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宿华盛顿酒店。
风尘仆仆的女人踏过伤痕累累的地面,鞋跟边齑粉荡起规整的圆,有些许破损的黑风衣与耀目的金发如同旌旗般扬起,胸前别着的柔嫩枝条泛着青翠的生机。
她来到这座外形酷似穿孔板的大楼前。
魔女的攻势之下,整个新宿已经几乎不存在一块完好的土地,然而时间过去了这么久,这种占地甚广的地标性建筑竟然还能保持如此程度的完好,真是令人吃惊。
怪不得会被选择为接济滞留者的设施。
还未见到内部的情况,贝尔摩德就已经清楚地听见酒店内部传出的嘈杂人声;她气定神闲地踏入大楼,意外地发现里面竟然还有不少人。
暖黄的灯光自上方洒下,满室人影在灯光下攒动,脚下阴影好似连成一片片阴云。地上满是在身下潦草地铺了些什么就躺在地上的伤者,要不是地上的人还会呻吟和扭动,这里看上去简直就仿佛一座大型停尸房;还有几个身穿白衣、臂系红丝带,看起来像是医护人员的人,或行色匆匆,或面容愁苦地推着推车、拿着病历本在人群中来来回回,时不时停下询问几声,好似忙碌的蚁群。
“止血带用完了,谁那里有?急用!”
“C区病人的冰袋用完了,谁有空去地下冰库拿一下!”
“西门那边来了新的伤员,情况有点严重……”
“快把人抬去临时手术室!3楼满员了就去5楼,那边还有空房间!”
四处是高呼之声,每个人的脸上都带着不同程度的急躁,场面乍一看仿佛十分混乱,但观察久了,却能发现他们的行动十分有秩序,虽然神情和声音急切而疲惫,但没有人在抱怨,每个人都在有条不紊地做着自己的事。
焦灼之下,仍能感受到那一份被压抑却仍旧蓬勃的生机。
背后传来熟悉的嗓音,吸引了她的注意。
“莎朗……小姐?”
贝尔摩德闻声回头,看到向来神色寡淡、此刻罕见地流露些许诧异的黑短发少女,顿时也有些惊讶。
“九琉璃?你怎么会在这里?”
折原九琉璃也同那些医护人员一般打扮,白衣,臂上红丝带,头上有些不伦不类地带了个护士帽,推着的小推车上满载着纱布、绷带、消毒液、消炎药等零零碎碎的物品。
她眨眨眼,依旧是寡言少语:“舞流。”
“舞流让你呆在这里?”贝尔摩德推测,看到对方点头后突然升起些之前便没能想明白的疑惑。
折原舞流之前的状态也很不对劲,除去那种恐怖又不可思议的力量,行动和口吻也和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大相径庭,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和她一直待在一起的折原九琉璃又如何呢?
“为什么你没和你妹妹呆在一起?”
不知有没有听出她的试探,折原九琉璃小巧的眉毛像是困扰般皱了皱。
她说:“不是妹妹。”
贝尔摩德心神一跳,还想追问,黑短发的少女已经做出不欲多言的神色,转移了话题。
“你受伤了,我带你去医生那边。”
“……好,麻烦你了。”
折原九琉璃将小推车转交给像是等待已久的另一个人之后,便抓住她的袖子带着她往另一个方向走。人群熙攘,身处人群之中,放眼望去都是或高或低的人头,空气中交织着血与汗的气味,人声嘈杂,心脏鼓动,密集如鼓点。
贝尔摩德一刻也没有停止观察。事实上,她听到面向求援民众的电台广播来到这里,除去对组织者的好奇之外,就是因为电台中的那个声音——虽说音质奇差,还断断续续,但贝尔摩德仍能清晰地辨别出它属于某个同样身处组织的熟人。
终于,在迈出电梯的下一秒,她看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子的背影,后脑扎了个眼熟的低马尾。
“水无怜奈?”
在黑发女子那双漂亮的蓝色猫眼满含着讶异望过来时,她笑眯眯地招了招手:“呀,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你。”
旋即她对身旁的黑发少女自然道:“谢谢你带我上来。不过到这里就可以了,接下来我跟着这位熟人就好~”
九琉璃点了点头,转身离开。这时候基尔也驱动着轮椅过来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
走廊里还有不少人,被大明星的气质吸引、看过来的人也不少。出于谨慎,她没有直接叫名字。
贝尔摩德反客为主道:“如果是这个问题的话,我也想问你呢。”
明明脱险了,却没有联系组织的人,也没有继续参与战斗,反而在留在这里……救死扶伤?
虽说现在是各自为战,琴酒也没有硬性要求他们参与战斗,但一个组织成员在危急关头大发善心,很难不引来一些微妙的猜测。
基尔似是自知理亏,闻言很是无奈地笑笑。
“……我的情况有些复杂,换个地方聊吧。”
她们很自然地找了个无人的房间开始交谈。贝尔摩德四处打量一番,从凌乱地排布着的直播灯、配线架和占据了中心的广播台,以及没来得及擦干净的灰尘和随意摆放着的医疗用品,一下子明白了这里应该是基尔的临时工作室。
基尔请她坐下,把轮椅停在她对面,微笑中氤氲着许恰到好处的苦涩。
“我之前被使魔袭击的时候受了伤,好在被人救了。”她掀起盖在膝盖上的薄毯,向贝尔摩德展示了一下她打着石膏的双腿。“被救的是‘水无怜奈’,认识我的人太多,我没法擅自离开;再加上我也是受人所托,要管理这处临时避难所的所有事宜,没办法脱身。”
要经营自己的社会身份,这是个很好的借口,贝尔摩德自己就以这个名头干过不少对组织阳奉阴违的事;当然她不知道基尔现在是不是也是一样,也没兴趣探究,只揪着自己感兴趣的点问。
“受人所托?谁?”
“你不知道?”
反而得来了一个诧异的质问。
基尔疑惑道:“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我以为你是和我一样受那个人所托……”
贝尔摩德笑靥如花:“我是听到广播电台里你的声音找过来的哦~”
虽说对方还在谨慎地用“那个人”进行称呼,但此人是谁,已经无需怀疑了。
她对着基尔顿时警惕起来的眼神补充道:“不过,我也确实受到了你口中的‘那个人’的帮助——折原舞流,对吧?”
基尔松了一口气:“原来你知道她的名字,那就好说了。不过她为什么没有告知你这里的情况呢?这个避难所是她组建的,里面都是被她救过命的人,如果你真的被她所救,她应该不会吝啬于向你告知这个消息才对……”
贝尔摩德回想起自己那个无意识的肘击,少见的有些心虚。
她打了个哈哈蒙混过关:“或许是到我这里的时候忙忘了?不过反正我自己也找过来了,也没差吧。”
基尔没多想:“说的也是,正好我一个人有些忙不过来,有些事想要拜托给你——”
说到这里,她止住了话头,将贝尔摩德上下打量一番,转而说道:“那些之后再说,我先教人来帮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贝尔摩德当然不会推辞:“多谢~”
基尔打了个电话,很快有个挎着医药箱的白大褂少女火急火燎地推门进来了。她简单向基尔打了个招呼,就开始检查贝尔摩德的状况。
贝尔摩德见她虽然态度急躁,但对基尔很是尊敬,刚想趁机打听一下基尔在这里的行事作风,就看到白大褂少女干脆利落地扒下了挡住了她浑身上下九成伤口的黑大衣,挨个检查伤口,又神情严峻地摸了一把她的右胳膊,眉头皱得能夹死苍蝇。
“骨裂了,要打石膏。”
贝尔摩德:……
满腔的话语瞬间憋了回去。
一下子就没有询问的心情了呢。_(:3」∠)_
医生诊断的时候,基尔就出去了,临走前告诉贝尔摩德她还有工作不能久留,请她见谅;又告诉她自己就在五楼这一带巡视,要找她的话可以到五楼的前台询问。贝尔摩德应下,被医生磨了个把钟头磨得心力憔悴,才终于被放出来。
果然医生对患者就是有天然的气场压制啊。
她自得其乐地晃了晃被吊在胸前的胳膊,在层层叠叠的人群中寻找基尔的身影。还真不算太难找,虽说到处都很嘈乱,但基尔所在的那个病房,因为比其他区域安静,反而格外明显。
基尔正对着病房里的患者说着什么,干冽的声线飘荡在空气里;贝尔摩德也没出声打扰她,干脆靠在门口围观她的工作。
这是……在鼓舞士气?
一般的避难所也会配备专门从事心理疏导的社会工作者,现在人手不足,基尔这个电视台主持人虽说有些专业不对口,但临时磨枪上阵倒也不算奇怪。
她听着基尔对那群伤员演讲:虽然此刻我们只能呆在这里,但这并不意味着人类已经放弃了抵抗;虽然我们没办法看见,但是在这个地方,还有一群人正在和天上的那个怪物作战,他们都是经受过训练的勇士,一定能为我们赢得胜利。我们能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并且坚定地相信他们会取得胜利。坚持,就是胜利!
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越听越沉默。
基尔,组织的人知道你像宣传职业军队一样宣传他们吗?
她一开始以为基尔不过是在经营自己主持人的身份,给聚集于此的灾民打强心针,以此来打造“水无怜奈”的口碑,但她越听到后面越觉得不对头,听来听去好像都是在宣扬此刻正在前线奋战的人有多么多么好,多么多么强,组织那群恶棍都能被她吹出花来,眼神渐渐地就有点不对劲了。
不是,基尔图什么?
她百思不得其解,干脆找了个机会逮着人问她到底是在干什么,却得到了一个诧异的眼神:
“你不知道吗,贝尔摩德?我明明以为你跟我是一样的……”
言罢,眼光落到被她别在胸前的那一截细嫩枝条上。
贝尔摩德还在摸不着头脑,转眼间就看到基尔也从西服内侧的口袋里摸出一截一模一样的枝条来,问:“将交给你这个的人,没有跟你说什么吗?”
贝尔摩德惊讶:“为什么你也有——对了,你也是被她所救,这倒也正常。”
对上基尔的目光,贝尔摩德回忆了一下,犹豫道:
“她倒是和我说过‘只要我相信自己会胜利,那么就一定会如此’。怎么,这句话难道还有什么衍生含义?”
基尔闻言露出笑意:“是的。来到这个避难所的人,都是为那名少女所救之人,为了鼓励不同的人,她说过很多不同的话,总结起来,便是一句——”
“——在这个世界里,希望、相信、期盼,这些念想本身,就能成为力量。”
“因此,祈求人类的胜利本身,便能成为人类的助力。”
贝尔摩德了悟:“原来如此,所以你才要向这里的伤者宣扬这些——不仅是给他们吃一个定心丸,也是在以另类的方式帮助前线。”
基尔的手指抠了一下轮椅的边缘,有些不好意思地道:“现在的我,也只能做做这些了……”
“不,这个想法很好。”出乎基尔的预料,贝尔摩德对她的做法大加赞赏,“只是,做法还稍稍有些稚嫩。”
不是要打造英雄吗?这种情况下,人太多可不方便宣传,那些人本身也没什么值得称道的地方,再加上又是一群连暴露真实面目都不方便的亡命之徒……
她略略思索,兴致十足地道:“之前可能确实不太好做这方面的工作,不过嘛,现在正好有个十分合适的人选。”
基尔疑惑不解:?
金发的女子用尚且完好的那只手撩了一下蓬松的金发,如同阳光色的波涛扬起,凭借做演员时磨炼出的引人瞩目的技巧,她只用这样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吸引了无数人的目光。
她冲着基尔眨眨眼,笑容中带着狡黠:“这件事能交给我吗?毕竟你也知道,挑动人心这种事,我比你更擅长。”
基尔的内心是拒绝的。
她光是看到贝尔摩德那不怀好意的笑容,就直觉这位姐要干什么了不得的事情,只想趁事情大条前打消她的念头;可是回想到人手稀缺的现实和她那堆积成山的工作,她还是臣服了,没能抵挡住贝尔摩德的花言巧语。
“那、那就交给你了?”
“交给我吧。”贝尔摩德对她粲然一笑,“之前你说想要交给我的工作,应该也就是这个吧?”
知名女星自然比电视台主持人更懂得如何煽动无理性的狂热和无来由的狂信。
基尔:“确实,但……”
贝尔摩德抬手按在她的肩上,含笑的面庞和她凑得极近,好像她们真有多亲近似的。她用近乎诱哄的语气道:“那不就好了?放心吧,我和你好歹也是同一阵营,不会坑你的。”
基尔:……
==
基尔走的时候忧心忡忡。
客观来说,她已经把能做的都做了:抗拒的意思已经表现过了,如果贝尔摩德真的下定决心打算做什么,她这边想拦也拦不住;拼命阻拦也没必要,毕竟正如对方所说,好歹现在都是同一阵营的,没人会傻到在现在这种生死关头给同伴下绊子。
用这样的说辞说服了自己,她强迫自己投入到工作中。她当然不止主持电台和宣讲鼓舞患者这两样工作,现在这个庞大的避难所就是在她的手下运转,上上下下都要听从她的调度,哪怕贝尔摩德为她分去了小部分工作,她依旧是忙得团团转。等她终于被一名闯进她工作室小护士勒令强制停下工作去休息时,已经过去十个小时了。
她拿着被塞到手中的热腾腾的吃食,浑浑噩噩地摇着轮椅出了蜗居已久的房间。到前台一问,才知道贝尔摩德竟然这么长时间下来也没休息,从一楼跑到五楼,锲而不舍地进行着宣讲的活动,顿时感到惊讶又感动。
——虽说确实是干了不少罪大恶极的事,但这时候就认可对方为了所有人的生存做出的努力和贡献吧。
这么想着,她懒洋洋地咬了一口馅料和酱料都非常充足的面包,在食物香气的氤氲中,紧绷运作过久了的神经像是泡入温泉水一般放松。两个穿白衣的女孩挽着手臂从她的轮椅前方经过,泛红的脸上洋溢着激动的笑,基尔不由得多看了两眼。
倒是很久没看到这么轻松的表情了。这个想法刚刚冒头,对方的对话就窜进了她的耳朵里。
“你也去听了?呐呐,你说神明大人和莎朗小姐所说的那位……先生,要过多久才会来救我们?”
其中一位用兴奋而密切的语气小心说着,另一位听了也是压抑着激动答道:
“那还用问?如果是这两位的话,一定很快就可以结束这一切的!”
“说的也是,所以我们也不能松懈,还得更努力才行……”
两人嘀嘀咕咕着走远,留下基尔呆滞地坐在原地,反复回想自己刚才听到的那个模糊不清的名字,反复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什么先生?
神明大人和谁?
话说,神明大人又是个什么说法?
不祥的预感铺天盖地地压来。她猛力摇摇头,飞一般就近拐进一个病房,却发现里面的人没有一个好好躺着,竞相摆出千奇百怪的姿势,病房中满是睿智的气息;听见有人推门进来的声音,这群疑似集体返祖的人齐刷刷地转头朝她看了过来。
“水无小姐,您怎么过来了?”
水无怜奈麻木地看着这一室狼藉,原本被整齐地铺在房间里的病床都被搬到边缘,中心是一个用各种杂物堆砌起来的祭坛,大红的窗帘被扯下来之后当成桌布铺在上面,不伦不类的插了几根生日蛋糕专用蜡烛,供奉了几个水果,而祭坛的正中央,则放着一张异常眼熟的照片。
金发深肤的男人对着她露出挑衅的笑,一口白牙熠熠生辉。
水无怜奈:……
沉默了整整五秒,水无怜奈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你们在干什么?”
这间病房的小组长,负责管理这间病房里的所有伤员的杉井主动站出来对她解释道:“水无小姐,我们在祭祀。”
水无怜奈:“我知道,我看出来了——我是想问,你们为什么要祭祀?”
还有,为什么祭祀的对象是波本???
杉井:“您还不知道?您又长时间封闭自己工作了吧,还请注意身体。是这样的,之前有位名为莎朗·温亚德的大明星来过我们这边,告诉了我们一些惊人的消息。”
贝尔摩德的名字出现在这里她真是一点都不意外。基尔面无表情地问:“她都说了什么?”
她是说了什么惊人的消息,才让你们个个变得如此惊人?
杉井神情严肃:“他告诉我们,之前拯救我们的那名神秘的少女,果真就是神明没错!这位神明是预料到了发生在新宿的危机,才会于此地提前准备好一切,并在灾情发生之时四处救助世人。并且,由于神明有好生之德,她只想拯救他人,哪怕是敌人她也不愿意去伤害,可她又怜惜人类的痛苦,不愿放任敌人作乱,为祸世间;为此,她招揽了多位为她奋斗的战士,也就是水无小姐您先前向我们介绍的那几位还在前线奋战的英杰!而这几位英勇之士的头领,神明大人座下最为尊贵、最为强大的使者,就是这位——”
介绍到这里,他毫无预兆地做出一个大动作,猛地对着那奇形怪状的祭坛拜了下去:“安室透大人!”
一阵兵荒马乱的响声,病房里的其他人也争先恐后地跟着领头的拜了下去,好像受的伤都不存在了一样,一个个姿势都异常标准,雪白的病服撑起来,放眼望去,尽是撅起来的圆滚滚的屁股。
水无怜奈:……
What the **?
这还没完。
杉井的脸几乎整个埋在膝盖下面,叫喊的声音从那点缝隙里挤出来,听上去闷声闷气的,而在水无怜奈看来,那几乎就是一个屁股在喊话。
“口号!”
于是其他屁股争先恐后地喊起来:“安室透大人,必胜!”
水无怜奈:……
杉井:“抱歉水无小姐,我本无意让你看到我们如此不雅观的姿态,但是温亚德小姐嘱咐过,虽然神明不会在意我们如何,但神使很看重我们的态度,所以万万不可对神使不敬,每称呼一次他的名讳就要喊一次口号——”说到这里他又猛地拔高了声线,“喂白痴们,谁说可以停下了,口号还差后半句呢!”
“透门!透门!透门!”
水无怜奈:……
——贝尔摩德!你都干了什么!!!
她不愿再看,驾驶着轮椅风驰电掣地夺门而出,留下一路尾气和一个靓丽中隐隐透出张惶的背影。病房内的众人还维持着拜伏在地上的姿势,诧异地左顾右盼。
“水无小姐怎么突然走了?”
“难道是这个消息给她的冲击力太大了?”
“笨蛋,怎么可能!天上都出现那种怪物了,有神明和神使不也没什么奇怪的么?水无小姐怎么可能那么脆弱。”
“也是,应该是有急事吧。”
受到过大冲击的水无小姐驾驶着超速的轮椅在二楼的副厅找到了贝尔摩德。
“贝尔摩德!”她连在人前暴露眼前之人代号的事都顾不上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质问道:“你都和我的伤员们说了什么!!”
她这一声音量不小,一时间吸引过来不少惊异的视线。被她抓住手腕的金发女子无辜地眨眨眼,曼声道:“当然是说了实话。”
基尔又惊又怒:“你……”
一根纤长素白的手指抵住她的上唇,强行止住了她的话头。
“这里不是适合聊天的地方,先回去吧。”
确实,现在拆穿她的谎言只会让形势更加混乱。
基尔闷闷不乐地沉默下来,看到周围人惊诧中隐含着不安的视线收回,愤懑地想:贝尔摩德怎么能到这种时候,还尽想着做这种事情来戏耍他人取乐?她难道不知道现在是处于多么紧要的关头?
身处前线战斗的人能受到的支援本来就不多,贝尔摩德这么做简直是在削减他们本就不多的优势!她怎么能……
然而,看到一路上遇到的医患都面露希望,满怀雀跃,甚至展露出前所未见的笑颜。基尔目睹这一切,只觉得心下沉重,口中发苦。
他们觉得自己必然会获救,可这一切的根本只是是一场骗局。
她隐藏在薄被下的拳头攥紧了,隐隐发着抖。
……果然,不应该因为贝尔摩德也被那个人救过就对她放松警惕的,早知道在这个人来到她的地盘的一瞬间,她就应该直接——
“到了。”
贝尔摩德推开她工作室的房门,似是无意地提醒了一句。基尔一惊,骤然将心思从芜杂的心绪中拔出,沉默地操纵着轮椅进了房间。
“你为什么要对伤员们说那些话?”
她放弃了花里胡哨的试探,选择了单刀直入。贝尔摩德悠然自得地给自己倒了一杯热茶,轻酌一口后才说道:“别着急,我人都在这了,跑不了。好歹先让我喝杯水吧?十个小时了,我可是一直在说话,都没休息过。”
基尔呼吸一滞。
愿意做到这个地步,倒也不像是单纯在拿这件事取乐。可是如果不是贝尔摩德恶趣味发作,她把折原舞流塑造成神明,把安室透打造成神使,还让医护和伤员们祭拜传颂,又是为了什么?
“好,那么你先休息,我来问。”基尔看不惯她那慢慢悠悠喝茶的姿态,急不可耐地问道:“你把舞流小姐和安室透的形象神化,不会是希望借此塑造出真神吧?”
贝尔摩德:“确实有这个想法。”
基尔闻言一阵绝望。
原来她是这么考虑的……可惜,她已经验证过了,这是行不通的。
“造神是行不通的,贝尔摩德,在你来之前我就尝试过从这个方向发展;但是不行,这种超越人类想象太远的东西,他们没办法相信,即便是‘心诚则灵’的规则也无法应验。不得不说,你这下是走了步烂棋。”
贝尔摩德饶有兴致道:“原来你有考虑过?”
基尔:“当然,在面临非现实的灾厄的现在,还有什么比直接塑造超现实的存在来对抗更简单的呢?但是就跟我刚才说的一样,根本没办法想象的东西,就算要他们相信也只是徒劳,所以我才选择了跟贴近现实的人的形象来塑造和宣扬,不会太不切实际,也确实能对浅显有所裨益。现在你的做法,只是在浪费我们为数不多的优势而已……”
贝尔摩德捧着茶翘着腿坐在她对面听她分析,听着听着,突然噗嗤笑出声。
在对方先是茫然后是隐怒的注视下,她求饶般摆摆手,终于放下茶杯,双手交叉抵住下巴,做出要认真谈话的架势。
“基尔啊基尔,”她用叹息的语调道,“你真的觉得,要人们去相信什么,就一定要给他们非常严密的理由,确切的证据,让他们对自己所信任的事物有非常清晰的认知吗?”
她笑道:“你果然还是没那么懂人性——或者,这应该称之为聪明人的误区?以为自己是这样,那么所有人都会是这样;没办法说服自己的理由,自然也没办法说服他人。”
基尔皱着眉头:“难道不是这样?坦诚理应是信任的第一步……”
“但是啊,基尔。”贝尔摩德微微抬头,和对面人蓝色的猫眼对视,“他们只是普通人而已。你要普通人在突然遭遇了这么大的变故的情况下,还要报纸冷静理智,要求他们要通过什么严密的逻辑、事实的证据来信任所谓的‘真实情况’,这根本就是强人所难嘛。”
“——真相什么的根本就无所谓。”看到基尔陷入沉默,她轻描淡写地接着道,又抬手给自己斟了一杯茶,“他们想要相信的,只是简单的、直白的、并且符合自己心意的故事而已。”
“灾厄出现,凡人被神明拯救,英雄降世并解决一切。这样的故事,又简单,又省力,符合他们的经历,又能合所有人的心意,那么为什么不相信呢?泼天灾难降临之时往往也是宗教盛行之时,遇到力所不能及之事便求神拜佛是人的天性。其实你之前向他们传播的也是类似的理念吧?
我只是对此稍加润色,弱化了一些不重要的角色,强化他们对切实拯救过他们的小舞流的固有印象,在此基础之上——”
她从胸前口袋里抽出一张照片。
“把我唯一有具体形象可供传播的这位先生拿出来做个载体而已。反正他也是这场战事的总指挥,帮助他和帮助其他人不都是一样的吗?”
基尔看着那张照片,条件反射的回想起自己刚才看到的那不堪入目的场景,两眼又是一黑。
“就、就算这样……”她几乎是气若游丝地道,“那些奇奇怪怪的仪式,祭祀什么的,真的有必要吗?只要他们相信就好了吧。”
“话可不能这么说。”贝尔摩德若无其实地喝茶,“就算都是相信,稍信和狂信也是存在层次的差异的,这些仪式不仅能让他们排除杂念以强化自身信念,还能让他们相互感染,以集体的模式强化信赖感——再说,他们躺着不也挺无聊的吗,找点事做做也没什么不好吧?又不会少块肉。”
这可说不准,而且照他们现在那副样子,说是他们大脑少了一块都会有人信吧!
基尔挣扎道:“但,这么做会不会产生不太好的后续影响……”
贝尔摩德:“有什么后续影响不也是那个叛徒担着么,反正他是还我们落到这境地的罪魁祸首,也无所谓吧。”
基尔:……
好有道理!
虽说这场景任谁来看都十分社死,但反正社死的是叛徒,也就没什么在意的必要了。
“至于小舞流……”贝尔摩德说到这里略略沉吟,“说不定我的描述中,有关她的部分是真实的呢?”
基尔微怔,也无奈地摇头苦笑。
“谁知道,这可真说不准呢。”
这章回收基尔和广播电台的伏笔,顺便对后续发展进行了一个非常明目张胆的暗示。
对字数的预估又出错了,干脆到这里单独划分为一章;本来这章我预订让三波人都露个脸,结果emmmmm
不过这是我少见的对自己的表现比较满意的一章!天哪我自己写的时候真的是边捶床笑边写,好久没这么有乐子了www
好像又不小心迫害到安室君了,话说这算吗?其实应该也还好吧。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2章 第一间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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