不可一日无后。纵然孝期在侧,陛下也可先纳后妃,有后宫才有安定。”

“放肆。”李玚冷冷地冒出一句,众臣惊恐,纷纷跪下。

傅深偷看了钱斯源一眼,暗笑他们的工部侍郎竟是陛下的意中人。

钱斯源垂眸,瞪了傅深一眼,极小声道:“严肃些。”

傅深这才闭了嘴。

李玚起身,在众人面前站定,俯视着:“朕尚未登基,根基不稳。朝中鱼龙混杂,贼人余党还未肃清。你们礼部的性子,朕还是晓得的,每日不是操心朕这个,就是操心朕那个,比宫里的内侍宫女都还要上心。”

吴远脊背微颤,嗓音抖动:“微臣不敢。”

李玚勾唇一笑,继续说道:“朕当皇子的时候,便瞧得明明白白,你们礼部之前也是言正嵩的人。后来尚书换了你,不竞党争,踏实做事,朕才没有发难礼部,可明白。”

吴远慌忙磕头,连忙道:“微臣明白。”

李玚扫了台下一眼,重新坐下:“朕知道你是为朕好,朕也许你一颗定心丸。后宫事,朕自有打算,你大可安心,日后此事就不必再议了。”

吴远松了口气,仍是不敢起身:“微臣领命。”

李玚见台下黑压压地跪着一群人,心里压得慌,摆了摆手:“都起来吧。”

“可还有事。”他问道。

见众臣无事可奏,他便手肘撑在桌案上,阖目道:“无事便散了吧,傅卿留下。”

众臣告退,离了大殿。

傅深垂手,笑颜相对:“被陛下单独亲召,臣应该惶恐才对。”

李玚这才有了轻松之意,步子轻快地走下台:“不装了?礼部尚书开口的时候,我就瞧见你想笑了。”

傅深摇着头,后退一步:“陛下若要惩治臣,臣无怨言。”

李玚眯着眼看他,双手背在身后:“行了,你走了,谁替我管大理寺,里头还押着两个重要的人。”

傅深松了松脖子,左右扭着:“我在下面,一想到你的心上人还在工部替你修着皇城,我便想笑。”

李玚轻拍了一下傅深,温声道:“也就你敢这般放肆。”

君臣之下,难有真心。得一挚友闲谈,此生之幸。

傅深耸了耸肩膀,叹气道:“方才人多,不好商议。现下只有你我二人,我想问问你,于言正嵩,你想怎么做?”

李玚默言,若有所思地低下头。

傅深继而道:“我知道你想替苏家翻案,好不容易有了机会,你定不会错过。”

李玚抬头,平静地说:“此事我一人说了不算,我们还要听一听另一个人的意见。”

傅深眉毛一抖:“那个帮你修皇城的?”

李玚也是被傅深磨得没了脾气,无奈地笑道:“你不怕我让御史把你所言记下来?”

“陛下宽容,定会善待臣。”傅深笑道。

李玚望着门外,天色澄亮,荷香溢殿。

“阿晗现在在何处?”

傅深想了想,说道:“她和钱斯源一同进宫的,钱斯源来了大殿议事,她应是去城门宫墙处监工去了。李瑞此事一闹,皇宫角角落落破败不少,可得抓紧。”

李玚沉沉吐了口气,哀怨道:“如今登上了龙椅,想见她都难了许多,她不便住在宫里,我又不好出宫,朝议时隔得又远,当真是愁断了头。”

傅深见李玚一副感伤的模样,咬唇笑道:“这又何难?你一传召,不就来了。”

李玚白了傅深一眼,不想和他多语。

傅深见好就收,识趣地闭上了嘴。

李玚传了个内侍,吩咐道:“去宫门处寻沈侍郎来,朕有事要议,请她来荣安殿见朕。”

内侍应下了,迈着极快的小碎步就走了。

沈书清正在宫门阴凉处,瞧着工匠刷漆。

李瑞杀人肆无忌惮,粗暴无比,血迹溅得到处都是,又损坏了好些楼台殿阁,她只能照着以前的图纸,按原状修复。

一内侍顶着日头匆匆跑来,额上密密麻麻地布了一层汗,赶忙道:“沈大人,陛下请您到荣安殿一叙。”

“此时吗?”沈书清望了望四周无人,工匠攀着梯子刷着朱漆,不可无人看管。

内侍随即应道:“是。”

沈书清有些放心不下,犹豫着该从何处找人,身后便传来了熟悉的声音:“你去吧,我替你。”

她回头一看,是钱斯源。

“你没出宫吗?”她笑问道。

钱斯源笑着摇摇头,阳光刺的他有些睁不开眼:“我刚从他处转了一圈,全都有条不紊,想着你这儿有没有什么需要帮忙的,正好赶巧了。”

“那我还要多谢钱大人解燃眉之急。”

钱斯源瞥了一眼内侍,内侍规矩地退后了几步,端手站在远处静候沈书清。

“今日议事可还顺利?”沈书清问道。

钱斯源努努嘴,回了个中肯的评价:“还算顺利。”

沈书清眉头一蹙,不安道:“是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钱斯源忍俊不禁,凑到沈书清耳朵边:“还真有一桩事,陛下发了脾气。”

“什么?”沈书清惊讶,又朝钱斯源处挪了几步。

钱斯源伏在沈书清耳旁,掩面悄声道:“今早礼部尚书劝陛下立后纳妃,被陛下驳了回去,还被骂了一通。”

沈书清偷笑着问:“真的?”

钱斯源指了指宫门,乐道:“刚礼部尚书出宫时,脸都是灰的。陛下还让他日后别提此事,可见礼部有多难做。”

沈书清用手遮了遮阳光,悄声说:“礼部就盼着皇家的事,如今一闹,没了气焰。”

“陛下找你去,不会议的这事吧?”钱斯源突然问。

沈书清也有些茫然,工部的大小事宜李玚应全过问了钱斯源,偏这时候找她,很难不让人多想。

她还是摇了摇头:“陛下既已驳了礼部,这段时间就不会提及此事。”

钱斯源打趣道:“怕不是把这个工部尚书给你做。”

沈书清被逗笑,如春光明媚:“钱大人还是多虑了,陛下给我,我也推辞。我还是比较乐意跟着钱大人做活。”

钱斯源不禁愣了愣,问道:“你入官为仕,不图高位,不图荣华。踏进这官场的人,随着时间的流逝,或多或少都会有别样的心思,你却没有。”

沈书清笑道:“谁说我没心思。一心一意为百姓做事,可不就是我的心思。”

钱斯源意味深长地看着沈书清,笑着叹了口气。

沈书清倒是被钱斯源的话点醒,想来傅深并未出宫,李玚找她,大概是为了苏府之事。

她向远处的内侍招了招手,颔首道:“麻烦钱大人替我看一会工匠们。”

钱斯源含笑着点点头,一旁的内侍催促道:“沈大人可要抓紧些,已经耽搁些时候了。”

沈书清刚要应道,钱斯源上前跨了一步,拍了拍衣袖:“让陛下等一等沈大人,无妨。”

内侍瞬间惶恐,小声道:“钱大人慎言。”

眼前的两位大人没来由地大笑起来,内侍站也不是动也不是,尴尬地立在原地,脸一阵红一阵白。

沈书清不忍再淘,拉了拉钱斯源:“钱大人,别逗他了,还是正经些为好。”

钱斯源甩了甩手,和声道:“你放心,只要你把沈大人带去,陛下定不会怪罪你。陛下对沈大人,可是颇具耐心。”

说完,他就摆摆手转身去问工匠朱漆之事。

内侍迷糊地看着沈书清,他不过十四五岁的孩子,自然不明白钱斯源话中的意思。

都是朝中大人,难道沈大人就金贵些?

见内侍愣在原地,沈书清伸出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笑着对他说:“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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