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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抚明费了些功夫才找到建安巷,在巷子前转了一圈,见里头没人骑马,她这般进去必然突兀至极,发觉不远处立着一个棚子,可帮人看马,便下马来牵着小黑马过去。
谁知看马大汉一见她,一双眼睛上下扫射,对着江抚明掏出的一枚铜板,改口道:“帮你看马,得收一两银子。”
江抚明一愣,视线往旁挪了,确认竖起的木牌上写的是“一马一铜板”,又将视线挪了回来,呵斥道:“你这人怎么坐地起价呢,是看不起人吗?”
“嘿!这哪是看不起啊,咱这是太看得起你了,我在这建安巷附近帮人看马,就没见这么好的马来过,你这马上战场给将军主帅骑都绰绰有余,你今儿……嘿,您这装扮,乍一看是个矮挫包,细一看,男不男女不女的。我知道定是做了乔装。但管你是江洋大盗,还是贵人小姐,我不掺和你那档子事,但总归要为你的马承担一定的风险,问你要一两,实在不是狮子大开口。”
大汉四肢瘦成杆子,显得国字脸格外方。
江抚明闻言,扭头又看了看自己的小黑马。
小黑马似乎非常喜欢江抚明,她跟大汉说话的时候,小黑马就一直不停用头拱她,这一路上也是,都是蹦跶着过来的。
现在见江抚明回头看它,尾巴甩来荡去。
也是了。
虽然江抚明不识马,也知道灵性难得。
“行。”她掏出一锭银子塞给大汉,“劳烦了,替我照顾好它。”
“您就放心吧,钱到位了,什么不好说。”大叔牵过马,爱惜的目光在马上流连。
显然小黑马对大汉的态度就冷淡了许多,他来拽它,小黑马两只蹄子抵在地上还往后退。
江抚明将钱袋子收好,抬手给它顺毛安抚了一阵,小黑马才肯抬腿。
这边安顿好,江抚明转头拐进建安巷,身形融入人群中。
殊不知,在身后,早有人盯上了她。
马棚不远处的面摊上,两个肌肉扎实的男子对了对眼神,右手处有一横贯长疤的嚼了嚼嘴里的素面,抬脚踹向身旁蹲在地上吃面的瘦小个。
这瘦小个生得比寻常女子还要矮小许多,若不是面上沧桑,透露了年龄,还以为是哪家小孩来这了。
叫麻子的瘦小个没防备,牙齿重重磕着碗边,呛了一大口面汤,咳也不敢咳,先抬头问过,“老……老大,怎么了?”
“肥肉来了,去追。”
“可我的面……还没吃……吃完。”
另一个人又是一抬脚,这一脚踹到瘦小个腰上,直接将他连人带碗踹到地上,面汤喷了他一脸,
“不去追,往后一个月你都别想吃上一口热饭。”
瘦小个没了法子,只能从地上爬起来,抹了把脸,冲了过去。
终于叫他们找着下手的目标,面摊上坐着的两个男子心情颇好,朝老板阿婆招手,“再来两碗面,加肉。”
阿婆一听,面色不佳,她没有下面,颤颤巍巍走上来,胆怯地伸出手,“那你们二位爷,得先给钱。”
“不都说了记账上吗?”长疤男子初九道。
“这都记了半个月了……”
“半个月怎么了?都说了多少回了,钱到手就能给你,怎的,是聋了还是听不懂话,或是你这生意是不想做了?”
另一个男子二七气势汹汹,一副这霸王餐我们就是非吃不可的阵仗。
“那这钱若是还不上来,带肉的面……我就煮不了。”
阿婆硬气起来。
“嘿哟,你这老太婆!合着是我们太给你脸了不是?非得将这摊子掀翻了,再给你这副老不死的骨头给打散了,你才消停是吗?”
二七挺着胸脯,凶神恶煞,逼得老阿婆无奈叹气,一步一步后退。
国字脸大汉忙上前解围,挡在老阿婆跟前。
老阿婆憋了半晌的泪,汹涌而出,在大汉身后用手捂着脸,抽噎起来。
“好了好了,我说各位都消消气。两位好汉,晓得你们侠肝义胆,顶天立地。你们行侠仗义走到咱们这处地界,我们自是该好生招待。”
“只是这阿婆,她家里就只她和一个刚会下地走路的孙子了,儿子媳妇都得病死了,她的生活也很是艰难啊。这家的面已经卖得比别处便宜许多了,一碗只两文钱。求两位好汉看在阿婆一人拉扯孙子辛苦的份上,高抬贵手,也稍微给些面钱吧。”
说到老阿婆一人拉扯孙子的时候,那个叫初九的大汉眼神变了变,在老阿婆身上逡巡。
二七还要叫唤,被初九一把拉住。
初九用手在身上到处摸了一遍,也只掏出五枚铜板,他摆在手心,拇指摩挲好一会,才反手将它们一尽扣到桌上,拉着二七往建安巷里钻,
“得,今日这面不煮就不煮了,待明日,我们再将钱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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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抚明迷路了。
她一路对着梦中的场景找地方,可这建安巷,处处都相似,往哪瞧都像是段休瑾遇刺的地点,再细看过去,好像又都不是。
连下了三天的雨,泥地湿哒哒的,踩一脚就得带一脚的泥。
江抚明刚开始走还不适应,脚下总是打滑,现如今,却完全顾不上了。
见这日头,快要晌午,是刺杀案件要发生的时间了,她得赶紧找到地方,赶紧找到段休瑾。
江抚明加快了步子,就在这时,腰上覆来一只手,虚虚碰了她一下,又赶忙抬开,紧接着,身后响起惨叫声。
江抚明吓得浑身一颤,惊恐地扭头看去。
只见与梦中所见装束一般无二的段休瑾,此刻正站在她身侧,一手虚扶在江抚明的腰后,那里系着她的钱袋,而另一只手,揪住一个瘦小男子的手,向反向拧,疼得他龇牙咧嘴。
段休瑾制住小贼后,第一时间收回手,没管江抚明,上下打量一眼麻子,问,“新来的?”
麻子痛得话都说不出来,一个劲地喘气,张嘴也发不出声。
比起将他绳之以法,段休瑾似乎更想让他回答问题,等了一会,见他脸色越来越白,于是松开了手。
麻子虽然没什么力气,身形矮小,倒是灵活的很,撒手就没了,泥鳅似的钻入人群。
段休瑾皱皱眉,没打算追上去。
这个时候他才看向江抚明,打量她今日这不同寻常的小厮装扮。
他早前远远见着这小厮粉面文秀,心下便觉着熟悉,半晌不确定,也就是凑近了看,才认出人来。
江抚明不晓得他在看什么,觉得不自在,抬手将帽子压严实了些。
段休瑾的目光跟着她的手,在对她来说大了些的帽子上停留了片刻,表情渐渐地就没那么严肃了,朝她这边俯身弯下腰。
虽然段休瑾今日穿着一袭粗布麻衣,但他熏香的习惯,已经叫龙涎香浸到皮肤里,快与他长在一起了。
随着距离的拉近,龙涎香的气味从衣襟间的缝隙里钻出来,同他的人一样,不断靠近江抚明,侵入她的感官。
龙涎香的气味很好闻。
但这种破除了安全社交距离的侵入,让江抚明不自觉屏住了呼吸,想要关闭自己的五感,以此来抑制身体某处感知到他时,她本人也无法理解,控制不住的,异常活跃的状态。
——嗤。
粗布摩擦的声音。
腰间一空。
侧头再看,段休瑾取下了她的钱袋抓在手里。
“你做什么?”江抚明一下醒过神来,扶着腰带问。
“我还想问你来此地做什么,知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段休瑾掂了掂钱袋,听到里头的响,没等江抚明糊弄他,他就有些气笑了的样子,
“还带这么多银子,将钱袋挂在这么显眼的地方,生怕别人不晓得你是块香饽饽,生怕别人不会对你下手是吗?”
“你管我?我就是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带了银钱来,特意为了接济日子艰难的人的。”江抚明仰着头狡辩。
段休瑾一副你编吧,你就编吧的表情,默默将钱袋贴身收好。
“行,江大小姐心善,那我便做恶人。离开这里之前,这银子我替你收着,你要接济谁,我陪你一起去,就当……为你王府的一个承诺,添些筹码。”
段休瑾今日不穿那身妖艳的红袍,脾气倒是顺了很多,语气不再那般阴阳怪调,也肯松口哄人了。
“走吧,带路。”
江抚明站在泥地里,看着没有尽头的路,一步不迈,也一言不发。
良久,那“小厮”都没有走到他跟前去。
段休瑾看向前方的视线收回,落在江抚明身上,好似明白了什么,目光变得饶有兴味,唇角一点一点不受控地勾了起来。
“你别跟我说,你带这么多钱来,口口声声说要接济人,却不知道要接济的是哪位?”
她又不认识这里的人,自然不知道要接济哪位。
这么多钱也不是她要带的,她出来前就没想着带钱。
江抚明在心里咬牙切齿喊了几声云露的名字。
这段时间小姐日子过久了,进出都有婢子跟随,银钱什么的都不需她操心。
就是云露那丫头,不知道抽的什么风,见她死活不肯带她走,便塞了满满一大袋银子,让她带在身上,好好照顾自己。
当然……
这一整件事江抚明不是完全没有责任,只是她也觉得出门带钱没毛病,没拦着云露往她腰上系钱袋就是了。
人在江湖飘,有钱万事通。
谁知道会这么危险。
段休瑾:“江抚明?”
江抚明:“……”
“嗯。”
“带不了路?”
“……”
“嗯。”江抚明沉着脸答,心里发虚,不敢跟段休瑾对视。
段休瑾:“那现在送你回去?”
刺客还没出来,她回去做什么?
“不回。”
江抚明答得笃定。
于是段休瑾的问题又回到了最开始,“那你来这做什么?”
“……”
见江抚明回答不出,段休瑾也不逼迫她非回答不可了。
“既然想不出来,那先跟我走?我赶时间,得去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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