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铁微微摇晃,在城市的地下穿梭。
上班高峰期已近末尾,但车上的人并不少。许吟风和朱樱没有位置坐,两人站在过道里。地铁里众人神色麻木,默然不语。地铁里安静的很,只有广播和偶尔轰隆隆的声音。朱樱不大习惯公共交通里那么安静。在乡下的班车上,人们都是扯着嗓子说话的,因为稍微轻声一点,可能就听不到声音了。
地铁上贴满了五花八门的广/告,从脱毛仪器到吹飞机,从旅游宣传到政府最新公告,密密麻麻的,朱樱乐此不疲的看着。
许吟风也很好奇,左看右看。几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时不时偷瞄他,许吟风发现之后报以温和的微笑,小姑娘们笑成了一团,脸上浮现淡淡的红晕。
一个停车不稳,瘦小的朱樱往右边倾倒,眼看就要倒在一个上班族的身上,许吟风及时拉出了她的书包袋子,将她拉了回来。但朱樱的书包袋子却不争气,被他一扯,有一边断裂了,书包掉落地上,因为拉链没拉紧的缘故,里面的东西哗啦啦的散了一地。
几个乘客赶紧避让开,朱樱弯下腰来,慌慌张张的将东西捡了起来。许明轩给的五万块现金从信封里露出一角,幸好朱樱用橡皮筋扎起来了,不然这现金到处散落,可不知道要捡到什么时候,又能捡回几张了。
许吟风发出不耐烦的啧,嫌恶道:“你能不能买个好的包?这个包看起来像上世纪的。”
“这是我妈妈的。” 朱樱低声说,将包重新背起,其中一条带子已经断了,来回晃动。
“哦。” 许吟风完全没有兴趣。
到站之后,人潮汹涌,两个孩子都很迷茫。许吟风选的小提琴店是在港城中央火车站下车,这里是全世界最复杂的车站之一。
虽然路标打的到处都是,但地铁加上不同公司的电车交汇,还是让人一头雾水。两个孩子头一次坐地铁,跟着人群都东走西走,许吟风一直喊:“不对,不是这个出口。” 朱樱只能跟着他到处乱转。
许吟风的耐心很好,大概是很少很少有机会跟同龄人出来自由地闲逛,他将到处乱转当成了一次旅行大冒险,直到二十分钟后才找了人问路,两人终于顺利出去了。
那时还没有手机导航可用,许吟风说这家店是他在网上找到的,两人通过问路前往。许吟风是本地人,长得好,又文雅,路人很乐意给他指路。
朱樱时不时仰着头去看周围的高楼大厦。在阳光下,那些玻璃反射着耀眼的光芒。高楼大厦不稀罕,很多城市都有。但有多少城市可以被称之为世界之都呢。
车流汹涌,鸣笛的声音时高时代。朱樱跟所有在这里的年轻人一样,产生了一个错觉:我在世界的中心影响世界。
左拐右转,终于在小巷里到了那家二手店,老板拖着长长的语调说欢迎光临,墙上挂满了小提琴,许吟风仔细挑选了一番,指着其中一个,说道:“这个,这个跟我那个很像,老板,多少钱啊?”
老板抬眸,懒洋洋地说:“两万七便宜给你吧。”
“还真是便宜!” 许吟风感叹。
朱樱想这就是便宜了。两万七他都不知道能够村里一家人吃一年的了。朱樱觉得有点对不起许明轩,他完全是瞧在自己的面子上放她和许吟风出来的,这一出来就花掉了将近一半的钱,不知该如何跟他交代。
许吟风自然是不在意的了。他从父亲那里根本讨不到什么钱。平素那些昂贵的东西,父亲会找人定期进行检查,倘若丢失了其中一样,他就免不了被一顿毒打。
等她到了十六岁就去打工,这段时间在许家吃喝不要钱,只要她不乱买东西三千块足够她用到明年生日了。
她将包拿到前面,忽然觉得不对劲。
包轻了一点。
朱樱慌了,打开一看,人凉了一片。那个装着钱的信封不见了!
许吟风回过头时,看到的就是朱樱含着眼泪,茫然无措的看着自己。他很快就猜到是钱丢了。他们第一次坐地铁,都有点兴奋,没什么设防。想来从书包掉落到地铁上,露出钱的一角时,就已经被盯上了。
朱樱所在的村子民风淳朴,没什么外来人,大家都彼此熟悉,所以偷钱这种事情她连听都没听过。最多就是邻家几个孩子为了买零食拿了妈妈的几块钱。而许吟风自小锦衣玉食,活在父母的羽翼下,只是知道世上有些险恶,却没自己亲生经历过。
朱樱心里痛的厉害,不仅因为损失了五万块,更多的是愧疚和耻辱感,钱被偷只能责怪自己,如果许明轩和爸爸知晓了,肯定对她很失望。
“你别哭!” 许吟风漆黑的眼睛里翻涌着不耐和怒意,朱樱只能尽可能的压低抽噎声。
那老板看了她一眼,也猜到发生了什么,说:“拿那么多现金出来不招小偷才怪啦!”
许吟风却也拿出了现金,朱樱后来才知道,那是他自己私藏的私房钱,如果存卡里容易被父母发现。
许明轩对儿子管的很严格,平时零花钱给的很少,就怕他花在一些不好的地方,逢年过节许吟风收到的红包要全部上交。这些钱不多,却都是他多年的积蓄。
朱樱愧疚到了极点,明明是自己要赔给他小提琴,现在还要他将辛苦存下来的零花钱给花了。
许吟风黑着脸背着买的二手琴走出店里,朱樱垂着头跟在后面,哭的一抽一抽的,又不敢发出声音。
“别哭了!很烦!”
他冷酷的呵斥了一声。但转回头的时候,清朗如玉的脸上却勾起了一丝,与他气质截然不同的痞坏笑容。
一切都在掌握当中,小姑娘道德感很高,非常好拿捏。
再次转过头来,许吟风表情冷淡,薄唇轻抿,朱樱看的发慌,连续说了几声对不起。现在比起被偷钱的自责,她更害怕许吟风因此讨厌了她。
“就算你欠我的吧。等你以后赚钱了慢慢还。回去的话,给我写个欠条,我存点私房钱也不容易的。”
朱樱唯唯诺诺。
“我现在要去一个地方,你去不去?”
朱樱连连点头。
对她的乖巧心满意足,许吟风又继续摆谱:“但是你不能告诉我妈,要保密,做得到吗?等我们回来之后再报警。”
朱樱立即说:“没问题!” 想到能与许吟风分享人生的第一个秘密,朱樱忽然就没那么难受了,只是摸到空空的书包,心里又一阵一阵的痛。
许吟风带着朱樱坐上公交,横穿了大半个城市,高楼大厦渐渐变少,楼房渐矮,密度却是有增无减,街上人群的装扮变得朴素起来,步伐也不再急急忙忙的。朱樱盯着一处积着厚重油污的后窗,觉得自己似乎更适合在这里生活。
两人下了车,许吟风驾轻就熟的朝一个小巷子走去,他在便利店里一口气买了很多便当,朱樱以为是他饿了要吃,没想到他只是拿了然后等在小巷尽头的涂鸦处。
等了一会,巷口忽然出现了叫嚷的声音,接着一帮人出现在巷口,许吟风换上了一副讨好的笑容,喊道:“浩哥!我在这里!”
为首的男人很高,腿看起来比人长一截,身上有着青色的龙纹刺青,满脸的桀骜。他身后零零散散的跟着几个人,有浓眉大眼的,一脸苦相的,缩头缩脑的,形形色色,但统一特点就是大花壁,叼着烟,浑身痞气。
朱樱愣了愣,转过头去看许吟风,她刚想说点什么,就听到那为首的男人喊道:“小许来了?那妞是谁?”
许吟风笑说:“我爸爸新收的义女。”
为首的男人扯了扯嘴角,笑了:“我说呢!这气质跟你不像,倒是跟我们差不多。” 他身后的几个人哄笑起来,好奇地打量着朱樱。
朱樱有点生气,她虽然土气,但看起来还是一脸正派的。这些人一个个看起来像电影古惑仔,只是没有郑伊健那样英俊罢了。
她想到这里,瞬间了然。这是港城啊。他们就是“古惑仔”,在她的家乡就是那些喜欢互相较量打架的村霸,混混。名称不同,但性质是一样的。
许吟风怎么会和这些人混在一起?他们分明是有云泥之别。
最让朱樱生气的是,这些人里,有个少年看起来只比自己大几岁,估摸不超过十八,模样还很清秀,鼻子挺拔,眼睛又黑又亮,却一脸社会暴躁哥的气质。
许吟风将买的便当分给了他们,这些人显然是饿了,尤其是最小的那个,接过来毫不客气的吃了。许吟风又从包里拿出了剩余的钱,给他们去买烟,一脸的阿谀奉承。
朱樱越看越气,恨不得现在就抓着许吟风离开。
这伙人一边吃东西一边与许吟风交谈一些什么抢地盘,话事人之类的话题,时不时参杂几句不堪入耳的脏话。朱樱从前在村里听得多了,倒是不以为意,只是她心中如明月一般的美好少年,居然也附和了几句,一脸狗腿的模样,让朱樱心里很失望。
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一直站在最远的地方,眼皮子耷拉着,好像半睡半醒,一脸的狂劲,拽的很。朱樱想他这种坏劲应是很讨小女生欢心的。他走过来的时候,朱樱能闻到他身上冷冽的烟草气息。
少年抬头看了她一眼。朱樱心想:“真讨厌啊,天天抽烟的人牙口一定又黄又臭!” 她看了下许吟风。许吟风就非常干净,身上一点烟草气息都没有。
到了六点,天色渐渐变暗,朱樱猛然想起自己承诺过的六点之前回家,急急拉了拉许吟风的衣袖:“我们是不是要回家了?”
许吟风横了她一眼:“不要扫兴!晚上有热闹看!” 竟然将手机给关机了。许明轩好不容易去新加坡,他又好不容易碰到这么个可利用的傻妞,才不想马上回去。而且他知道父亲肯定不愿责怪朱樱,到时候只要朱樱把所有的错都揽到自己身上就行,他就安然无恙了。
朱樱舍不得离开许吟风,又害怕即将会发生的较量,脑海里闪现一幕幕电影里古惑仔们浴血奋战的情景。电影虽热血,可她不愿意却不愿意两方相拼的火力连累到许吟风和自己。
可是她害怕的事情还是来了。夜幕完全降临后,许吟风又自己的钱买了许多关东煮给浩哥这帮人填饱肚子,还孝敬了不少香烟。在酒足饭饱之后,另一帮人来了。
这是个死巷,尽头摆着几个垃圾箱,涂鸦凌乱,朱樱发觉无路可逃,竟然一把抓住了许吟风的手,将他往身后一拉。
许吟风的手比她的大很多,宽大,骨节分明。可朱樱在那瞬间,却觉得他很弱小,是需要自己保护的。而她,仗着自己在村里曾见过几次约架,觉得这方面比许吟风知道的“世面”多一些。如果争斗无可避免,她愿意挡在他的面前。
这一幕是有后劲的,许吟风当时不觉得,后来才明白朱樱的“下意识”是多么的珍贵。
瘦小,单调,平庸,胆小又无能的朱樱,居然也会爆发出令他赞叹的勇气。在这个百无聊赖,精疲力尽,空虚寂寞,腐化贪婪的城市里,让他惊讶之后,留下了一生震撼的余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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