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晚上,穆春鹤大手一挥,在闲云阁旁边的酒楼定了一桌酒菜,邀请制香大师一起同去庆祝。
席间,喝得半醉的穆春鹤起身敬酒:“吾妹兰舟这次拔得头筹乃大喜事,她这一个半月那叫一个苦,每天早出晚归,还要读书写字,累得倒头就睡,澡都不洗臭死了,还要阿声妹妹替她收拾,唉现在苦尽甘来,全都仰仗各位,以后还请多多上心。来!一生大笑能几回,斗酒相逢须醉倒!”
系统恨不得弹弹他的脑子:“他从哪看出来你苦了?”
兰舟感动得热泪盈眶:“谢谢哥!我不臭!”
忽地,她闻到一股浓烈的醋味,一转头,陆景明咬牙切齿地往醋碟子里加醋,已经溢出来快蔓延到她这了。
“景明你干嘛呢?”
“吃螃蟹不得蘸醋吗?”
“你蘸醋还是腌制啊,这么多。”
陆景明抢过下人手里的抹布,用力擦着桌子:“我乐意。”
兰舟才不管他,已经吃的差不多了,其余人在喝酒,她起身出屋透气。这个酒楼比她在电视剧里看到的要小,但是无比奢华,起码房梁上面挂的是真金白银,不知道能不能偷一个去卖钱。
她倚在栏杆上,欣赏酒楼最高处的景色,四周算得上高大的建筑只有闲云阁和香朽阁。闲云阁有三层,香朽阁虽只有两层,但占地与闲云阁不相上下,精致程度更高,穆春鹤管理的铺子都能看出来他奢靡的味道。
其余的土房紧凑矮小,再高也高不过酒楼,一眼望去层层叠叠的土黄色,紫黑色发天也低得仿佛伸手就可以摸到,满目压抑。
兰舟一点都感觉不到诗里的辽阔,匆匆离开栏杆。偌大的酒楼里,一楼是普通人的天堂,二三楼是地主们的享受,四楼是一掷千金买笑的地方,最高层则是达官显贵的日常。
从小穆春鹤就跟他们这些孩子不一样,父亲是个官,才七八岁就像个大人,不苟言笑,与苏昀中在数学竞赛中相识。苏昀中家里也是有钱的,所以他一开始只愿意搭理苏昀中。
如果不是那次事情的发生,或许他们五个人不会玩到一起。
南方的冬天冷得刺骨,染上手足口病的兰舟还在住院,苏昀中想去看望她,和傅林声陆景明一起偷偷骑着自行车去医院。
医院在城市中心,他们要骑一个小时的自行车,小孩体力不够,途径紫石公园会进去歇十分钟。
苏昀中有手表,他会盯着时间,到了十分钟就立马出发,傅林声一点也不文静,骑车比他还咋呼,三人通常四十几分钟就能到。
可是手足口病会传染,他们见不到在隔离的兰舟,也进不去住院部。他们就在窗户下面对兰舟比手势,陆景明急得张牙舞爪,四个人玩得不亦乐乎。
“小兰,在干嘛?”兰女士削完苹果,好奇地问女儿。
瘦弱的兰舟咯咯笑着:“哥哥姐姐还有弟弟来了。”
兰女士透过窗户看见了三个小孩,惊讶极了:“他们怎么来的?这也太危险了,尤其是景明,比你还小怎么能上路。”
哪怕说了不让来,三个人还是坚持要来。冬季少雨,阴天居多,兰舟病情比较严重,住院了好久还没有出院。
就算出院,还需要隔离一段时间才行。
那天他们像往常一样在紫石公园歇脚,大大的石头上刻着紫石,傅林声摘了一朵紫色的花,掐出汁,涂抹在石头上玩;苏昀中盯着手表,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陆景明老实地靠在苏昀中肩膀上迅快速睡个觉。
“好了十分钟到了。”
“我洗个手,你们等我一下。”
傅林声跑远了,苏昀中靠着石头耐心等待,陆景明见状继续睡觉。
等了好久,傅林声还没回来。
“姐姐?”“傅姐姐?”
没有人回应。苏昀中直起身嘱咐陆景明不要乱跑,独自往里走去。
公园里有个弯弯绕绕的假山,旁边是公共厕所,洗手应该会去公共厕所,但是厕所那边没有,苏昀中便疑心起假山来。
不会有人贩子吧?他警惕地环顾四周,懊恼自己为什么不陪着傅林声一起,傅林声性格再虎也是女孩子。
他没有贸然进假山去找,而是往门口的保安亭跑去,告诉保安他姐姐去公共厕所之后就不见了。
等保安着急忙慌拿着电棍赶过来,公共厕所依旧冷冷清清,不见小孩的踪影。
苏昀中慌张地咽下口气,忽地,瞄到假山上有个慢悠悠的身影。
傅林声从假山上往下爬,苏昀中定睛一看,发现她还牵着一个孩子。
等看清这个孩子的面容时,苏昀中惊讶地喊:“穆春鹤?”
被喊到的穆春鹤垂着头,听到喊声也不抬起。
见他没反应,苏昀中先向保安道歉,保安也没在意,说了句注意安全就回去继续吃冷掉的午饭了。
无论怎么劝,穆春鹤都不开口,也不动,两人联合把他按到自行车的后座上。苏昀中有点担心:“要不我驮他吧?”
“用不着。”傅林声猛地发力,轻松载着穆春鹤上路。
三个小孩一路小心地穿过车水马龙,抵达医院比平常要晚,兰舟趴在窗边担忧地张望。
兰女士拍拍她的背:“好了,今天这么冷,不会来了。”
兰舟失落地对妈妈扯了个笑脸,医院又冷又无聊,同病房的小孩都在哭,滞留针在手上隐隐作痛,智能手机她也玩不明白,每天唯一的乐趣就是妈妈讲的故事,和等待小伙伴的手舞足蹈。
她正沮丧,忽然视线里闯进熟悉的自行车,她激动地想打开窗户,想了想病房里其他的小孩,还是没有打开。
外面冷风呼啸,小伙伴们的脸红彤彤的,在冬日萧瑟的景象中无比动人。
她注意到多了一个男孩子,好奇地隔着窗户打量,五楼的高度使她没有看清男孩子的长相,不过相信小伙伴们有他们的道理。
她浮夸地比划出一个圆形,手臂高高举起,又变化成爱心,表达自己有多思念多期待他们的到来,不停地比划,底下的小伙伴们也纷纷回应。
陆景明比划了一个饭盒,把手握成拳头,用力地在比划的饭盒上点了六下;傅林声跳了好几下,动作很大还打到了陆景明;苏昀中没有他们那么大动作,高举双手,比了一个兰舟刚刚比过的爱心。
“哈哈陆景明说他午饭吃了六个炸小肉丸!”
“声姐姐跳了小皮筋!”
“苏昀中说他也想我了!”
他们放肆表达孩子之间纯粹的情谊,没有发觉身后人的渴望。
穆春鹤不开心,他觉得很难过。偏偏这时一双手抓住他,拉着他一起对医院里的小女孩比划着爱心。
这太丢人了,穆春鹤察觉到来来往往的视线,挣脱了那双手。
后来,这个小女孩与初见时一样常年在医院,他也在这群“丢人”的朋友中用力比划着,想让垂危的女孩打起精神来。
初次认识的那年,兰舟七岁。
后来他死去时,兰舟十七岁。
时光飞逝,转眼她来到这个世界已经快七个月了,还是有一股诡异的割裂感。
可能体现在她老是反应不过来要行礼,傅林声做了她才做,而且看他们一本正经地行礼忍不住要笑。
离开栏杆后,兰舟躲在柱子后面发呆,打算等里面喝得差不多了再进去。
没什么人经过,送饭菜的下人全都低头行事,没有人注意到柱子后面还有个姑娘。
咯吱——
木板发出高于承重的声音,暗处的兰舟贴紧柱子,仔细聆听来人的动静。
“不止一个人。”
“都是男人。”
兰舟与系统迅速对应上,系统帮不上忙,急得在她脑子里不停地发电。
“你咋一点用都没有,这么久了我连轻功都无师自通了你还没升级吗?别告诉我你变成个插座就叫升级了。”
“我都说了你是我第一个宿主了,我还是实习生哎,不能体谅一下吗?还有什么叫插座,我有显示屏。”
兰舟一边偷看一边心里冷笑:“请问你要显示屏干什么?给我的脑细胞放春晚吗?”
这里是最高层,一般人不会上来,下人们送酒都是低头快速走过去,不发出任何声音。能走得如此大动静,说明是客人,还是来头不小的客人。
细细思考了一下,兰舟还是决定不出去了,反正对方看不到自己,离了傅林声她根本不知道要如何与古代人沟通,要不是读过名著看过电视剧,她早在第一天就被当成怪人了。
来人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夹杂着呛鼻子的烟味。人数有两到三人,其中几句听不懂的语言引起兰舟的注意。
可能只是方言吧。
“不不不,为了方便各位宿主的任务,我们是不设定方言的。怎么样?是不是非常人性化?”系统猛地伸出一指,“只有一种可能!除非他们是其他国家的。”
装逼间,人已经走过去了。兰舟小心地贴着柱子,缓缓探头。
右侧两个人身穿绸缎衣,面相不像桑楚国的人,而旁边那个胡子茂密吞云吐雾的人笑容满面……
是宋良!
兰舟唰地缩回脑袋,双手摸上冰冷的脸:“不会吧?宋良怎么在这?”
她都快忘了宋良的存在了,明明跟宋檀是兄弟,长相性格天差地别,杀了那么多起义军还全都吊在河水里。
想当初她刚穿越来就暴打了宋良,本身就当做NPC,又没有受到任何惩罚,使她对宋檀宋良缺少畏惧感。
亲眼目睹媪下庄一事,她倒是对皇权有了一定的认识,不再敢贸然行动。
“宋良来这,肯定没好事,说不定之前宁城那些死人的事情都是他干的。”
兰舟肆意咒骂着,感觉有大事发生的她在三人进了最里边的厢房时,立刻也跟了过去;等待了一批送菜的下人离开后,她才悄悄在地上爬着过去,贴在门上偷听。系统帮忙翻译,但听不太清,只能凑个大概。
“……宁城地段好,繁荣。”
“不好守,依我看紫石好。”
“吃酒。”这是宋良的声音。
“……还不动手,我们齐阳都忍不了了。”
“再晚点吧,过几日先搜刮点奇珍异宝献给你们主上。”宋良说。
屋外兰舟惊恐地捂住嘴,意识到有人来了想往柱子后面躲藏。没想到送饭的下人来了两列,虽都低着头,但间隙较小,柱子后面不是安全之地。
兰舟靠着门,心一下悬了起来,仰头看向纵横交错的房梁,嘴角上扬。
下人们鱼贯而入,没有人注意到翻身坐在房梁上的人。
宋良居然在通敌!兰舟懵了。
她在房梁上支起腿,掸掸灰,开始思考。
宋良不是朝廷御史吗?他不应该是绝对拥护皇帝的吗?宋檀宋良不是专为皇帝服务的吗?他们不是还打了南漠吗?
南漠……她灵光一闪。
会不会打南漠其实是宋良故意的呢?耗尽桑楚国的兵马,齐阳国攻打起来不就更容易了吗?
“对啊!苏坤背地里帮忙打南漠,他也通敌,他们难不成是……一伙的?”兰舟毛骨悚然,如果真的是这样,苏昀中每一天都很危险。
她无比感谢穆春鹤强烈要求苏昀中上山的决定了,要是留在宁城内,不知道得被亲爹和朝廷害成什么样。
“如果宋良他们和苏坤是一伙儿的,苏昀中的毒是怎么下的,病为什么一直好不起来,那都可以解释的通了。”
整个苏公府,都是一个吃人的炼狱。
苏坤那个老头,能制作出媪下庄这种东西,可见真的恶毒。
这也与现实中苏坤犯罪的事情相吻合,故意伤人情节恶劣,但结果轻伤,判了三年。
如果……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接下来的任务应该是……
果不其然,系统适时送来了任务,只是任务内容出乎兰舟意料:“下一个任务,请宿主除去两位齐阳细作。任务成功后续命对象可一人增加八个月的生命值,宿主本人除外。”
“诶?不应该让我去粉碎他们的谋反计划吗?”
系统怜悯地叹口气:“您什么水准我还不知道吗,能动手绝不动口。”
兰舟忿忿不平:“那我等他们走夜路上去砍了他们不就完了吗?不行我现在下去给他们酒里下点药。”
“你药从哪来?去买人家会给吗?你有钱买吗?细作身手不凡,你打得过吗?你以为八个月是白送的啊?”
一阵突突,怼得兰舟哑口无言。
看样子,她还得想个其他办法。
屋内响起了劝酒声,已经没什么有用的情报了。兰舟伸了个懒腰,翻下了房梁,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阿舟,你去哪了?”傅林声见她回来,身上还有灰,关切询问。
“去栏杆边看夜景了,可能是栏杆脏,蹭上了。”
“这样啊。”傅林声不做他想,用手帕给她细细擦去浮灰。
兰舟贪恋这样幸福的时光,正沉浸于此,陆景明撅着嘴过来给她贺喜:“祝贺你,拿了第一名。”
声音越说越小,兰舟故意逗他:“啊?我没听清。”
“听不清算了。”陆景明转身就走。
兰舟特别喜欢他这样子,长大以后很难看到陆景明的情绪起伏,但小的时候,陆景明对抢他哥哥姐姐的兰舟经常大呼小叫的。
“离我姐姐远一点!”“这是我哥哥!”
苏昀中从小练格斗,那时候流行认大哥,在幼小的陆景明眼里,有一个会格斗的哥哥简直太帅了!
后来苏昀中与兰舟做了同桌,既兰舟被男同学欺负,一直生病请假的她成了苏昀中关照的对象;同班的陆景明被疏忽,献殷勤打热水的时候,苏昀中也让他给兰舟倒一杯。
傅林声比苏昀中还喜欢兰舟,可能因为兰舟是第一个夸赞她画画好看的吧,其他人的评价都是比瓦西里·康定斯基这位抽象大师的画还要抽象,比天书还要难懂。
这也是傅林声坚定认为兰舟就是她知己的主要原因。
一下夺走了哥哥姐姐两个人,陆景明委屈地去找兰舟,要求单挑。
找了两次,第一次下的挑战书字迹太丑,被兰舟当垃圾扔了。
以为这是交友手段的兰舟一见面就跟陆景明勾肩搭背,拉着他去小卖部买辣条,豪气地说自己请客。
陆景明从心怀不满到眼冒星光,也就十分钟的时间。
此后,哄陆景明一度是兰舟心里认为最好做的事情榜首。惹毛了,喂他好吃的就好了。
不过长大以后就很少了,准确来说,是他妈妈去世之后,他就很少有情绪外泄的时候了。
有时睡不着,兰舟觉得穿越也还不错,能看到很多之前没有看到的一面。
酒足饭饱,尽兴而归。穆春鹤把自己豪华的马车让给了客人,结果在普通马车上颠得差点又吐了,努力遏止,手抚摸着喉咙。
“让你少喝点,喉咙又疼了吧。”傅林声轻声责怪道,倒了一杯茶给他。
穆春鹤满不在乎地呵呵笑着:“有什么的,一点点刺痛而已。”
“真是怪了,大夫都说你没什么病,怎么还是一直疼。”
“没事。”
云幕低垂,兰舟挑起帘子,望着一览无余的街道,总觉得太过安静。
正走神,忽闻一声痛呼。
“怪了怪了,这喉咙今日怎么这般疼痛。”穆春鹤金冠束起的头发有些散乱,其中一缕垂在脖颈上。
灯笼放在脚边,针似的光亮弥漫延伸在狭小的空间里,暝暗阴郁的马车内仿佛有着数根灰扑扑的金线,远古的气息,混着焦黄的月光。
那光线是金子做的吗?
不对,那是金线绣的衣服。
那脖子上的是金子吗?
不是,那是男人的头发。
从她的角度看,穆春鹤的脖子像断了一样,无力且怪诞。
元旦快乐啦啦啦啦
我一直以为2024年能完结的,不过确实快了[撒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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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月光与金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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