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过你干不了就滚。”陆无深叹了口气,“少爷,我真没那个功夫伺候你。你也见了,这已经是这个月第三个案子。前两个还算容易,最后一个是难中之难。不仅上界的警察没有头绪,连老夏这么个经验丰富的捉鬼师都差点着了道。说真的,你要在这儿出了事儿,这责任我担不起。”
庄陵然没说话。他跟陆无深左跑右跑,也大概有了一个月。这位捉鬼师长官实在亲力亲为,凡事都挑最难的干。前两个案子跟的他身心俱疲,早就想走但是没机会,如今听到他这么说立即亮了眼睛,草草擦擦嘴巴,扑上前:
“真的?我真能走?”
陆无深平静地看着他:“真的。不过你要一走,我缺的就不只是奖金,而是工资。你走可以,缺的工资给我补。”
庄陵然一下泄了气:“一个月三千也值得你这么拼命!”
“我一月三千,但是奖金过万,”陆无深面无表情,“我是真心实意地劝你可以和周荇好好说说,把前两个月拖欠我的工资和小队的资金都给我批下来。只要你愿意,我不在阎君面前说你半个不字。”
庄陵然没法给他解决工资问题。他四叔说了,小阎君上了界,不可有任何的特权。谁开后门处理谁。涉及到钱这么个戳中庄居海肺管子的事情肯定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陆无深向来是处理别人的那个,当然不可能叫别人处理,这一月来对他一直没啥好脸色,除了吃饭的时候,据说是板着脸吃饭容易咬到舌头。
庄陵然擦干净嘴,又拔出水壶喝水,随他一起蹲在地上。陆无深翻过这人的尸体,让正脸直接对着自己,看了半天。看完脸去看脖子,看完脖子看手,眼神认真,像挑选一块冻猪肉。
庄陵然打量他的衣着,发现在鲜血浸透的衣襟中有一条小小的细细的黑线,扯出来一看,线下面拴着一只玉观音,已经被鲜血染成了黑红色。
陆无深突然道:“少爷,过来。”
庄陵然连忙抛下玉观音,凑过去看。陆无深也不嫌埋汰,徒手将尸体的手臂举起来,叫他仔细看尸体的双手。鲜血干涸,天色又已晚,庄陵然盯着看了半天,才隐约发现死者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上有一些奇怪的黑色印记,像是某种灼烧的痕迹。
他有点懵,觉着眼熟,但又不能确定究竟在哪见过:“这是什么?”
“一种古老邪术的标志。此邪术通过吸取人的阳气,来增强施术者的力量,极其阴狠。若有人中了此术,生前必定遭受巨大痛苦,死后也不得安宁。”陆无深道,“灵魂的状况如何,本来你若是来得早点,我们是能亲眼看看的。现在只好抽空去问迟落木。那群鬼差干活积极得很,我说了让他们帮忙多留留,结果只能多留半个小时,还没赶上。”
陆无深抓着尸体的手臂,又往外抖了抖。一样东西似乎在袖筒间来回晃荡,隐约将衣服顶出了一个凸点。随即目光一凛,不顾庄陵然的阻拦,两根手指往里一探,又闪电似的抽出,随着淅淅沥沥的血点子,掉下来的便是一张已经湿软到皱皱巴巴的卡片。细节已经被鲜血浸染看不清,只能依稀看到最显眼地方氤氲着几个花红柳绿的大字:
绿浪漫洗浴中心,期待您的到来。
“……靠,又是这儿。”
两人的脸色都是一变。陆无深有点嫌弃,庄陵然有点尴尬。想起来刚过去不过一个月的事,他还是有点尴尬,摸摸自己的鼻子,又被满手的血腥气恶心得连连甩袖子。
好在陆无深也似乎不太想再为他这个事儿翻旧账,将卡片毫无芥蒂地往怀里一揣,只一挥手,他便连忙上前,举起相机对着左拍右拍,着重给标志来了个特写。
没抬头就听到一声响指。空气水波似的流动半分,骤然止歇。随即,半空中浮现出一个隐隐约约水涡似的形状,里头探出一只干枯的手,混如白骨的手指间夹着一份文件,递到陆无深手中。
“多谢。”
陆无深说。他接过文件,捧在手里像麻麻赖赖的一卷砂纸。但又的确是用竹子制成的,一翻开噼里啪啦一阵响。封面用小篆写了几个大字:
生者库专属。
下面是一行小字:
于三月二十八日晚八点零七分入库。
时间就是在今天,距离现在没有半小时。庄陵然捧着相机站起身,下意识也给这文件拍了两张,瞠目结舌:
“判官府的效率这么高?刚死的人,档案立即就整理出来了?”
“不然你以为三万月薪是白拿的。”陆无深简单翻阅了一下竹简,又将扉页与地上的尸体做对比,将竹简往他怀里一抛,“看看。眼熟吗?”
庄陵然手忙脚乱接住,不是摔了竹简就是差点摔了镜头。扉页上贴一张照片,光头囚服没胡子。还真有点眼熟。
陆无深道:“哪儿见过?”
庄陵然老老实实:“想不起来了。”
陆无深道:“不信。再想想。”
庄陵然气的头疼:“这你咋也不信?我骗你干嘛?”
“骗我,我就有更多的理由可以到阎君面前告你一状,然后把你想办法踹走,这样责任就不是你的而是我的,我的奖金就会灰飞烟灭,”陆无深语气平板,“别想设套。我不会上钩。”
陆无深决心给他玩一手虚空索敌。庄陵然没法,只得想。可他在阴司上学的时候纯背诵的科目都只能堪堪60飘过,记忆力大概和草履虫不相上下。想了半天实在想不起来,只好作罢,说:
“陆哥,我真想不起来了。要不你给我提个醒?”
陆无深说:“你在一号审讯室里被关了两个小时,现在告诉我你想不起来?”
庄陵然连忙说:“就是被关了俩小时才想不起来了。这人我以前绝对见过,可他们上界这群混账给我灌**药。你也知道,我们不能随便吃喝人间的东西,可是,他们盯的实在紧,不给我下手的机会……”
陆无深好像有点烦了,眉头微微皱一皱。随后打断他:“就是审讯室。”
“什么审讯室?”
再问,庄陵然就有点羞愧。这实在衬得他是个傻子——当然也有可能真的是。两人面面相觑。突然,他灵机一动,猛地想起来。
“噢!”庄陵然以手成拳一敲掌心,“我想起来了——挂在审讯室上那个通缉犯的照片!他是个逃犯!”
陆无深那双深邃如同黑井一般的眼睛里流露出淡淡的欣赏。庄陵然接着激动昂扬地说道:“是有人要向他寻仇,所以将他诱骗至此,挖了他的鼻子,拔了他的牙齿!”
陆无深赞叹道:“好,脑子总算开窍了。那你倒是说说,为什么要对他的鼻子和牙齿动手?”
陆无深这样儿实在像是学校里偶尔流露出些许温情的最严厉的老师,那张总是板得严严实实的脸上露出一点儿要微笑的模样,就足以令人心情十分激动。
被他揪着耳朵骂了整一个月,总算能从这人嘴里挖出两句好话来,庄陵然的心是难以言表的兴奋与愉快。他蹲下身,翻起这人的面皮,招招手示意陆无深蹲下,比划着这人的下半张脸,说道:
“鼻子和牙齿,分别是人的脸上最明显和最容易被遗忘的两点。所以拔除二者,有着极强的隐喻含义。”
“嗯,”陆无深眉头微蹙,在思考,“你接着说。”
“所以,”庄陵然大声道,“这就是一种来自于人间的博学多识的隐喻——掰鼻无齿!取自卑鄙无耻,运用了一点小小的谐音梗手段。虽然在喜剧段子里要扣钱,但本质,却是有人对此尸体的报复以及对他人品的嘲讽和蔑视——你打我干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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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明月的案子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不大是因为这件案子本身其实早就已经了结,判官府的玉册上写得清清楚楚,夏宣作为总队长负责的这个案子,早在三年前就已经结案。
邬明月也认了罪,承认是她自己高考作弊不成反将为她牵线组织作弊的头子杀害。无论是阴司还是上界,此事都早已盖棺定论。
不小是因为她姐姐邬彩云在死后在阎君府外跪了整整三个日夜,亲自到阎君面前陈诉自己在人间的冤情,惊动了整个捉鬼师组织。而阎君派人加紧调查,走访多个魂体,最终发现上界正在发生的一起连环谋杀案竟和此事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最重要的是,经由调查发现,最开始说被邬明月谋杀的那个作弊头子,他竟然没死。
——或者更准确的说,是“借尸还魂”。
陆无深说:“借尸还魂不算什么异事。以往接手的案子,如果碰上有恶鬼作案,十个里头有九件是要捉个人间的倒霉鬼来借尸还魂。给家里人托个梦,缺德的,就带个自己处不来的亲戚朋友、或者是借职务之便掳来陌生人,到事先安排好的阵法中去。这时只消时机成熟、时候一到,只要不被巡逻鬼差发现,一息之间就能借尸还魂成功,逃脱阴司监控重新回到上界。”
庄陵然连连点头:“我知道,以前上课学过。七八年前就有一个大型的借尸还魂案,听说牺牲了好多捉鬼师才能了结。从此后,阴司便加大了对上界的监控,毕竟魂体必须要从安定山穿过隧道入上界……”
陆无深打断他:“你了解就好。我不要你给我上课,我只要你说:现在该怎么办?”
庄陵然想了想,道:“我之前看过卷宗,邬明月是在考场上被当场抓到作弊的,她的眼镜里就藏着微型摄像机,可以拍摄卷面内容传到考场外让枪手代为作答。这已经是板上钉钉的证据,她自己也承认了这个摄像机就是她自己带进去的,后来也是因为那个组织作弊人将所有责任都推到她身上她才激情杀人。但是……”
陆无深道:“但是她姐姐为什么突然翻案,是吗?”
庄陵然点点头。陆无深淡淡道:“因为她姐姐三日前刚刚因病去世。而这病,就是她妹妹邬明月传给她的。”
“什么病?”
庄陵然呼吸一窒。陆无深道:
“梅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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