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宁道昭告天下,说楚仁殊为国祈福已满三年,而今的姜国风调雨顺,正是将她迎回封后的好时机。
当时朝野上下反对的声音并不小,齐宁道却毅然决然,突然爆发出了非她不可的强烈爱意,以至于跪在地上接旨的楚仁殊,都愣了好半天。
这一切,还是当初那个将她丢出宫外,三年不闻不问的齐宁道吗?
桌上,假死药已经命人制好,一小颗改换人生的黑色药丸静静躺着,可它的旁边,是另一条璀璨无比的前途。
薛清赶来时,楚仁殊痴痴地摸着圣旨上封后那两个字。
听到动静,她才仰头,看着薛清问,“你瞧见这桌上的东西了吗?”
薛清艰涩地咽了口唾沫,“看到了,假死药。”
“还有吗?”
“封后的圣旨。”
“呵!”楚仁殊轻笑一声,紧紧地闭上了眼睛,眼泪汹涌而出,像是终于确认这一切不是做梦。
薛清忐忑地走上前,坐到她对面去,两手支着膝盖,久久不敢抬头与她言语。
他想起这些日子的缱绻,想起她卧在他怀中,时不时扼腕叹息,说当年赵越昏庸当道,举国上下民不聊生之时,若杀入宫中的,是薛家就好了。
“你想当我的王后?”
“算……是吧。”
薛清低头看她,将她肩上的薄毯拉上来盖好,
“若是假死计成,我风光迎你,你入我府中,成为我的夫人,不是一样的吗?”
楚仁殊摇头,“不一样,成为你的夫人,我只能管你的宅子,若成为你的王后,我便能接手你的天下了。”
薛清初时听到,还以为楚仁殊在说笑,没当一回事。
但她后来总是问他要书看,总是问他当朝的局势,他才渐渐地明白,或许那不是一句戏言,甚至若有可能,楚仁殊更想要的,是万人之上,无人之巅,是那个从未有女人坐上去的位置。
若说楚仁殊如今尚还在宫中,有齐宁道的爱怜,她之所求,或许还有两三分希望。
可如今行至此地,已是绝境,齐宁道放弃了她,她也再没个什么身份能进到宫里面,去为自己的野心图谋。
甚至可以说,要不是遇见了他,楚仁殊此生怕是都要在这金台寺中消磨人生。
所以薛清一直没说什么,纵着她想,也由得她想,还帮着她想,将前朝的事情事无巨细地与她说与她听,想以此作为慰藉。
没想到造化弄人,会这般峰回路转,杀得他们二人一个措手不及。
其实薛清心里大概有答案了。
只是他不死心,拳头握紧,问:
“殊儿你……你想怎么选?”
楚仁殊悲喜交加,心中纠结万分。
她没有直接道出自己心中坚定的选择,反问道,“那你希望我怎么选?”
薛清自然是想她嫁他的,可此时,他压下万般不舍,沉着声道:
“你凭心意就好。”
楚仁殊试探,“若我选了后位呢?”
薛清皱着眉垂下眼睑,心中劝了自己一番,叹口气,便释然地笑笑,
“你若如愿,我会很开心。”
楚仁殊动容,眼中泛起泪花。
下定决心说了那么一句,薛清搭在腿上的手用力捏紧成拳。
他始终不敢看楚仁殊,不敢看见她脸上此刻的欢欣,怕那笑扎在他心上,他一个忍不住,便要掐着她的腰,将她捆到马上,无所顾忌地绑她回家,再不许她为自己妄想半点,夜夜折磨,夜夜驯化,叫她眼中只看得见他,与他相爱一辈子,死在一起才好。
楚仁殊良久没说话,薛清心头的念想便疯了般狂长,他的气息越来越粗,心头的欲念也越来越强烈,像是把他的神经如弓弦般慢慢拉扯开,待扯到最紧,他便如利箭离弦,起身行动起来,将心中所想全部实现。
——“嗡”。
弯如满月的弦最终还是松垮下来。
薛清什么也没做,沉叹出一口气来,颤着声道:
“就是有一点,我担忧得紧,宫中那处地方,看着光鲜,却是龙潭虎穴,四面埋伏……我知道殊儿聪慧,定能自保,可我总想着叫你过轻松舒服的日子,不必那么烦忧。但我又知道我所愿,非你所求。所以我只是很伤心,往后,我不能在你身边爱你,保护你了……”
楚仁殊一直在等着他说挽留的话。
她没想到他会这般了解她,也这般支持她的。
更没想过这阴差阳错的缘,会叫她爱得这么刻骨铭心,在念想了一辈子的后位面前,居然有一瞬生出了割舍之意。
楚仁殊捧着他的脸,用吻堵住他的话,泪水在眼中打转。
当晚,楚仁殊命哑女调配了一碗特殊的汤药,汤药下肚,叫她的产期提前,诞下一名男婴。
薛清抱着男婴,在屋内转了两圈,给他起名,示宗。
示宗,示宗,示于宗堂。
早在计划筹谋好的那日,薛清便跪在祠堂中,拼死将楚仁殊的名字写进了族谱,告知列祖列宗,他妻名仁殊。
如今有了这个孩子,他也算完成了传宗接代的使命,那么往后此生,他薛清再不娶妻。
七日之后,楚仁殊拖着尚未恢复的身子,着华服,戴珠翠,回到了宫中,无限风光。
可无人知晓,新后遗失的赤红肚兜,留在了前来送亲的薛将军的盔甲之下,贴着心口的位置靠放,而腰间一方粉色的鸳鸯绣帕,是他与新后的定情之物。
楚仁殊掀开喜轿的帷幔,看着他雄壮的背影,暗暗下定决心,
“我们还会有以后的。”
她楚仁殊说到做到。
……
纱帐内,人影交叠,两副身躯都已不再年轻,却还是如当年在木屋密林中一般,激情不退,彼此紧紧相拥。
两道粗喘过后,两人才将将分开。
楚仁殊的肩膀靠在薛清身上。
薛清摸了摸她的头,“殊儿,我瞧你今日总分神,可是还念着那林家的小女?”
“她?”楚仁殊将手搭在薛清的胸前,“我倒不担心齐珏成不了事,就是那个与她传信之人……”
薛清的嗓音微哑,
“殊儿莫怕,我已经查过今日出入椒风殿的人了,林家小女过来之前,曾屏退宫中侍女太监,引一位身形纤细的小太监进去。此人是南宫复崖一路从章城门引过去的。今天傍晚,章城门守卫突然前来同我回禀,说早晨见有一位脸上长痦子的小太监,耳垂有环痕,他最开始没注意,也是后头突然想起,立马就来我跟前说了。怕是这两者之间有关联。”
“环痕?”楚仁殊支起上半身,趴在薛清身上,“女子?”
薛清安抚她,“管他女子男子,妓子戏子,放心,不出三日,我定能查出此人身份。”
_
臻园
不出江抚明意料,王凭在一个时辰内平安归家。
江抚明放心不下,问王凭宫中风云变幻几何,林佳映儿处境如何。
王凭摇头说不知道,只一位小太监传话说,这青林坊的案子不查了,他可出宫回家了,一行人便安安生生地直接将他送了出去,一个字没有与他多说。
长孙苍凝不停地问王凭在宫中受苦没有。
王凭说虽然被关在宫中听起来可怕,楚后却实在没叫他受什么罪。
怕长孙苍凝不信,他握着她的手,细致描述他住的寝殿有多宽敞,每日吃的饭食有多精致,“楚后还是大度的。”
长孙见山就隔着王凭和长孙苍凝,向正在思考的江抚明投来一个眼神,待江抚明发现以后,他扬起一个略带讨好的微笑,由着他那张好皮囊,这微笑也显出如沐春风的味道来。
江抚明想他大抵是想让她守口如瓶的意思。
她点头应下,转而同王凭和长孙苍凝说她先回去了。
王翊晨一把拽住她。
江抚明早看得王翊晨在一旁几番欲言又止,本以为他要就此将疑惑咽下,如今终于问到她面前来,江抚明也舒畅了。
毕竟有些事,与其憋在心中,一通乱想发酵成背离事实十万八千里的模样,不如就开门见山地敞开来谈。
但王翊晨也不是咄咄逼人地盘问,就是好奇,只是好奇,
“抚明你今日在外奔波了一天,前脚刚到家,父亲不过一个时辰便归来。你是寻得什么贵人助力了吗?”
王凭和长孙苍凝止住话音,看过来。
江抚明不欲隐瞒,却也不欲将一切和盘托出,毕竟此计可成,全靠了纪疏桐透的秘,而这秘辛,与其要他们知晓,一并担了风险,不若一应瞒着。
“我的确出去周旋了一番,去寻了段休瑾,又去左依棠的住所看过,请他们帮忙。但此番牵涉到的也不止祖父一人,杨家肯定也在寻自保之法,所以是林王后那边寻到了筹码与楚后做交易,也未尝没有可能。至于这中间到底哪个环节起了作用,我也说不好。”
“但是不管怎样,祖父平安归家就是万幸。”
王翊晨闻言,思索片刻,似是觉得有理,放下了手,站起来拍拍她的肩膀,“辛苦了。”
“这有什么辛苦的,都是一家人,合该为彼此分忧解难。”
王凭闻言,感慨万分,
“是啊,平安就是万幸。此后我们一家人行事,都要更谨慎些才是。”
暴雨过后,天地恍若被冲刷一新。
此时的南疆地界,茂密山林之中,湿润泥土之下,许多攒足了力气的生命,正在悄悄钻出土壤,冒出头来。每种菌子各有其形,有张扬者,有艳丽者,亦有奇形怪状者,但绝不可单凭外貌来判断它是否会致人丧命。
为外表所惑,而失于戒备者,多下场凄凄。
半夜,江抚明担忧着林佳映儿的处境,抱着薄毯左翻右翻,始终睡不安稳。
——吱呀。
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来,动作格外小心。
因为自己眠浅,很容易被一些细小的动静吵醒,所以江抚明夜晚睡觉时,从不许婢子擅自进入,除非是她吩咐过。
这规矩她们都是知道的,这些日子也一直遵守得好好的。
打从宫里出来,江抚明就一直心绪不定,如今听得动静异常,头皮一紧,没敢大喊大叫,整个后背绷直来,呼吸因为紧张而变得深长,她调动起所有的感官,感应到一阵脚步正轻轻地踩在地上,缓慢向她靠近。
江抚明抓紧枕头。
烛台的火光亮在身后,照亮江抚明眼前的一小块枕巾。
“哐啷”一下,似刀剑出鞘的闷响。
江抚明一下坐起,提起枕头准备反手打去。
暖黄的烛火自下而上打在云露的脸上,她的半张脸都黑沉着,目光晦暗不明。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