怨魂操控着托马斯以言语挑拨时,路希心中已经生疑:如果是真正的埃蒙德,就算变成鬼魂、泯灭人性,也不会将菲利普斯称为“卑贱的仆人”。毕竟,他就算放弃灵魂,也想与菲利普斯永远在一起。
还有其他疑点:比如,以灰袍老人的狠毒,怎么会放过埃蒙德的灵魂,留下隐患?即便出于侥幸,埃蒙德的灵魂没有消亡,也不应该是银发的形象——在被缝上一头伪造的银发之前,少年已经死了。
只要排除了埃蒙德,怨魂的身份并不难猜。
它可以控制包括埃蒙德在内的所有傀儡;它对自己怀有强烈的恨意;它处于虚弱状态,力量受到管家压制;它的本体始终没有出现……
——“怨魂”的真实身份,就是一手造成伯爵府惨剧的炼金术士、密室之中那位灰袍老人。
路希曾在镜中目睹老人肉身焚毁,却没来得及看清楚灵魂的下场。现在想来,老人的灵魂并没有消亡,并且怀着深切的怨恨——他将仪式失败的原因归结到了重生者头上。
“我是冒牌货,你又何尝不是?”路希对老人说。
傀儡们不为所动,仍以似笑非笑的诡异神情注视着他。
“值得深思的是,你为什么特意伪装成埃蒙德的形象在镜中现身。”路希自顾自地继续道,“你希望我把你认作埃蒙德,好隐藏自己的真实身份。而之所以需要隐藏身份,是为了掩盖一个致命的弱点。”
路希自袍袖中探出手,翡翠戒指光华流转。
“透过一面镜子,我亲眼看到你的灵魂被一道符咒钉在体内,无法挣脱。肉身焚毁后,灰烬中只留下了这枚翡翠戒指。你的灵魂没有随着肉身灰飞烟灭,一定与这枚戒指有关。”
他将戒指凑到近前,细细观察。
“也许灵魂寄存于其中,也许依靠戒指的力量维系存在。不管怎样,都可以得到这样的推论:一、你无法离开戒指太远。二、只要毁掉戒指,你的灵魂也不复存在。”
傀儡们依旧毫无反应。
路希走到壁炉边,随手将戒指抛入火中。
“嘿嘿嘿嘿嘿……”
一连串诡异笑声,竟来自拧成麻花状的托马斯。他浑身骨骼尽碎,瘫倒在地,却用力将脸拧向路希。
“你以为,凭凡火就能毁掉我的戒指?”
路希看向他:“我只是想谈谈。”
托马斯闻言冷笑。
“首先,我是来自异世界的灵魂,经由一面镜子,被神秘力量推入仪式,对这一切并不知情——你选错了复仇对象。”路希心平气和道,“其次,这具身体的形貌与我前世完全一致,可以推测,它与灵魂深度绑定,就算我死亡,你也无法在这具躯体里重生。总之,杀我徒劳无益,不如冷静下来谈谈条件。”
“谈条件?”托马斯恨声道,“小子,你知道我为这场仪式耗费了多少心血,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不管怎么说,你占了我千辛万苦准备的躯壳,就得死!”
傀儡们齐齐恨声道:“就得死!!”
路希没料到狡狯的炼金术士竟然如此情绪化。他说:“僵持下去对你我都没有好处。你的状态正变得越来越虚弱,在展厅时,还能同时控制五只傀儡发动攻击,如今只能让傀儡动动嘴皮,根本无力杀我。”
“动动嘴皮?呵呵,那就足够了。”托马斯意味深长道。
路希心头顿时涌起不好的预感。管家离开房间后,老人一定利用傀儡对他说了些什么。
见路希蹙眉,托马斯恶意地笑了:“只要让伊文·菲利普斯看见埃蒙德的画像,他的记忆禁制自然会解除。我很好奇,到时,他会怎么对付你这个——害死‘埃蒙德少爷’的冒牌货?”
路希依然冷静。“为了确保自己的安全,你早该销毁了埃蒙德的所有画像。”
“啊,是的,本该如此。”托马斯嘴角咧开,“不过,多亏了你,我才发现自己漏掉了一幅。一位好心的女仆刚刚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管家先生:‘请去埃蒙德少爷的画室看看吧,那里有他留给你的纪念物’,哈哈哈哈哈……”
路希立刻想起了埃蒙德的素猫本,上面写道:“……我要把这一幕画下来,永久珍藏。”
在他翻看素描本时,老人也“看”到了上面的内容。
托马斯好不容易止住癫狂的笑声,以男仆的口吻彬彬有礼道:“尊贵的主人,请您稍候片刻,伊文·菲利普斯先生马上就到。”
这一刻,路希陷入死局。
窗户被封,门被堵死,老人决心置他于死地。管家随时可能返回,剩下的时间不多了。
炉火中,翡翠戒指碧色盎然,未沾染半点灰痕。他虽然推断出了老人的弱点,却无法利用它。
让“窥视之眼”带着翡翠戒指离开,好“支走”老人?不,老人与戒指之间存在感应,“窥视之眼”离开这个房间以前,就会被傀儡粉碎。
……好像没什么办法了。
路希在袍袖中摸索,想把大眼丢出去自生自灭,却摸到了那柄卷轴——他几乎忘记了它。
他将卷轴从袖中抽出,才发现它已经起了惊人的变化。卷轴背面洇出的血迹里钻出一条条符文,在纸张里攒动,像被困在里面的小虫,它们簇拥在卷轴蜡封处,不住扭动啃噬,蜡封已有微微松动的迹象。
傀儡的目光统统集中到卷轴上,满脸惊疑。托马斯奋力伸长脖子,头颅恨不得从躯干挣出,样子更像一条濒死的巨大肉虫。
托马斯惊恐叫喊:“那卷轴,快把卷轴交给我!绝不能让……”
不管引入什么变数,总好过眼前的必死局面。
路希一咬牙,将卷轴抛入火中。
壁炉中的火焰瞬间暴涨,几乎将他吞没。路希退避至十米开外,稳住身形,向炉火中看去。
随着卷轴起火,一条条血色符文蹿出纸面,在火焰中飞舞缠绕,形成一个虚拢的人形。那人一身猩红长袍,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
红衣人站在火中四顾,最终,令人毛骨悚然的目光直直射向路希。路希顿时心脏狂跳,危险直觉爆表——这个人可以轻易杀死他,就像摁死一只蚂蚁。
他远比伊文·菲利普斯更加强大、可怕。
“阿利乌斯,你竟然没死。”红衣人冷笑,声音中透出浓浓的暴虐与嗜血,“看来,我得亲自……”
随着最后一片纸张燃尽,血色符咒化作湮灭的火星,散落成灰,红衣人也随之消散。唯一留下的痕迹,是印在壁炉砖石上的一朵血玫瑰,血色干涸,玫瑰也给人堕落颓败之感。
路希的肌肤仍残留着被注视的战栗。
红衣人为什么把自己称作“阿利乌斯”,难道是因为这头银发?
他借着飙升的肾上腺素飞速思考:银发之人,阿利乌斯……这是灰袍老人的名字。红衣人并不知道,这具新生的银发躯壳里,装着的不是炼金术士阿利乌斯,而是他这个来自异世界的灵魂。
“你竟然没死”——红衣人预料到老人会死,也就是说,预料到了重生仪式会失败。
路希曾在亚特兰蒂斯的镜中目睹:仪式进行到关键时刻时,一条诡异的血色符咒从法阵中钻出,箭一般刺入老人额心。而红衣人现身时,在火焰中舞动的,正是同样的血色符咒。
这意味着,在法阵中暗藏符咒、导致仪式失败的真凶,正是红衣人!
红衣人不知道路希的存在,只以为灰袍老人没有中招,已经重生为银发的年轻人。他要赶来此处,亲手解决“阿利乌斯”!
心念电转,路希听到傀儡们齐齐惊叫:“你不是弗拉德的人?!”
老人显然意识也到了真相。
“糟了!”老人借托马斯的口舌急促道,“弗拉德已经知道了我的藏身之处,很快就会赶到。小子,快带着戒指离开,决不能让它落入弗拉德手中!否则你我都没有好下场!!”
说话间,死死堵在门口的傀儡们翻出满眼眼白,十分艰难地挪动脚步,让出了勉强可供通行的狭窄缝隙。
绝境中终于现出一线生机。路希用火钳从壁炉中取出翡翠戒指,立即向门口奔去——
可惜到底迟了一步。
伊文·菲利普斯正静静地站在通道的另一端,堵住了去路。他脸孔低垂,浑身散发着阴郁可怖的气息。
在他的影响下,傀儡的面容也变得阴森可怖,如同炼狱爬出的恶鬼。它们丝滑地往两边退开,为管家让开道路。
路希才看到管家怀抱着一幅油画。
蔷薇盛开的墓园里,暮光照耀着少年浅金色的长发。在他面前,高大的男人微微俯身,一手按住心脏,仿佛做出某种承诺。少年的形貌仅勾勒出大致轮廓,男人的描绘却一笔一划、细致入微,与菲利普斯的形象分毫不差——画者已将他的模样描摹过成千上万遍,铭刻于心。
那是埃蒙德·洛林顿未完成的画作。
“埃蒙德少爷……”
管家的声音轻极了,像怕惊扰了谁。
“你的头发,为什么不是浅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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