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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玫瑰与怪物

“YA23-7号药剂,作为基金会目前唯一一款针对中晚期异病患者排斥反应的强效缓冲剂,临床阶段三阶段死亡率100%,其中90%死于异病完全发作后的药物副作用,因此基金会上报联盟中心决定强制封禁,却遭到特别行动处的一票否决。”

提到异病时,吴芷汀顿了顿,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时间卡的很巧妙,足够她揣摩观察又不至于引人生疑。

提到异病时,吴芷汀不动声色的顿了顿,一点五秒,刚刚好卡在一个足够清楚观察状况又不至于引人怀疑的范围。

但可惜的是,李凌杉的反应很平静,平静到了滴水不漏的地步,无论是抵着她脑袋平稳的手,抽屉玻璃面倒影里古井无波的眼神,还是夜深,人静,落针可闻的房间里规律,机械,毫无变化的心跳声。

“15秒。”李凌杉道。

“但是基金会还是封存了大多数药剂,只保留了极少部分——对外宣称的数量是300只,但是这里,保守估计有100只,相当于整个基金会总库存的1/3,而其中1/3,已经打空了。”

“我不知道队长的异病发作到了什么程度,致不致命,但我知道再这么用下去,他一定会死。”

“时间到。”

李凌杉没有一句废话一个多余的动作,平铺直述地陈述的同时,一个幅不大的后撤,干脆利落压枪,直接对着吴芷汀的脑袋就是一子弹。

“我艹!”吴芷汀几乎是本能般偏身侧身就地一扑,堪堪挡过李凌杉的枪子,感受到鲜血从脸边深深的伤口处渗涌,忍不住暗骂出声。

李凌杉居然真的就这么开枪了!

“这是实情,不是动机,看在吴郁青的面子上,你还有一次开口的机会。”李凌杉意简言赅。

不是什么品牌的疯子?当时入队时说好的稳重可靠内敛冷静铺助呢?现在这个一言不合拿枪指人的疯子是谁?吴芷汀欲哭无泪,麻溜地原地爬起,举起双手,一双明亮灵动的眼睛故作无辜又隐含怒气地瞪着李凌杉。

“天地良心可鉴,我就是正好看着余队长不在想着简直没用干净的空管子采样,完成一下老师彻底封禁YA23-7的临终嘱托,顺便看看自己费了老大劲才考上的饭碗能吃多久,为下次跳槽做准备。”

吴芷汀悲愤道,她就不该念什么旧恩趟这一趟混水,老老实实混吃等死多好,这年头混口饭吃容易吗?又是挨骂又是挨枪子儿的,说不定从此还要被领导记恨——来自打工人的卑微怨气。

“逻辑漏洞,提问,为什么不向基金会申请药剂采样?″李凌杉无动于衷。

“拜托,像我这样的小人物哪里申请的到这种程度的封禁药剂?要是在基金会混得下去我至于来特别行动处?”

“提问,为什么偏偏选择今天?”

“月黑风高夜,杀人放火天,队长巧不在,不动待何时……咳咳,最主要的原因是,我今天才发现这件事。”

“提问,这只是你夜半三更违纪私闯办公室行窃封禁药物蠢货行为的动机,还是来到特行处的动机。”

“前者。”吴芷汀并不想认领这个丢人的罪名。

李凌杉平静地盯了三秒,利落收枪入袋。

“真假参半,很高明的谎话,没关系,我只需要真的部分。”

“2543年4月16号晚上11:45分,特别行动处分区301小队2号4号成员违规时间单闯队长办公室并发生争执损坏公共物品,进行通报批评并给予警告处分。”

“有问题吗?”

“没有……”吴芷汀眨巴眨巴眼睛,惊喜道,“你居然保我……不对,您居然保我!亲哥,从此以后您就是我亲哥。”

想了想吴郁青,李凌杉表示并不想要这个称呼。

“每天早上8点特别行动处诊室会打开,你有两个小时的时间,这些药剂门口正对面柜子倒数第二个隔断里,我不在乎你怎样采样怎样处理——只一点,不准带出诊室。”

“好的好的,李哥,条件是什么?”吴芷汀随口应和道,她不见得很高兴,也不见得多上心,好像干或不干都只是她一时兴起,成或不成也都不甚在意,有种与她的年纪很割裂的闲颓。

但还算敏锐,沟通起来不太费劲儿,这一点与她哥比算个难得的优点。

李凌杉以一种冷静平淡的目光静静地注视过那半柜子用完半柜子没开的药剂,良久,才低声开口。

“帮我把这柜药剂,换成止痛剂。”

“要不被发现,能办到吗?”

也许是因为声音放的很低,李凌杉这一句话比起条件,更像一句低低的请求。

“能办。”吴芷汀笑了,一针见血的指出,“但是队长未必希望这么办。”

“先前余队来基金会签订遗体自愿捐赠协议的时候是我负责的,他以自愿捐赠遗体用于无限制性实验研究为代价交换了烈士陵园的碑位。”

有些话不用明说——余绰会希望这么做吗?

“坟位?”李凌杉重复了一次,突然意味不明地轻嗤一声。

“什么协议?我也签一份,也要个坟,安排在余绰边上。”

“亲亲,您这边的坟位余先生已经预定好了呢,在他坟位左手边第三个。”

“中间隔了谁?”

“吴郁青和祝卿安。”

“他大爷的。”李凌杉今晚第一次破防,而且是破大防,“吴郁青就算了祝卿安他大爷的会死吗?就给他留坟!再说吴郁青自己是没有家吗用得着你给他挖?你挖了人家吴芷汀住哪?”

谢谢,但吴芷汀并不想死,她希望一辈子都住不上。

李凌杉深呼吸:“余绰右边呢?”

“住着他的父母。”

李凌杉不说话了,整个人流淌在夜色背光的阴影里,神色,表情,动作,都溶入了黑暗,看不真切。

又是一个蠢货。

吴芷汀以一种厌倦的目光冷着眼望着李凌杉。一如三年前她望着余绰那样。

吴芷汀想起了三年前。其实她不应该记得三年前,她不长的人生中经历过太多或大或小或刻骨铭心或转瞬即逝乱七八糟的事,她不应该记得那平常到屁都不算的一天,随便哪一分钟的实验数据计据都比一个没有价值的上午重要。

但是那天阳光很盛。

基金会很少见到阳光。与联盟中心高耸入云的中心大楼,特行处蓝天之下无处不在的训练营不同,基金会的基地在地底下,阴暗,潮湿,像阴沟里的老鼠。

基金会的所有人都像阴沟里的老鼠,在真理与道德的狭沟里苟且偷生。所以他们讨厌阳光,讨厌天空,讨厌……那些活在阳光与天空之下活得像阳光与天空一样刺眼的人。

而那天随意地拿着笔往协议上一勾,好像基金会谈之色变的魔鬼协议不过一纸空墨,好像多舛世道与命运不过他笔下轻描淡写一笔的余绰,披着那对于基金会来说过于刺眼灼人的阳光,很亮,很亮,像丁达尔效应的具象化。

也很傻。

当时,吴芷汀就那么冷着眼看着余绰,看着一个正直高尚到准备为义献身的人,正在将自己的遗体送入联盟最阴暗罪恶令人作呕的地方,用于他最深恶痛绝的反人类反人道研究,而他居然还天真的自我感动地认为这是一种崇高的牺牲。

吴芷汀讨厌这种天真的蠢货。整个基金会都讨厌这种天真的蠢货。但偏偏整个特行处都是这种无可救药的蠢货。他们不在乎真相与真理,不在乎事实与是非,稀里糊涂地活着,稀里糊涂地战斗,再稀里糊涂地死去。那些蠢货一无所知,站在阳光下,站在最冠冕堂皇的道德至高点,指控他们的卑劣,指责他们的手段,将他们几年甚至几十年的付出驳斥地一文不值。

“你不相信特行处?”李凌杉依旧是平静无波的语调,哪怕是联盟最精英的微表情专家,也无法从那张没有丝毫表情的脸上看出他心底究竟是狂风暴雨还是波澜不惊,好像吴芷汀只是讲了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关于一个无关紧要的人。

“相信个屁。”还沉浸在情绪中的吴芷汀张口就是一句习惯性用语,反应过来才讪讪地陪笑着加上一句。

“我只相信真理。”

很基金会的话。

“那为什么来特行处?”

“因为面对真理比寻找真理更难。”

而基金会教会了她后者,却注定了无法教会她前者。

就像联盟中心在人类与个人间永远会选择人类,特行处在正义与生命中永远会选择正义,被外界誉为道德沦丧人性湮灭的基金会也有它的原则,就像基金会圣洁白墙上八千三百七十一道血染的誓言。

——真理永远至高无上。

“……抱歉,李队,我可能还没适应。”

沉默。

李凌杉不知道作何感想,只知道,今天的夜晚让他有点想念余绰蜜桃乌龙味的烟。

良久,他转身,拉开门,最后一句话是。

“你的确没有适应,一般这种情况下,我们不会说放屁,而是——”

“你大爷的。”

“你大爷的!许应星,招呼都不打一声带人去围剿祝卿安就算了你还叫余绰带队!把特行处的第一王牌和小继承人害死了你有什么好处?我呸!中央走狗!”

“你来了。”

许应星冲祝卿安点了点头,一副儒雅庄重长者的模样。许应星冲祝卿安点了点头,这位联盟位高权重的联通中央主席,看上去是一儒雅端方的长者,长相很经典——放在小说里不是主角金手指就是幕后boss的那种经典老者,好吧,其实许应星不算老,四十出头,放在旧纪的“幸福日”里正值壮年,但在现在的联盟已经算活了很久的老人了。

在成员平均寿命28的特别行动处,这已经算是惊人的长寿了,但这么说其实不准确,自从许应星加入中央特别行政处,就不算特行处的人了——特行处的人只有一个结局,死在战场,或死于异病,活着的人走不出特行处,活着走出去的不算特行处的人,算叛徒,算走狗,算逃兵,算背信弃义的无耻小人。

哪怕许应星加入联盟中心经过了秦寒同意,哪怕他作为曾经的101队支援位立下了赫赫战功,哪怕他是因为任务断了三根助骨脊椎断裂腰部以下全瘫痪不得以换了半身机械义肢再无法执行任务才退往联盟中央。

特行处都不认。特行处认死理,认原则,认朋友,认入队时所有冠冕堂皇义正言辞的誓言,但不认许应星,只因为那一句。

——因为正义誓死不朽。

虽然当了联盟中央首席依旧是做牛马,为了人类做牛做马,为什么不是猪狗?因为活的猪狗不如。看许应星眼下那恍若从出生起就没睡过觉,下一秒再不沾床就得原地猝死的黑眼圈便知,即便如此,看见祝卿安时,那双疲惫眼睛里的欢喜藏都藏不住。

“什么来了来了来了……我告诉你,许应星,谁来了都不好使,今天祝卿安要是在你手上少了一根毫毛哪怕一根毫毛你都给我滚出特别行动处,滚出去——!你个中央狗!”

祝卿安蹑手蹑脚地走进审讯室,悄悄指了通讯器,然后在空中画了一个小小的问号。

老大。许应星冲他苦涩地笑了笑,配合地不出声,比划口型。正骂我呢。

祝卿安也配合地冲他笑笑,口型道:活该。

老大,特行处成员对秦寒的称呼,实际上是特行处成员对特行处最高领导人的称呼,只是这些年恰好是秦寒而已。但秦寒很称这个称呼,暴躁,豪爽,洒脱,仗义,他们叫他老大真心诚意。

然后许应星转头就对着通迅器道,“来的人是祝卿安。”

接着祝卿安就听见对方那一连串没来得及说出口的祖宗问候硬生生卡在了半空中,然后切换成了一个别别扭扭的问候。

“那个……额,小安呐,咳咳,最近过得怎么样啊?什么时候回联盟看看啊?联盟都没有欺负你啊……”

“我没开外放。”许应星道。

于是外放的通讯器里传出一道清晰又嘹亮的。

“许应星,你大爷的——”秦寒骂了一句,然后又别扭地解释。“我才没有,一点一点儿也没有稀罕那个将近三年都没有回特行处的小不回家流浪街溜子呢!我就是问一下,你别多想,我一点都不想知道,小安还打算玩多久啊?”

“哦。”许应星温文尔雅地应着,对祝卿安转述道。

“秦寒说,他很想你。”

“许应星,你大爷的——”依旧是中气十足的骂声,只是怎么听怎么气急败坏恼羞成怒。

祝卿安没出声,他的动作有点奇怪。大概是因为联盟首席许应星被骂成狗的样子很罕见,他忍不住好奇想去瞄,但是很久不见的贺君生他又太在乎,视线又想往贺君生上粘。

于是他就一会儿盯盯许应星,一会儿又转过头去瞄一眼贺君生,像一只好奇又选择困难的猫。

“脖子要断了。”许应星打趣,他关了通迅的麦克风连接,秦寒自顾自输出还再继续,丝毫不知这边的许应星已经将他当背景音放。

祝卿安笑了笑,没搭理他,转头冲许应星身后的副手挥了挥手,自然而然地吩咐道。

“贺君生的检测报告打印一份纸质档给我,512号加密方式,密匙和报告原件以及所有复制件全部消毁,并登记为联盟s级保密项目。”

“再进行一次检测,拨我一个检测室,过程由且仅由我一人全权负责,对外宣称基金会检测仪器出错,以我登记的二检的检测单作为最终检测结果录入数据库。”

副手没应,犹豫地瞄着许应星眼色,看得许应星好气又好笑,笑骂了一句:“愣着干嘛!还不快去,权限算我的。”

副手麻溜地滚了。

一时间,审讯室里只剩下了许应星,祝卿安,和玻璃柜里关着的贺君生。

“安……你使唤人的样子很自然啊。”许应星注视着祝卿安,像是注视着久别重逢的故人,目光中有怀念还有怅惘。不熟悉祝卿安的人很容易将少年这理所当然的命令口吻当成高高在上的傲慢或者不合时宜的任性,比如许应星已知的某些中央傻逼,但熟悉他的人其实很好理解,正如祝卿安所说,他是这儿的主人,主人不会寻问客人自己是否能吃自己城堡里的面包,也不会在意客人定下的为了更好地做客的规矩。

祝卿安依旧没有理他,微微瞪圆了眼睛自以为很凶狠地睨了他一样。许应星摸了摸心口,苦笑一声,不凶,但很疼,他几乎耗尽了自己所有狡猾虚伪令人作呕的伪装把戏,才让自己尽可能端着儒雅庄重的皮套子轻描淡写地问道。

“安,你是在恨我吗?”

这话问的他自己都觉得恶心。另一边副手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许应星接过那杯熟悉的黑咖菊花茶,而密封的严严实实的金属盒子则是看也没看扫了生物信息锁就递给祝卿安。

“不是,”祝卿安道。

许应星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祝卿安是在答话,少年的眼睛里满是郑重,一字一句认真道。

“我是在迁怒你。”

祝卿安拿出检测报告,眨了眨眼,几十页,抵得过以前的一本纸质书。

“你们这是……把人的每细胞一个个拆开来检测的吗?”

话虽如此,他还是一目十行地扫了下去,有一种说不出的娴熟。这让许应星想到了一个笑话,联盟特行处和基金会的关系一直不好,一种解释是因为每次基金会拿着检测的数据报告科学严谨地解释问题时特行处的暴力傻逼只会一脸懵逼地望着那张有字天书然后笃定点头道科学怪人你一定是在骗我。

要是连蓉知道了特行处有人认真看完了还看懂了几十页的报告,大概会感动得哭出来吧。

祝卿安看着自己和贺君生的对比检测几乎约等于一个人的数据报告,礼貌沉默。

“你们都不问一下……就这么接受了?”祝卿安迷茫,他都不知道为什么贺君生和自己会显示是一个人,怎么联盟就那么镇定平静地默认了?

“安大概不知道,联盟中心有一个档案,名曰《关于‘全能′身世的108种猜测》。”

许应星淡定抿了口黑咖,“包括但不限于实验人造人,外星人卧底,猫咪精化人,创世神小号……”

“综上所述,别说一个贺君生了,就算现在凭空出现一个师的祝卿安军队联盟都不会奇怪。”

祝卿安又不说话了。但这次不是因为许应星。

视线有些模糊,手中那厚厚一打纸质报告还没翻过三分之一,一开始祝卿安觉得厚,现在他却觉得太轻也太薄。

左臂541处针孔。

高频非规脑机对接造成的永久性神经机能缺损。

电离射线造成的放射性局部损伤……

人生能有多长,记忆能有多厚?

长到时光登记入册编写成手中轻飘飘十纸点墨字,厚到回忆谱写成卷著成一翻即过的数据三两言。

那一叠纸质报告,不过几十页,不过几十页而已啊,他才翻了不到三分之一,祝卿安迷茫地想,怎么就把那晦暗苦涩的旧时记忆,那曾见望不到头的煎熬等待,那祝卿安心心念念惦念百年的少年人所有相关的无可奈何与苦辞酒薄,道尽了呢?

而且,每一个字每一处伤,祝卿安都很熟悉,再熟悉不过了。

那是他的伤,准确来说,是祝卿安第一具身体,在祝卿安还不是“全能”末日纪还未到来作为一家非法私人研究所B级实验体时留下来的陈年伤痕。

怎么会出现在贺君生身上?

怎么能出现在贺君生身上?

耳边许应星叹了口气,喃喃自语道。“这么认真?你就这么喜欢他?他是你什么人啊?”

“不能说吗?”

不是不能说,是不好说。

实验室里的少年迷茫地抬头。

“异常组织……无记录非常规能量体……推测是当初封山矿井爆炸事件导致的寄生入侵……612号,你听懂了?”少年茫然的视线落在了玻璃外白衣研究员身上,他胸口别着一副工牌,上面写着123号。

好奇怪,一个实验体,一个研究员,一个玻璃里头,一个玻璃外头,但都被同样编上序号,像商品一样以数字相代。

123号居高临下地打量着少年写着迷茫的脸,不屑道:“算了一看你就没听懂,我翻译一遍吧,简单来说就是你的脑子住了一个怪物,它会蚕食你的大脑,侵占你的身体,杀死你,然后取代你。”

“你要配合我们的实验你知道吗?我们是在救你,也只有我们能救你。放任不管的话你会死!悄无声悄的死去,然后杀死你的怪物会披着你的皮,再杀死你周围的所有人!”

祝卿安眨了眨眼,指了指123号手上的CT图,好奇地问道。

“我可以看一下吗?”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的话,你会死!痛苦地绝望地死去!它是一个怪物,一个残忍的,畸形的,怪诞的……”123号竭尽全力地搜刮着词语库中所有他能想到的恶毒的词,但手上动作还是配合地将ct图贴在玻璃上。

如同舌苔一样的畸形肉块挤压占据着脑与壳间不算多的空隙,延伸出连缀的令人作呕的组织肉像拉长的唾液丝欲坠不坠地黏着大脑皮层,怪诞又恶心,只看一眼就让人头皮发麻不寒而栗。

“像玫瑰花。”祝卿安如是评价。

“它会说话吗?”祝卿安继续问。

“理论上来说如果它入侵了你的语言中枢是有可能学会说话的……”123的话被打断了。

“那就是会了,好耶。”祝卿安高兴道,伸出左手,庆祝性地和右手击了个掌。

沉默。

“你不怕死吗?”123号突然问。

这让少年有些困扰,他困惑地歪了歪头,很认真地思考了很久,然后很认真地回答道。

“不怕,但也不想。”

“为什么?”这下轮到123号困惑。

祝卿安笑了,笑得眉眼弯弯,眼睛里斟满了碎星子样明艳又灼灼的温柔。

“因为我深爱着这个世界,很爱很爱。”

因为他深爱着这个世界,爱着它的每一寸脉搏,每一缕呼吸,爱那山川湖海,日月星辰,爱那来自大地的沧桑的褶皱和属于水汽,气流,和凝结核引起的晴雨阴霁,春阳暖照,长垣短堞,海浪,天空,鲜花,欢笑,诗和歌,和所有可爱与不可爱的一切。

所以他不想死。

因为他深爱着这个世界,所以他并不介意自己死去,化作千风中一颗小小的尘埃,化作万花中一粒小小的种子,一株蒲公英或者玫瑰,或者变成一只白鸽的羽毛,一朵浪花的裙尾,又或者只是一团骨灰,甚至什么也没有,回归到他所诞生的一无所有的原初,作为他深爱的世界的一部分。

所以他不怕死。

因为死亡只是存在的变化,而不是存在的终结。

也许这很怪,也很傻,但祝卿安就是这么一个傻透了又怪透了的人,有人骂他天真,骂他幼稚,鄙夷于他没由来的乐观和没道理的豁达,甚至唾弃厌恶地将他视作世界的异类,但就算如此,祝卿安依旧是祝卿安。他就是这么一个人,看见实验室死气沉沉压抑绝望的白色墙壁会想到云朵,柳絮,绵糖和百合馥郁的香气,看见鲜血淋漓会想到夕阳,烛火,与苹果香甜的外衣。

看见脑袋里的怪物会想到玫瑰花。

这样深爱着整个世界的祝卿安,不可能会讨厌一只像玫瑰花一样的小怪物。

祝卿安给他的小怪物取了名字,叫贺君生。

庆贺君生。

也许除了祝卿安,世界上不会再有任何一个人去庆祝一只怪物的诞生,也不会有任何一个人去庆祝将会杀死自己的凶手的诞生,但祝卿安偏偏就这么庆祝了,而且将此作为它的名字,从此以后每一天每一次唤起它的名字,都是在庆贺它的诞生。

如果没非要追着祝卿安问个为什么,少年大概也只会温软微笑。

因为一切存在的诞生都值得被庆祝。

当然,害怕还是有的,因为123号每天都会不厌其烦地强调怪物有多么可怕多么凶残。

直到一天。

研究室里,少年被捆住了手脚绑在如同手术台的椅子上,绑带很紧,几乎嵌进了他的肉里勒出深深的红痕,各种乱七八糟的连线,管子和仪器插在他身上,边上一排排是各种指标和各种成像的显示屏,研究员站在他身边,拿着记录仪,冷漠地按下了开关。

强烈的电流瞬间顺着仪器通向少年的四肢百骸,痛苦,如同火花沿着经脉噼里啪啦地炸,少年的瞳孔涣散,止不住地颤抖和抽搐,口中难以自抑地发出低低的如同濒死般的泣音。

突然,破碎的音节凝实了,凝成一声很轻的低吟。

“疼……好疼,停下……”

听着自己的声音不受控制地说话是一种很奇异甚至很恐怖的体验,你能很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身体不再属于自己,很清楚地感受到死亡的倒计时在扣响你的灵魂。

但祝卿安只觉得惊奇。

综合一边研究员们惊喜的呼喊着什么有反应了数据有变化了,可以很清楚地得出结论。祝卿安想。

一是他的小怪物会说话了。

二是,可怕又凶残的怪物居然怕疼。

祝卿安很轻很轻地眨了眨眼睛,长睫如蝶羽扑扇合拢又张开,他盯着报告上那再熟悉的数据,有些难过地想。

他的小怪物,明明是怕疼的啊。

而那么怕疼的贺君生,此时却挤在一个伤痕累累残破不堪的壳子里,忍受着夜午与雨潮时分如蛆跗骨残余的无休的钝痛。

那颗好一直泡永无止尽的欢喜泡沫海里的柔软心脏,此时正一抽一抽冲破了麻痹从每一寸存在与不存在的神经末梢发出细细密密的阵疼。

就像有什么尖锐而锋利的东西无情地一个个刺破了梦幻的快乐泡泡,于是无所依托的心无法避免地向着无尽深渊一点点滑落。

而当祝卿安抬头,视野中的贺君生低垂着睫翼,安安静静地端坐在审讯室玻璃的另一边,冷色调的灯光沉默地打在他的身上,衬得贺君生如同玻璃柜里展示的洋娃娃,有种莫名的温驯与乖巧。感应到祝卿安的视线,贺君生抬眸望向祝卿安的方向,怔愣了一会,犹豫着冲祝卿安不太熟练地挑起一抹很浅很浅的笑容,滞涩又生疏,却很鲜活。

鲜活,有人不屑一故,有人却求之无门的字眼。

而放在贺君生身上……祝卿安忽然意识到,那的尖锐而又锋利,刺泡他梦幻泡泡的东西,是阳光——带着新生的鲜活气息的黎明晨晖。

“我要去见他。”祝卿安没头没尾地开口,回过神来,脖颈间新的控制环早已经警音长鸣,原本空荡荡的审讯室后台不知何时挤满了人,全副武装将许应星密不透风地保护起来,此时正警惕戒备地盯着他。

“去吧去吧,我都在这儿了,还能有人拦着你吗?”许应星好笑道,只是一道不带任何威慎意味的温和眼神,就震慎了一群联盟护卫鹌鹑般缩了缩脖子。毕竟是训练有素的联盟军,也不知道意会了什么,齐刷刷退致一边排成整整齐齐的两排,留出通往审讯玻璃房的通道,如同红毯旁边的装饰花篮一般候着,又齐刷刷保持着军礼姿势——姿态隆重恍若恭迎皇帝回宫。

……不是这么个训练有素的方式吧?许应星不忍直视地偏开了视线,堂堂正规联盟军,在特行处面前表现得像是仪仗队一样,像什么样子。

可是,祝卿安的态度实在太自然了,他坦荡地接受联盟军的注视与致礼,神态理所当然地如同在自家花园里闲庭漫步,甚至会甜甜微笑着向他们点头示意,如果不是心急的话,祝卿安大概会像以前一样试图冲他遇见的每一个人笑着打招呼送上祝福。

许应星怔怔地想,祝卿安身上一直有着一种优雅骄衿的高贵气质,他也不清楚这是与生俱来,还是拥有太多从而产生的底气与自衿?许应星不知道,他曾想过如果祝卿安一无所有,是否仍旧会是这般衿贵从容的姿态?但许应星想象不出来,他也不知道是他想象不出的究竟是祝卿安失了温柔骄衿的样子,还是祝卿安一无所有的样子?

然后许应星就眼睁睁地看着那仿佛永远步子轻快从容的祝卿安逐渐加快了脚步,推开门时整个人已经宛如飞鸟回巢,飞一样扑向玻璃柜里的镜像影子。

许应星捏着保温杯的手不自觉收拢,面上不动声色,手指青筋直跳。

“呦,让我听听,是谁家毒唯破防了?”被关了半天静音禁闭的秦寒一上来居然没骂娘,反而不知从哪又学了一副阴阳怪气的口吻道,“把仪影像打开,不然我就默认你气哭了。”

许应星儒蔼一笑,打开了仪像影,盈蓝色的虚拟人像出现在身边,许应星并没有分给秦寒半分眼神,全部注意都放在了另一边。

贺君生张开双臂,稳稳当当地接住了他的飞鸟。

一个拥抱。

温暖,柔软,熟悉的身躯上传来熟悉的温热体温,像阳光,像烛火,像暖炉边上软绵绵的毛绒毯子,像跨越脚尖到脖颈般轻飘飘地跨越漫长又遥远的时空,跨越离别,跨越生死间难以言说的颠沛流离。

祝卿安没有说话,他将头深深地埋进贺君生的颈间,感受着对方鲜活的呼息,细软的发丝,以及两颗同样温热的心脏不同的心跳声。

一声。

两声。

三声。

祝卿安数到了十二声,他的小朋友终于受不了这没由来的沉默与温存,闷闷地,操着一副生涩的腔调闷闷道。

“你怎么……不说话?”

贺君生的声音听起来有种莫名的委屈和无措,他茫然地想,祝卿安不说话,他怎么说话?

贺君生与祝卿安的所有对话中百分之九十圆周率的平方都是祝卿安主动启头,贺君生被动答话应和,现在祝卿安突如其来的沉默直接触碰到了他的沟通盲区,让他有些不知所措。

好在祝卿安没让他为难太久。祝卿安动作轻柔,但很利落,三两下霸道地撩开贺君生明显刻意遮住的手臂。

只见白皙的手臂上细细密密针扎后遗留的红点如同痱子疹,狰狞又恐怖地爬得满满当当,又因为谁人不知名的恶趣味亦或是小浪漫,故意形成了一颗爱心的模样。

而此时小爱心的主人却没有半分冒爱心的可爱心思,祝卿安颤抖着手温柔地抚摸着,动作轻柔的如同雪花漱漱落下。

“你会疼吗?”祝卿安问。

“你问我疼不疼?”贺君生反问。

沉默,贺君生没有等到他的小少年的回答,补了一声叹息。

“……安,这是你的身体。”

这是你的身体,只有你知道疼不疼。

但你曾来没说过。

研究员将针管一次次插入他的血管,如同吸血的水蛭贪婪地注视着长而粗的针筒一点点被血液填满时,祝卿安没说过疼。毫不动摇地切断贺君生对身体视觉听觉痛觉的掌控,一个人坦荡而坚定地面对研究所主控人威逼利诱与滥刑折磨时,祝卿安没说过疼。被药物副作用折磨地痛不欲生,夜里仗着贺君生看不清碰不到压抑地无声落泪时,祝卿安没说过疼。

可此时,那个永远热诚又坚韧的少年却靠在贺君生的怀里,颤抖着手轻声问他疼不疼。

“瞒着我折腾的时候没见你说疼,怎么偏偏现在又问了?”

“嘶……这小祝卿安二号,说话怎么茶里茶气的?”秦寒摸了摸下巴,纳闷问道。

“你一介粗莽蠢货,还懂茶里茶气?”许应星端庄从容地抿了口黑咖,丝毫看不出此时正不客气地和人对呛。

“瞧瞧,怎么先前不见你这么金贵这副身子?”贺君生又道。

“!”秦寒震惊,忙去勾许应星的衣角,却扑了个空,“你看看你看看,这他大爷的还不算茶?”

“这不一样。”祝卿安抬头,盯着贺君生的眼睛一字一句认真道。

“你怕疼的。”

“……你不怕疼?”贺君生闻言脸色并没有转晴,反而更阴晦了些。

“我不在乎。”祝卿安笑语。

“但是嘛……”

祝卿安狡黠地眨了眨眼睛,坏笑着冲贺君生招了招手。贺君生不解,仍顺从地低下了脑袋,然后就听见祝卿安悄悄凑近了他耳边,吐息划过耳廓,声音温软道。

“我在乎你呀。”

“非常,非常,在乎你。”

三,二,一。祝卿安在心里默数三声。

然后就见淡淡的绯红从贺君生的耳廓一路烧到了脸颊,像打翻的橘子汽水,混着勃艮第的酒红,盛大而澄明的火烧云从地平线的尽头一路攀上半边天的玫瑰花海。

“咔嚓。”

许应星徒手捏扁了保温杯。温和优雅的外皮裂开了一道口,他依旧笑着,只是这笑怎么看怎么阴沉。

“怎么……大尾巴狼的羊皮披不住了?你现在好像一个宝贝女儿和鬼火黄毛跑了预备着棒打鸳鸯的老父亲。”反倒是秦寒一脸气定神闲。

贺君生皮肤白,红淡淡一点都很明显,但他人却不是腼腆害羞的性子,就祝卿安这种天天喜欢你在乎你蜜语甜言挂在嘴边撩心弦而不自知的人儿,贺君生至今不说无动于衷坐怀不乱,到底还是有些抵抗力。

他只是怔了一瞬,顺着祝卿安的动作同样贴近了祝卿安耳边,不知有意无意,声音大小刚好让玻璃里外的人都能听见。

“安既然这么在乎我,那……我来接你回家,你和我走吗?”

“回家?回哪?你的家吗?”

贺君生抬眸,他生得和祝卿安一横一样,却有着一双碧绿的眼睛。

像带刺的荆棘。

一双怪物的眼。

眼睛的主人轻声道。

“我们的家,家乡。”

女儿和鬼火黄毛跑了的老父亲许应星慢条斯理地擦拭着四溅的咖啡渍,看上去心态平和了不少。

因为。

“他大爷的——许应星!这你大爷的能忍?这傻逼小子要是能全尸踏出审讯室半步都算你废物!废物——!你兵呢?他大爷的中央军部一群狗娘养的白吃兵不成!异能队呢?特行处的人呢!人不够我给你加!叫余绰那个臭小子滚回来我看今天哪个挨千万不要命的敢带走祝卿安……”

因为有人已经急江眼气得掐着许应星的脖子咣咣一阵乱晃,虚拟影像毕竟不是真人,一双蓝澄澄的手直直穿过了许应星的脖子,看着怪吓人的。

“好啊。”祝卿安答应得很干脆。

少年丹心向月一身逍遥自在坦荡,随风归兮罢心悠悠,无羁无束无畏无忧,心之所向即所往,身之所至即吾乡。

“不过,如果不着急,等我收拾准备一下。”

准备一下,告别应该告别的故人,了结应该了结的故事,兑现应该兑现的承诺,完成应该完成的使命,见证应该见证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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