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渚从军区研究所出来的时候,天阴沉得厉害。地上黯淡的积雪一路绵延到远处山顶,与阴天连成了一片。
他轻轻呼出一口气,将半张脸埋进了围巾里。旁边等候的警务员为他开了车门。江渚低声致谢,声音混在围巾里,显得温和又带着点疏离。车内的暖气扑面而来,眼镜片上瞬间笼起一阵白雾。他探身钻进了后座,便不言语的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后面默默跟上的两名持木仓警卫一左一右坐在他两侧。
一旁的警卫车首先开出,江渚所在的这辆车紧跟而上,后面还缀着一辆警务车殿后。三两相同型号的车沉默的驶在通往城中的偏道上。
黄岩作为配给江渚的专属“警卫员”——按理说警务员都是配给有军职的,况且他是有衔，奈何这位身份特殊，他爸还是走后门才把他塞进来的——江渚这回一连三个月泡在同一个研究所里,吃穿用度一应俱全,也轮不着他接送,他乐得清闲的同时也就有三个月没见着江渚。方才再一见面,那股子初见时的冷落感不知怎得又蹿了出来,一句”谢谢”才缓过些许。
他思绪毫无着落的飘了好来秒,这才想起要问目的地——一个临时指令下达要求带上可以执行跃迁任务的生存者，却没有告知任务目的地，怎么看也不是要回城内住宿的节奏。
黄岩正准备开口问,习惯性的瞥向后视镜,一时间怔愣住了——无外其他,江院士先前在回城的时候总会在车上看些纸质材料.虽然同样是么不言语,但这回却有些疲惫的靠着闭目,无暇修剪而略长的黑发顺着脖颈垂下,翘起的发尾,越过肩头勾住了下巴,乌黑的发梢与长期泡在封闭环境而略显苍白的肤色衬着他那精致的五官散发着无力的,羸弱的,惊心动魄而又摄人心魄的美感。
这张脸简直昳丽得过分,平日里的这份妖异总是给那温和有礼的处世氛围冲淡几分,唯有在他自己敛默气息时才张牙舞爪地显露出来。
“黄上尉。”
黄岩下意识地挪开视线,才僵硬地应了一声,接着又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后视镜,只见江渚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不过眼眸仍是低垂的,莫名松了口气。
“这趟紧急南下,到潮浙省的舟杭市生命工程研究院,还未明确通知，大年夜的,麻烦了。”江渚轻声说道。
回过神的黄岩笑着接话:“怎么会,我爸巴不得我跟着您多学习,同志们也都这样想的,是不老魏?”
坐在江渚左侧的魏肖应了一声,目不斜视。
黄岩正才准备腾出一只手去按耳机,又话音一转,正色问道:“江院士,紧急任务是否走特殊通道,请指示。”
江渚回道:“已向上级请示,冀察省308国道和舟杭市内329国道已确定无车辆通行,可施行特殊方案。”
黄岩轻按耳机:“一号警务车,三号警务车,听到请回复。”
“一号车通信正常。”
“三号车通信正常。”
“本次任务执行地是潮浙省舟杭市生命工程研究院,据上级批复指示,走非常规通道。”黄岩回想着上车前看的各车人员资料,“一号警务车转路开道冀察省308国道,车辆间距保持在1.5米,开入国道20米后,一号车赵复,孙谦和三号车简宁,孙逊发动生物链联动, 跃迁至舟杭市429国道。”
“一号车收到。”
“三号车收到。”
黄岩转动方向盘尾随前头的警务车开入大道,对江渚说:“这组生物链联动覆盖面积达到12平方米,成功率在80%以上,其中简宁的生物链差三百多丁的巴淋布就能达到银塔三层的水准。”话音刚落,随即他又意识到这趟任务是临时的,江院士刚收到通知开了个会就出军区所了,应该还没有时间详看他提交的人员安排和详细资料,于是又补充道:“简宁的生物链是‘buff加成’,赵复的是‘华夏邮政’,孙谦和孙逊是孪生兄弟,共同使用‘同心协力’。”
他小心地控制车距驶入308国道:”剩下的到达研究院后我再和您细说。”
“多谢。”江渚微微颔首，又抬腕看了看表,靠回了后座椅背。
上京时间晚六点整,注定是个繁忙的夜晚。
......
上京
中央电视台,各职位工作人员都在忙碌地奔走着,数据组组长静盯着大屏幕的数据:确认各个被授权转播的电视台和平台软件上的等候直播总人数超过十四亿并且仍在不断增长后,无声地向旁边等候的组员点了点头。
组员快步走回演播大厅,敲了两下门板:“老师们,等候人数已达标。”
聚光灯骤然亮起,演播大厅的中央赫然摆着一张长方形木桌,罗列着五张椅子,四个手提电脑屏幕大小的显示屏分别放在左二和右二四个位置前，屏幕正对着摄影设备,后面占据着一整面墙体的大型液晶体显示出一串字“华夏生命工程科学院银塔生物链小组第二次年终总结”。
上京时间六点零八分,旁边等候的四名科研人员依次入场。
此时此刻,全华夏十四亿人口静坐在亮着屏幕的电子设备前,甚至有许多人拿着笔记本和笔,等候着这场关系自身未来,与生命安全息息相关的直播。
六点十分,直播正式开始。
“大家好。”坐在右侧第二个位置的男人对镜头摆了摆手，他约莫二十七八岁的样子，外披着一件白大褂，内着蓝衬衫，大褂的袖口向上翻了两折叠在小臂上，露出两侧搭衬衫用的银色袖口。衣着显然是一个学者，生了一双桃花眼，总是将挑未挑，朱唇不点而红，平白添出几分艳气，幸而架着一副金丝边框眼镜，将那抹艳色牢牢压住，继而着满了通身的贵气。
“我谨代表全组科研人员，后勤工作人员及有关单位对诸位道声新年好 。”他笑道，“按照今天的流程大家还是赶得上八点整的春晚的……实在不行就推迟会儿。”
他笑吟吟地一张口，沉默时的贵气瞬时变得斯文败类起来。
坐在左边第二个位置的莫扬微微偏头看了他一眼，却也没对这废话颇多的场面作打断。
谢予颇为轻佻地点了点面前印着“银塔生物链小组副组长”的立牌，有一指旁边摆着“银塔生物链小组组长”的镶银边立牌的空位：“这次组长又赶巧在今天出差……但是为了表示一下他的存在感……毕竟这立牌做的还都蛮好看的……总之今天的流程由我安排。”他三言两语缓和了开播时的凝重气氛，直播前的人们都无意识地松了口气。
“这次先由负责生物链觉醒的赵院士阐述一下这方面的报告，再由吴院士做关于生物链升序的论述，接着请莫副组长进行银塔多方面的补充，我做最后总结。相较去年，今年的报告更加完善，也有些许修改订正的地方，各位需要留意。”谢予这番话说得四平八稳又正儿八经，周围人还没来得及正经，只见他双手一摊，随意又不失礼貌地对右边的人一点头:“开始吧。”
然后就犹自往椅背上一靠，依着转椅退到了液晶屏的一角……刷手机去了。
“大家新年好。”右一位置的赵成镜站起来朝镜头方向欠了欠身，白底黑字印有“银塔生物链小组·生物链觉醒”的铭牌夹在胸前白大褂的小口袋处，随着起身的动作晃了晃。
他坐下后顺手理了下桌面上的纸质材料，座位前的空白显示屏滚出一面数据:“接下来由我作关于生物链觉醒方面的报告……研究数据显示，以所有进入过生存区且同过的人类为基数，大概率能觉醒生物链。据统计，迄今为止，我国是世界上觉醒生物链总人数最多的国家，入门生存区的通过率为78.3％，相较前一年增长近20％。据国际数据库比较了解，通过入门生存区即获得生物链的概率约为99.89‰，我国概率为99.97‰。也就是说，在我国，每十万个首次进入并通过生存区的人数中，仅有三个没有觉醒生物链。”
“这并不是说明这三个人无法觉醒或没有生物链。相反，这说明他们持有的生物链潜力较高，一次生存区所汲取的能量未达到能够觉醒该生物链的程度，需要通过多次生存区才能够完全觉醒生物链。而这样开发出的生物链品质更好，会成为更对生物链的‘天敌’，注意——”赵成镜抬目认真地看向镜头。
“这里的‘天敌’是指相对的具有威胁性的生物链，而非生物链持有者。这是较去年八月末国际银塔生物链协会新颁布的《关于生物链天敌，猎物，竞争者》有关条例第十二条第一款所修改的。相应的，我们将这些持有较好品质生物链并在开发中的人成为‘潜力股’。而已经觉醒生物链的人群称呼不变，仍为‘生存者’。”显示屏已经放出该条例的有关内容。赵成镜的语速很慢，咬字清楚，是配合着足以看完显示屏内容的速度讲述的。
“关于进入入门生存区的契机——还有升序生存区和进阶生存区——后两者我在这不做过多解释，待会由吴院士进行详细讲解。入门生存区是人类已知最详尽的生存区，仅代指作为普通人成为生存者的一个或少数几个生存区。故而在上一次年终总结时已做了较为大体的介绍——所考核内容广而不深，包括但不限于个人爱好，特长，近段时间的经历等。由于入门生存区关乎着生物链的觉醒，内容也与生物链的能力方向息息相关。”
赵成镜拧开玻璃杯喝了两口水，大把的枸杞浮在水面随之起落，肉眼可见这位将近四十尚未秃顶的科研人员对养生的看重。
“去年十二月初的国际银塔生物链研讨会确认除了物品，地区等无生命特征的物质外，人也是开启入门生存区的诱发项。当银塔对一件物品或一个地区辐射出的巴淋布——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能量附于表面达到一定浓度时，就会构建出生存区，将触摸过物品或是路过该地区的人拉入生存区——这是去年提过的。”
“由于时间关系，我着重解释以人体为媒介的生存区传播途径。无生命状物类媒介相关要点也同样会收纳进《银塔生物链生存区概要》第二版……”赵院士将手中的稿纸翻向下一页，余光瞥见莫副组长侧过转椅轻声说着些什么，下一秒吴院士也回头加入讨论，他面不改色地再次开口，似乎并不觉得这样一个严肃的报告会议出现五缺一剩下还有三个去讲小话的情况有什么不对。
左边
“舟杭市那边有什么消息。”
“还没。”谢予微抬下巴，眼睛仍是盯着手机屏幕的，“不过看时间应该快到了……话说老赵是按稿子上的内容做的报告么?我怎么听他讲到关于人类的生存区诱发项了?这不是要在小吴的升序生存区详讲的?”
“是我的。”吴舒文探过头来加入群聊，“我这边包括升序和进阶的两块生存区，内容蛮多的，这不是怕讲岔了讲漏了讲卡了嘛，我就托赵哥帮个忙，帮我把‘人类’一起讲，刚好和‘区域’与‘物品’凑个整。再说入门生存区又不是没有以人类为媒介的诱发项……就是次数少了点。”
“少到半只手数得过来，还都是生存者引发的。”谢予听她狡辩。
“我量多！”吴院士重申借口。
谢予挑眉，那意思，有我多?
“……这样的话巴淋布将会浮于人体表面而不被人体吸收……”
这边戛然而止的话语致使全场只剩唯一的正经人的声音清晰响亮。
小吴开始胡搅蛮缠:“我紧张！”
谢予这才抬头扫了一眼门口的工作人员和前方的直播机子，复又转向目光炯炯的吴舒文和看热闹的莫扬，明白似的点了点头，继续低头看手机。
……这赤/裸/裸的揶揄。
“嘤。”吴院士被揭穿后放飞自我，即使这两人早已清楚她的形象。她哼哼唧唧地扯着莫扬的白大褂袖子:“莫哥你看他，代理组长了不起，去年还是你呢……也没说自己量多。”
谢予心说那是因为你去年不在，第一次发布会他的稿子可厚了，天知道他吐槽了多久。
“我都没说你这回开场白就是盗用莫哥去年的呢……正经不过三秒，去年直播我可看了全程。”小吴同志继续絮絮叨叨地讲小话:“组长轮流坐明年到我家……”
措不及防被拉入战场的莫扬下意识地想提醒她生存区按照现在这个趋势扩展明年能不能作报告还是个问题。
但最终他也没能说出来，倒不是因为他觉得这样打破一个才成年不久的小同志美好的幻想不好，实在是他开口前就有人出声打断了小吴同学的碎碎念。
“手放好。”谢予不知道什么时候按灭了手机，抬头看着他俩。他的手肘懒洋洋的撑在两侧的扶手上，左手自然垂下虚虚的握着手机，右手搭着刚才从桌上顺来的笔，有一转没一转的。
吴舒文一激灵下意识地松手，紧接着就对自己的执行能力感到不可思议:我什么时候这么听话?
不行，这不符合我的人设。
没等她再拽上去，谢予又说:“十几亿人看着的，收敛点。”
我有什么需要收敛的……莫扬眉梢一挑:“我记得直播镜头给的是短距离，现在赵哥主讲，镜头应该直怼他的上半身和前面的小屏幕的。”
“那是去年。”谢予晃了晃指尖的笔，又拿笔地一端一点一点地戳着扶手上包裹的条纹皮革:“这次还有一个分镜头是全景的，直播的时候一般不看，不过后期会和单镜头一起放到官网上，到时候就都看到了。”
他饶有兴趣的看着莫扬，似乎想从他脸上看出些什么意外的表情，可惜没有。于是他继续说道:“这事儿是下午临时决定的。那会儿借小吴来研究院的车抛瞄了，你亲自去接她，所以你们两个都不在，我后来也就忘了讲。”
“嗯。”莫扬随意的应了一声，寻思着这话哪里听着怪怪的。
相较于旁边吴舒文一脸 “你看我信不信你是忘了而不是想看我出丑”的鲜活表情，莫扬的表情是相当平淡的。但紧接着就听莫扬说:“按现在这个情形，我们是一起出丑的。”
……
这个是重点吗？
“……建立的是单机模式的个人生存区还是多人模式的复合型生存区取决于形成生存区的巴淋布含量。同时，巴淋布含量越高的生存区难度更大，存活率更低，但通过后所能汲取到的巴淋布也更多……”
右边赵成镜的报告逐渐步入尾声，莫扬拍了拍吴舒文的肩，轻声说道:“去准备一下吧，要到你了。”
吴舒文“嗷”了一声，转过椅背回去理发言稿。
莫扬刚放下手，回头就看到谢予表情古怪的盯着他，都没有低头去看他那个被各地消息狂轰滥炸的手机。
“怎么?代理组长不忙了?”莫扬笑道。
谢予的目光从莫扬温和的眉眼上扫过，即使工作了好几年，这位与他同届毕业甚至稍大几月的莫副组长眉目依旧嫩得像初入大学。
年轻得总让人下意识得忘记了他的实际年纪。
尽管他的行事稳重得与外表相反。
“就是太静了。”谢予前言不搭后语的说道。
“嗯?”莫扬一愣，像是想到了什么，低头去看谢予手上的手机。谢予按下锁屏键，冲莫扬扬了扬他的锁屏背景……屏保还是去年他们团建去暖滩的海景。
照片中的瓦蓝天穹缀着几片流云，飞絮似的云尾遥遥地向天边延展，平静的远方海天一色，涌进的波浪越过离岸堤和海蚀柱，不断冲撞出的泡沫攀在较近处的海蚀崖上，激起的海浪直入云天。
但莫扬并没有给这张背景宏大的屏保所吸引，他径自收回目光，脸上多了一分凝重。
手机屏幕上没有一条未读消息，也就是说从刚刚谢予放下手机聊到现在这么一会功夫，全国各地没有发生任何一项关于银塔生物链的事务。
这是不可能的。
去年临近年关时，米国的生存区数量以不符合规律的速度骤增。米国是全球族群混居程度极高的国家之一，国人的生活习惯与文化习俗可谓五花八门，多不相同。突如其来的横变叫先才在国际银塔生物链全球会议上口出狂言，自信满满的米国银塔生物链负责机构措不及防。眼见着忙碌两天事态仍在扩大，终于在生存区埋没第四大道的那一天通过IST（国际银塔生物链协会）向大洋彼岸的华夏求助。
位处米国的华人街作为当今世界文化交流密集地之一，在生存区大规模爆发的情况下可谓是首当其冲。而在米国方面信息尚未全面传到国内时，华夏银塔生物链负责人便开始点兵点将，整装待发——他们深知米国救人的先后顺序及救不同肤色人种的效率。故而在米国求助发出前已经有一小部分生存区入境前往救援，之后才是由组长领着跟上的大部分。
所以去年年终前后的代理组长“哐当”一下就落到莫扬头上。
尽管莫扬早就料想到组长这份职位所担当的责任不轻，但也是在那个时候他才真正清楚这位比他还小两岁的组长每日所承受的工作量和压力。
那可真是时刻离不开通讯设备，随时准备协调人员和各方生存区。
手机作为当代最重要的通讯设备是万万不可能这么安静的。
除非有能量隔绝蓝星当前的通讯技术或是用什么方法屏蔽巴淋布所带的辐射与探查卫星的联系，并且躲过各地政府的人员搜查（是否出现新生存区）。
莫扬轻抿嘴唇，复又开口:“还记得去年的米国生存区大爆发吗?米国的巴淋布探查卫星没有探查到黑人聚集地那片新的生存区的出现，加上政府人员主关意识上的不重视，导致那个生存区在一个星期内急速扩张，并向四周辐射不同长度的波长，致使出现连锁反应……”
莫扬看着谢予的表情，知道他同样想到了这点，便没再多说。
谢予站起来说道:“我出去联系一下组长和各地分部……”
莫扬了然接道:“我在这应对突发状况。”
谢予点了点头。
不知道是不是莫扬的错觉，他总感觉谢予在听到他心有灵犀接上这话时，面上浮出了淡淡的笑意。
本人小学生文笔请注意！
好多年前的旧文了，突发奇想拿出来看看。
这篇文写于2022.3
首次发表是2022.8.27
第一次修改2023.1
第二次修改2024.8
第三次修改两个国道编号于8.29
都不是什么大修改，与初稿相比改动不超过50字，都是标点符号错字的地得啥的
会继续写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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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年终总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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