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辈在微信跟她说的话越来越简洁,不上班的时间也越来越少。
她还是常给他打电话,总是隔了很久才接通,但还好能接通。
他微信语音通话的铃声很奇怪,像他的人一样奇怪,是一个像懒羊羊的声音,唱着:“阿布阿布呦,阿布阿布欸,阿布阿布达拉达拉达,清早起床……”
她总说他奇怪,他像一个炮仗一样咋咋呼呼地喊:“不好听吗?不好听吗?”
她回了自己家,因为在姥姥家抽烟要挨数落,姥姥一边数落她,一边还是拿出姥爷曾经用过的烟灰缸给她用,那个烟灰缸很大很沉,玻璃的,她想,姥爷的骨灰应该就是这个重量吧。
原本她怕呛到姥姥,所以每次抽烟都跑到楼道里,但姥姥怕呛到邻居,搞坏了邻里关系,总叫她回家里来打开窗户抽,她躲在北屋飘窗上打开窗户对着防蚊纱网吐出长长的白色烟雾,很想说:没关系的,对门的叔叔也常在楼道的台阶上抽烟。
她喝多了忘记锁门时,一觉睡醒总会发现烟灰缸里的烟灰和烟头被人倒掉,烟灰缸被洗刷得一尘不染,还倒上了一层清水,好让她灭烟。
姥姥并不抽烟,却如此熟练,姥爷还在的时候,你也是这样照顾他的吗?她不该在姥姥家抽烟,姥姥年纪大了,她怎么有脸再让她养一个‘小姥爷’。
老城区,亿科城,她坐在她屋里的白色地毯上,给长辈打视频通话,那个懒羊羊唱了几遍那首奇怪的歌,长辈终于接了,她约长辈出来,长辈说来亿科城接她,她不想答应,不想麻烦他,却不得不同意,因为接送她好像是长辈的底线。
她记得,她穿了一件沈苗苗换下来的黑白色连衣裙,上面有很幼稚的碎钻和亮片,她猜到长辈心里会有多么无奈,穿这件裙子出去,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她是个未成年。
她们去看了一个电影,她要买票,长辈却把她的手机抢走,她伸手也把长辈的手机抢走,对峙之下,互不相让,可是长辈皱眉了,他硬要抢着买票,为什么?这也是他的底线吗?他怎么那么多底线?
最后长辈买了票,明安泉买了奶茶。
那部电影叫什么她忘记了,只记得是张婧仪和范丞丞主演,两个人长得很好看,但那部片子剧情无聊到爆。
不知是不是因为剧情无聊,她全程的注意力,都在右手边的长辈身上,影院昏暗的灯光将你的白T染成深灰色··你是只有这一件衣服吗?
回家的路上,她望着车窗外放空,她不说话,长辈也不说话。
“你为什么不说话?”
“啊?我说啥?”像是被惊扰了春秋大梦一样,长辈深吸一口气,又重重叹出来,“你之前那些问题问完了吗?没问完继续问吧。”
她听话地拿出备忘录。
“如果当初什么什么,自由发挥。”“就是造句呗,如果怎样就怎么样?”“嗯。”
长辈想了想,说:“如果当初选择题多对一个,现在是否就能飞黄腾达了?”他顿了顿,又补上句:“啧,不好说。”
明安泉深深望着他,他的睫毛在她眼中翻飞、起舞,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总像是在挖苦他。
她好想剖出他的心来看看,将他的狂妄、自卑、勇敢、懦弱…统统都烙印在自己的脑海,然后再也不还给他。
她真的以为她可以这样做,在他离开之前,她这样以为。
但是她发现,他不再热情了。
他用责任感的热情,替代了暧昧的热情,用法院顶端那个虚无的十字架,审视她,审判她,杀死她。
不是他的错,因为她确实对不起他,她从始至终都在追寻冯五花的爱,她把那当成了对的,她觉得自己不配得到阳光下的爱,从来就不配。
【“这真的是我可以吃的吗?”——《穿条纹衬衫的男孩》】
吴春雨给她发微信说想她了。
她挣扎着从枕头上爬起来,撑起宿醉的身体,望向窗外中午的烈日,突然觉得这个世界好不真实。
她双目失神地捧着手机,笑笑,给他发了一张她穿黑s的照片。
他说,好美,想摸。
她笑笑,回复说:“想吧,反正你又摸不到。”
他说,他可以现在就订一张机票,飞来找她。
她想都没想就同意了,她知道她将要面对什么,自己的第一次,将被她用双手捧着,献给这个人。
吴春雨是东北营口人,她一直不知道营口是哪个省份的,她不常上学,几乎没有打开过地理书,她跟吴春雨是在一个斯慕APP上认识的,在她报j抓奶奶未遂的那天晚上,她已读未回了所有给她发私信的男人,那里为什么有那么多男人?五分钟她就可以收到几十个陌生人的私信。
吴春雨看她主页的照片,好像猜到了她的真实年龄,上来就劝她:“等成年后再来这个软件。”
她从不忍心扫兴别人的好意,于是他们就这样聊了起来。
吴春雨问:“你理想的关系是怎样的?”
她回:“我可以用我的身体,换来我想要的爱。”
其实,那个时候的她根本都不明白自己想要的爱究竟是什么,“爱”这个字,对她来说太陌生,她所知的爱,只有明辉的爱、**的爱、冯五花的爱,人无法想象出自己没见过的事物··刘慈欣的含金量仍在上升。
吴春雨说:“那你这个要求,可以过滤掉大部分的伪s。”
他们在APP上聊了两天,加了微信,成了彼此之间都很熟络的圈内好友,她跟吴春雨的交情,远在与长辈相识之前。
吴春雨发现,有句话说得真没错:
“不过,是有例外的,你不能排除有些十三四岁的小女孩已经具备了性同意能力。”
她骑着她的那辆红色自行车去吴春雨给她发来的地址,那是一个住一晚要一千块钱的酒店,明安泉不禁怀疑,自己值这么多钱吗?但她很快就明白了,不是自己值这么多钱,而是吴春雨值这么多钱。
临出门前,她穿上了那件一直没机会穿的彩色糖果印花吊带裙,她超级喜欢那件吊带裙,她觉得那件吊带裙很适合野餐时穿。
她对着镜子自拍了一张,她的锁骨很好看,像直尺一样,她把这张照片给长辈发了过去,长辈回了一个汗流浃背的表情,显然是不想看她的锁骨。
没关系,你不想看,有的是别人想看。
吴春雨开门时,她躲到了九霄云外,吴春雨探头看了她一眼,看她站在十米开外的地方,什么也没说,只给她把门留着,自己进屋去玩手机了。
他说:“你现在太紧张了,你先坐一会儿,放松一点。”
他们第一次见面,那是一种网友面基的感觉,明安泉不是紧张,而是社恐,不敢走进那个酒店房间,就像不敢进入老胖串店。
他将她抱起来,明安泉用一种很男人的声音说:“啊,你抱不动我的,你居然能抱动我?”
她不胖,但她太不适应这种被人抱起来的感觉,她觉得他抱不动的不是她的身体,而是她的心。
她没注意吴春雨是高矮胖瘦,就像她前一天喝酒时没有注意自己下一瓶拿的是啤的还是白的,她不喜欢红酒,她觉得红酒有一种呕吐物的味道,她指定没想到一年以后自己会爱上红酒。
吴春雨说他有一米九,但明安泉没感觉他有多高大,只感觉他的毛孔往外渗出好多油,她从小就咽不下肥肉,到现在也是。
“小爱同学。”吴春雨说。
“我在。”
“播放‘疲惫的爱’。”
“好的,正在为您播放——”
她带了绳子去,但自己绑不住他,她绑人绑得总没有绑棉花娃娃好看,她挫败感满满,男人们都是好人,也不会借机嘲笑她什么。
“女生的第一次对男人来说,很重要吗?”她说。
吴春雨抽着烟,看都没看她一眼,说:“你可以装啊。”
这是明安泉最不明白的地方,她一直觉得,她仅剩的优点,就是藏不住事了。
她的大脑好像碎成了三瓣,原来,她给吴春雨的第一次,在吴春雨眼里不是第一次吗。
他们依然是多年的好友,吴春雨爸爸生病住院跟明安泉说,明安泉在微信上陪他聊聊天,这就是最好的朋友。
明安泉点上她的跨越,她忘了是她给长辈打的电话,还是长辈给她打的电话,也忘了他们说了什么,这一整段记忆后来就像喝断片了一样,彻底消失在了她的记忆中,只留下了一块捕鱼网一样的东西,飘飘落在她的心脏上,像为她盖上了一层夏凉被。
她只记得,她好像想让长辈来把她抢走,像往常一样,领她回她自己家,回那个有明辉的家。
但她没说,长辈也没来。
她喝酒喝得更猛,无论是明辉六十度的军马场,还是她用秦黛渺给她的零花钱买的四十度的江小白,好像都难不倒她。
因为要买烟酒,零花钱越发显得不够用,但她不去上学,自己也脸红,不好意思跟秦黛渺说:“涨价。”
这天,她跟长辈出去,去夹在市中心商贸广场和玫瑰园中间的另一个商场,陪长辈去拿两件他从网上订购的衣服,好像是优衣库的衣服,从这个时候,她就知道长辈也喜欢看动漫了,优衣库总是有一些动漫联名的痛衣,长辈还问她要不要,可以给她“顺便”带两件,这个时候,她身上还带有吴春雨留下的痕迹。
长辈看到了她身上那些红色的东西,但是不问她,她以为,长辈是不在乎。
她以为男人都不在乎,都是“有总比没有强”,只要她长得好看,还是随时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如果长辈当时坦然地要了她,她或许就不会陷进那个在白色商务车里的夏天,一生都无法从中抽离了。
她穿着一件很显身材的白色紧身上衣,下半身是一件牛仔包臀裙,但她不想被别人看到她脖子上的红色,长辈不知从哪变出来了一件跟他身上的白T一模一样的衣服,从前面一把扔到了明安泉头上,明安泉惊叫一声:“我点着烟!”
长辈回头看她,说:“那你赶紧把衣服拿起来。”
明安泉又从后面把衣服扔给他,她一皱眉头,说:“你有没有闻到一股糊味?”
“闻到了。”长辈的声音,听起来像心在滴血,却又不好意思在女人面前表现出心疼,明安泉看到他的黑眼珠放到眼角,有意无意地往副驾驶上他的那件衣服上瞟,那个样子,甚是好笑。
后来,明安泉庆幸地发现,糊味来源于她的牛仔短裙,是她的裙子被烧焦出一个洞,而长辈的衣服只是蹭上了一点烟灰。
她长舒一口气,是她的衣服被烧坏,这个场景就显得不那么尴尬了。
她大脑早已被酒精侵蚀腐烂,忘记了长辈有没有拿回衣服来,她只记得自己不知怎么从后排那个‘大老板坐的位置’上转移到了他的副驾驶上,跟他说,她想喝酒,然后又不知怎么的,从副驾驶上转移回了那个‘大老板坐的位置’上。
他最终愿意陪她喝点,是她软磨硬泡达成的。
“你认为活着的意义?”“等死。”
长辈拐进那个名为“土星花园”的小区,减速带的颠簸差点让她吐出来,长辈要先回他家拿酒,明安泉说不能现买吗?长辈说他那个酒好喝,用一种想让她见见世面的语气,明安泉没有跟他说,那种啤酒便利店就能买到。
“乐观or悲观主义者。”“悲观,非常。”
明安泉想把他灌醉,她觉得,他喝醉后暴露出来的本性,一定就是明安泉所想的那样,她要将自己的身体化作鱼饵,钓出所有男人肮脏的那一面,她要用这种方式,报复这个世界。
“现在的心情如何。”“复杂。”
长辈下车去卷帘门里拿酒,明安泉拿着备忘录像拿着笔记本,追下车去问。
“想和谁一起跨年?”“谁都不行,谁都不想,或者是谁都行,无所谓。”
她多想还给长辈一个善良美丽的世界,可是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善良美丽的世界究竟是什么样的,她听出长辈需要别人温柔地抱抱他,可是不是她,她没有这个能力,她也不知道温柔的拥抱究竟是什么样的。
“你想活到几岁。”“五十岁。”“为什么是五十岁?”“活那么久干什么?”
她跟在他屁股后面上了车,像只没有主人的小土狗。
“朋友对你来说的意义。”“没有。”
他把他那辆白色的商务车开成了一艘穿云箭,很快到了一处烧烤大院。
“你吃什么?”长辈说。
“我不吃。”明安泉看着车窗外,不自觉闭上了眼,一丝丝的光都会让她感到刺眼。
“你喝酒不吃东西?”
“喝酒必须要吃东西吗?”
长辈在手机上操作了一会儿,然后把手机放到了副驾上:“一会儿他送过来你开门拿,”明安泉没有回应,他又问:“听清楚了?”
“不要。”
“为什么不要?”
“我社恐。”
她不明白长辈非要她下车去拿的意义何在,反正最后长辈还是从主驾驶位遥控着后车窗,展示出了后座上年轻鲜嫩的明安泉。
明安泉看着长辈与那个服务员说说笑笑,那个服务员有意无意往明安泉这里瞥了几眼,后者的眼神看起来那么平淡,平淡成一种空洞。
长辈拿着几个大塑料袋坐进车里,明安泉大致扫了一眼,那足有四人份。
买这么多,你是猪吗?还是你觉得我是猪?
对不起,我错了,我没有想到,你与那些男人并无不同,也没有想到,无论你做什么,都与那些男人不同。
“此刻,下一件你要做的事情是什么。”“不知道,下一个。”
“性取向。”长辈顿了顿,说:“双。”
“做过最冲动的事情。”“想不起来了,今晚出来喝酒算冲动的事之一。”
长辈把车开进了一家写字楼的地下停车场,停下车,明安泉跟着他坐上了电梯,他要带她去的地方很高很高,在十几楼,好像是十四楼,跟奶奶家一层,但有长辈在的地方,不会放任她被奶奶家的**灼伤。
长辈走到走廊尽头的倒数第二个房间,点亮密码锁,输入了密码。
长辈说:“这个地儿不错吧?我平时跟朋友看球赛就在这儿,跟这儿的老板都很熟了。”
那无疑是个酒店房间,是明安泉缠着他,要他来的。
“看球赛?”明安泉像是一个智障一样,脱下脚上的老爹鞋,一屁股扽在了灰色的床单上,这是个青年旅店样式的地方,房间里的装修很好看,床的两边围着木色隔断桌,窗前有飘窗,飘窗上放着一个矮木桌,木桌两头放着两张榻榻米。
“嗯,看球赛。”长辈指了指正对着床的投影幕布,放心地说,他知道,哪怕他胡编乱造,哪怕他说从这一层楼跳下去摔不死,眼前这个愚蠢的女人也会深信不疑。
她记得,那个时候她的手机一直在循环播放卢广仲的‘我爱你’,她没有发觉,这首歌的歌词是一个是一个不好的预兆,长辈或许误会了她的意思,以为她在表白,以为这首歌,是她故意放给他听的,其实她顶着宿醉的脑袋,根本听不清歌里的歌词。
她躺到床上,把厚厚的深灰色被子往自己身上一裹,长辈坐到飘窗左边的榻榻米上,把烤串和两盒小炒菜都摊开来摆好,说:“你不是要喝酒吗?怎么躺下了?”
她又从床上爬起来,却猛地觉得不对劲,她开始胃疼了。
是连喝几天白酒,胃的承受能力终于到达极限了?她扶额,硬撑着坐到榻榻米上,以为可能过一会儿就不疼了。
“长辈。”
“嗯?”长辈把一串五花肉递给她,她说她不吃肥肉,长辈又给她换了一串蒜瓣肉,随后叹了口气,说:“我今天是真不想来,你非要来这个地儿干什么?”
她点点头,她知道。
“长辈?”
“嗯?”
“我胃疼。”
“胃疼是什么意思?”长辈愣了一下,有些生气,“啧,你非要来,现在又不喝了?”
她倒到床上,抱紧了自己,长辈绅士地为她烧了一壶热水,兑上矿泉水,隔着纸杯用手试了温度,递到她的嘴边,她就自恋地以为长辈还是喜欢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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