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允许你进来的？”
“阿芳说可以——”
“阿芳是这里的主人吗？”
“倒不是，但是——”
“所以你听她的话干嘛？”
朱樱被他说的哑口无言，愧疚地低下头去：“我真的是想跟你认识一下。”
许吟风横了她一眼，态度并不友好。
她局促不安地站在原地，看着地上的一滩水，抱歉的说：“我马上找块抹布擦干净。”
“这是重点吗？重点是这把琴！”
他拿起地上的一把小提琴。朱樱一看之下，心里如擂鼓一般，砰砰跳个不停。从小提琴所在的方位来看，这就是她刚才一屁股坐上去的玩意。琴弦已被坐断了好几根了。
许吟风的眼神清冷到有些薄凉：“你弄坏我姥爷送我的小提琴。”
“对不起！”
朱樱在他的审视下更加惶恐不安。
其实这东西若那么宝贵，许吟风断然不会将它放在门口的架子处。但初来乍到的生疏，语言不通的环境，让她暂时丢失了理智和聪明。
许吟风冷哼一声：“对不起有用吗？我姥爷知道了一定很伤心，我爸妈也一定会狠狠的责罚我。”
如果是责罚朱樱可以代替他，但惹的老人家伤心，她就很难弥补了。
“这把琴多少钱？” 她小心翼翼的问。
“七十万吧。”
朱樱的脑袋嗡的一下，呆立当场，久久说不出话来。
“你在听我说话吗？”
许吟风的声音将朱樱唤醒过来。
他抱着胳膊，皱眉道：“我知道，你爸爸救了我爸爸的命，所以这钱我也不会跟你要了，就这样吧。人命总是比小提琴值钱的，况且我们家欠你的。”
他这话不说还好，一说朱樱反而更过意不去了。
父亲再三叮嘱她不可挟恩图报，父亲虽救了许叔叔，但一码归一码。现在是她自己鲁莽，如果她不听阿芳的话闯进来，就不会弄坏了人家的小提琴了。
“可是。你为什么要关灯拉小提琴呢？” 朱樱在道歉之前，找到了问题所在。
“因为这样更有感觉啊。” 许吟风淡然地说：“我的老师就是喜欢这样练琴的，所以我不给人进来，也是担心他们会影响我的氛围啊。”
朱樱说：“可是，如果你不关灯的话，我就不会被你吓到了。” 她越来越觉得这家伙是故意吓自己。她虽不会因此与他生气，但总要说个明白。
“我爸爸知道一定会打我的。” 许吟风忽然话锋一转，神色郁郁：“他会把我打到皮开肉绽的，我给你看。”
说着他就将上衣撩了起来。朱樱呀了一声，一张脸涨得通红，急急向后退了一步，却被他一把拉住。
“你瞧。”
朱樱果然看到了，他的腹部两侧都有纵横交错的伤疤，想来愈合已有一段时间了。
朱樱心里的许明轩是温柔儒雅的，怎么都想不到他那样的人会对亲儿子下那么狠的手。
“你抽烟还是喝酒了？” 朱樱问。小镇问题少年她也不是没见过。乡下男人打人更加厉害，隔壁那王叔的儿子在县城里抢劫被关进少管所，出来的时候被王叔拿烟头烫，叫的比杀猪还惨。
“抽烟喝酒？” 许吟风冷笑：“我要是抽烟喝酒你现在还能见到我吗？我早死一千次了。有些伤是没按时写完作业，有些是单词没背出来，有些是说错话了，有些是我爸爸那天心情特别不好并购案没谈成功，有些是我开错了玩笑……”
他指着自己的伤疤一点点的告诉朱樱。其实他说的只有不到一半是真的，可朱樱收敛了笑容，她觉得很难受。她想不通为什么有人会因为这些日常的小错对最亲近的人动手。要知道，朱爸爸别说是动手了，平时连说也不舍得说女儿一句。
“他为什么要这样？” 朱樱不解地问道。
“我爸爸？” 许吟风将衣服放下，说道：“我妈妈说他是嫉妒我。他很小的时候，他妈妈，也就是我奶奶啦，就去世了。我爷爷有四个孩子，我爸爸上面还有个哥哥，下面有两个妹妹。我大伯去世的很早，比我爸爸大十岁。听说他是很有出息的，这个家本来应该是他的。后来——”
朱樱知道这个后来下面接的一定是悲剧。
“后来他因为意外死了。爷爷只好培养我爸爸了。可他不喜欢我爸爸。他的性格又不会好好的对人，所以就经常性的使用暴力。可是奶奶已经去世了呀，没人敢护着他。但是我被打的时候，我妈妈总是护着我的。嗯你懂了吧？不过就是老子在老老子那里童年过的不痛快就拿儿子出气罢了。”
朱樱大概明白了。只是她性子单纯，父亲也是个淳朴的人，从未想过人际关系还可以这么复杂。
少年目光淡淡的，将小提琴收了起来，长长的叹了一口气，线条利落的侧脸透着一股少寡冷淡之意。
“这把琴我暂时藏起来，反正我的小提琴很多，我买一把便宜二手的来凑数。这样阿芳周三来打扫的时候，就不会发现少了一把。不然，我爸爸肯定要收拾我的，他怕我拿东西去卖了换零花钱。”
他回过头，略显疏离地说：“你别放在心上了，我早说了，我们家欠你的。”
朱樱忍不住说道：“我是赔不起，但是你要买二手的话，我可以出钱的！以后要被发现了，任何责罚我都替你顶着，这事本来就是我的错。”
许吟风露出了为难的神情，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说道：“好！你很有担当！这样吧，明天找个机会我跟你出去买。二手的话，应该不贵的！但是，你有钱吗？”
朱樱想了想，说道：“有的。你爸爸给我不少钱。” 说完这话她脸红了。许明轩在她一到港城之后，就给了她五万块的现金，说是零花钱，上街的时候随便买点。他担心一下子给太多，会让朱樱生出贪婪之心，所以给的非常节制。
他当然不知道，这笔钱在朱樱看来已经是巨款了。村里多少人辛苦一年到头根本凑不到五万。
“给你多少？”
“……五万？够不够？”
“nice！” 许吟风笑说：“够了！” 接着他又说：“你来看看我的收藏吗？你会什么乐器？钢琴？” 看来两人之间的气氛已经缓和了下来。朱樱很高兴问题终于找到了解决方式。
光是许吟风的琴室就比朱爸爸在县城里的房子大。室内正中间摆放着一台巨大的三角钢琴，四周的架子上或挂或摆了各色乐器，其中小提琴最多，同时有长笛，吉他，萨克斯和两把古琴。奖牌和合影摆放在乐器之间，乍一看有些杂乱，其实错落有致，颇有生活感。
朱樱表示自己不会任何乐器。
许吟风露出了讶异的表情：“连钢琴也不会？这可是最容易入门的了。” 他出身富贵，认识的孩子都至少学一门乐器，还从来没接触过不通乐器的同龄人。
“这把琴是我小姨的德国同学亲手做的，虽然是一把年岁很浅的新琴，但拍卖也值得二十万欧元呢。这是我老师送我的，是他人生的第一把琴，也就八十来万，但价值非比寻常。这把是姑姑在法国游学时候买的，我姑姑不会小提琴，只会挑贵的买，这把一百二十万左右。”
他细细将每一样乐器数来，朱樱听得瞠目结舌。许吟风并没有炫耀的意思，像他这样的公子哥，钱不过是个符号。朱樱却越听越惊，被这些天文数字吓得冷汗涔涔。
许吟风却是有策略的。他担心朱樱会慢慢起疑心，认为门口的那把琴不值他口中的高价，所以先将一系列珍贵收藏摆出来，而且说的云淡风轻的，让朱樱以为，他家里全是这种收藏级别的小提琴，在心理层面先彻底震慑朱樱。
摆放在门口的那把琴只有十来万，是许吟风刚学用来练手的。他对数字没什么概念，只觉得十万听起来很单薄，没有震慑力，所以随口说了一个较大的数字。其实，十万在朱樱的心中已是天价。
两人的差距，从认知层面就已产生了巨大的分歧。
许吟风从墙上取下了一把琴，这次朱樱注意到他的动作都变得轻柔起来。
“这把琴大概两百万。” 他顿了一下，补充道：“美金。”
朱樱被后面那两个字吓得目瞪口呆。
“这大概是1699年的琴，是我爷爷从拍卖会上拍的，出自一个叫史特拉第瓦里的意大利人，他可是鼎鼎大名的制琴家，不知道有多少人想冒充他的手艺呢。你要摸摸看吗？”
朱樱像看到什么可怕的物件一样，吓得退了一步，头摇得跟拨浪鼓一样。
许吟风笑了，他笑起来的时候竟然是弯弯的月牙眼，和他的母亲很像。他小心翼翼的将琴放回去，指了指钢琴座位，说道：“坐吧。欢迎你来我家。”
朱樱温顺的坐在了钢琴椅子上，呆呆地看着许吟风，等待他的发号司令。
许吟风坐到了她旁边，钢琴凳很长，他不坐在另一头却挨着自己坐下。两人衣袖摩擦，朱樱害怕的移动到了另一边。许吟风疑惑地说：“你躲那么远干嘛？我身上臭吗？”
朱樱摇了摇头。她性格内向害羞，所在的县城又比较保守，男女生通常不在一起玩，朱樱也不喜欢县城里的男孩子，嫌他们吵闹粗鲁。
“可以碰的。钢琴跟小提琴不同，不怎么值钱，放几年就换了。”
朱樱慢慢伸出手去，按了一个琴键，发出清脆的声音。她心里喜滋滋的，想象自己弹琴的模样，双手放了上去，许吟风忽然笑了一下，说道：“果然长大了学琴不大好，手真的会很僵硬。你看我的手就比你软的多。”
他一把抓住了朱樱的手，用力的捏了一下，笑说：“你看你的手，那些顶级的钢琴家，手都是很柔软的。”
许吟风抓着她的手，鬼迷心窍地划过她的手掌心，轻轻摩挲着朱樱食指的骨节。
他手上的热度源源不断的传到朱樱的身上，令她面如火烧，身体就像有电流流过一样。她长那么大，异性里除了父亲，就只握过村里几个七八岁孩子的手。在她看来，男女牵手是一件大事。
她微微用力就挣脱开来，脸上浮现蔷薇花的颜色。许吟风一怔，见她扭扭捏捏的样子，觉得很是可笑，心里暗骂她是封建余/孽。
朱樱站起身来，说：“时间差不多了，我，我先回去休息，今天非常抱歉。”
刚关上门，朱樱抬起刚才被许吟风握过的手痴痴的看了好一会。门忽然打开，许吟风凑到她的耳边，低声说：“明天你就跟我妈妈说要跟我坐地铁出去买点书，顺便四处走走。我们就趁机去把琴买了，你把钱带好。”
他的气息温热，喷到朱樱的耳边，一阵酥麻感席卷全身，她红着脸点了点头。
-
次日，朱樱很早就醒来了，她想帮着干点活，做点早餐，却被佣人给推了出去。朱樱并不是很习惯这种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生活，坚决拿了一块抹布帮忙擦桌子的边边角角。
一个叫乔伊的佣人急了，一把夺过了朱樱手上的抹布，用粤语说道：“不是这样擦的！这样擦是擦不干净的！”
朱樱脸上一红，只能悻悻的坐了下来，乔伊的脸上露出了鄙夷的神情，用粤语说了句什么大陆北姑之类的话语。
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从心底腾起，她也不愿意坐下，站了起来，四处走动。
许吟风和许太太先后从楼上下来。许吟风对朱樱笑了笑，态度比昨晚温和的多。朱樱也对他报以微笑。
许太太招呼两个孩子吃饭，许吟风特地坐到朱樱旁边。在朱樱倒牛奶的时候，他忽然说：“我来吧。” 然后对她使了个眼色。
朱樱心知肚明，说道：“太太，我今天想出去买点衣服，顺便走走，可以吗？”
许太太漫不经心地说：“可以呀，我叫司机送你出去吧。”
“我想坐地铁，我，我没坐过地铁，然后可以让许吟风陪我出去吗？我想我们同龄人比较能说的到一起。” 朱樱临场发挥，坚决完成许吟风的任务。
许太太蹙了蹙眉，说道：“地铁啊？有点脏哦。”
“我没坐过。” 朱樱这次是发自内心的说：“真的很好奇。”
许太太有点不情不愿的，这让朱樱很费解，她在乡下到处去玩，甚至蹿到山里去，父亲都是不怎么管的。怎么一到了港城来，连出个门都要被管束，一向习惯了自由的朱樱很不舒服。
“妈妈，人家朱樱初来乍到，我们这东道主还是要热情一点吧？叫司机带着太没诚意了。我今早也跟你说了，是朱樱想选参考书，我陪着她有个人能问，不然被坑了钱也不知道。”
他的声音很柔软，像一个孩子一样，听在耳里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如果朱樱是他母亲，当即就点头答应了。
许太太经不住儿子的恳求，点了头，又说：“可以，给你爸爸打个电话说一下吧。”
朱樱没想到许明轩会管教到这个程度。许吟风忽然伸手在桌子下捏住了朱樱的手，低头说道：“求求你。”
朱樱立即明白了，说道：“太太，我来打可以吗？是我想跟吟风出去的。”
许太太只好将电话给到朱樱。那边许明轩接的很快，知道电话那头是朱樱后，声音特别温柔：“朱樱啊，什么事情。”
朱樱将想跟许吟风出去玩的事情说了，并有些强硬的表示不希望有什么司机佣人跟着，只想好好看看这座城市。
她一向不擅长作伪，若是许明轩在她面前必定能看出这姑娘说话非真心，只是隔着个电话线，他就没办法了。
“我们保证六点之前回来行不行？叔叔，行不行呀？”
许太太不安地扭动了下肩膀。
“叔叔，求求你啦。嗯，我会好好看着他的，保证不出任何事情。你相信朱樱好不好？”
终于，许明轩看在她的份上同意这次外出。
朱樱上楼收拾了书包，将许明轩给自己的五万块全带了出去。她不大清楚二手小提琴要多少钱，但既然许吟风觉得她能买得起，应该是在她的经济能力之内吧？而且，既然是二手，总不会太贵。
司机花了十分钟的车程将两人送到了最近的地铁口。朱樱真是第一次坐地铁，从口袋里找出几个硬币接连塞进去，塞了十二枚，突然全部被退了回来，接连着好几次都买不成。
后面排队的人神色不耐，连连催促，朱樱面红耳赤，只好抓了硬币先躲到一边去。
她去问许吟风怎么买，没想到对方回了一句：“我也不会。”
“你不是港城人吗？”
“是啊，但我也是第一次坐地铁。” 许吟风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朱樱垂眸，同样是第一次坐地铁，两人的原因却是截然不同。
许吟风拿过她手上的硬币，用粤语问了一位看起来凶巴巴的工作人员。那女人刚才对朱樱各种不耐烦，一看到许吟风就变了个脸色，热情周到的，手把手教会了他怎么买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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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 1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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