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这顿饭李鸣侨无比重视，专门从家里带来了珍藏已久的红酒，提前开好醒着，浓重液体在灯光下像一捧猩红的血。
此时见只来了刘泽然一个人，言语带上了些不满，“没想到刘总和夫人这么忙，连吃顿饭的时间都没有，还得托泽然你来应约。”
他说完刚笑了一声，李静楠就甩过去一个眼色，令他硬生生咽下话，像个缩头鹌鹑般自顾自喝酒。
宋晚晚没忘记周围叔叔阿姨对她这个舅舅的评价，说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不然也不至于说的出这样的话。
她沉默着低下头，已经又听见李静楠缓和说笑的话。
“泽然前不久就回国了，阿姨我这顿饭真的是请晚了，阿姨这可得跟你陪个不是。”
诺大包厢只坐了一半多点的位置，余光里自己身旁人指尖搁在桌上，喉间敷衍般应了几声，全都被人捧场地接起。
李静楠笑着站起身，面色温和。
茶水声缓缓，在接二连三站起来的声音里，宋晚晚终于倒完了这样一杯满满的茶，她不喜欢喝茶，但所有的一切都会被推为人生里的不习惯。
要一同站起身，要低头，嘴角要带着笑，敬酒的时候杯沿要比他的低。
觥筹交错间，面对这种场合惯会伪装的声音从头顶落下来，生出一种矜贵。
他礼貌应了，“阿姨客气了。”
直至坐下，宋晚晚视线照旧盯着茶杯，只夹着面前的菜。
偶然间却恰好对上李灿绒投来的目光，细细碎碎的情感交杂在一起，她只辨得出那些艳羡和格外对立的怜悯。
她筷子顿了，心想这顿饭这么贵，怎么不赶紧多吃点。
身旁人指尖轻轻按上圆盘，那盘喜欢吃的虾球终于被转到面前了。
宋晚晚低着头夹了一个迅速塞进嘴里。
“对了，泽然，阿姨听说今天是你的生日，也不知道你们这个年纪的孩子喜欢什么，专门问了晚晚的意见给你买了些。”
说罢，李静楠笑的眼睛都弯起来了，她今天戴了对珍珠耳环，愣是显得温和的多，“我知道你们小年轻晚上都有什么活动，晚晚和你关系又好，今晚你们随意玩，阿姨我绝对不拦着的，就当祝你生日快乐。”
半个虾球塞在她嘴里还没完全咽下，那些粗糙的炸衣抵在上颌，每一口咀嚼都扯出一股生痛。
她无法带着震惊拒绝的神色侧头去喊出一句妈，也没有办法怒而起之重重摔门离开。
刘泽然没有应，生日快乐像一句敬酒的暗号，李静楠又绝然无法容忍长久的冷场。
宋晚晚用力咽下那团混合物，喉口却像返上一股滚烫的热流，让她想觉得自己可笑般笑出声来。
可是，李鸣侨忽然如同打了鸡血般站起身，笑意浓浓，给自己倒了满满一杯红酒不说，又越过身来给她倒上，“来，晚晚，都十几岁的人了也该喝点酒，我们来一起敬一杯。”
哪有这样的，当舅舅的给自己亲外甥女灌酒。
他自己女儿还坐在那儿手忙脚乱地倒可乐。
天色暗了，日落的光芒被吞噬掉，又重新流转在玻璃杯上，暗红色的酒液止不住荡漾。
宋晚晚牢记这种时候嘴上要带着笑，又很糟糕地想自己会不会笑的很难看，想想又真的想笑出声来。
可喉口被刮的生疼，大概都怪这家店的虾球太难以下咽。
她腰侧被李静楠推了推，余光里已经瞥见她催促的眼神。
宋晚晚垂着头站起身，她缓缓举起那杯酒，那股酒意后的薄红似乎从颈侧一路朝上烧灼，怎么办，她真的，不太想这样。
忽然，高脚杯摔落在地炸出尖锐一声，碎片骤然迸裂。
宋晚晚吓了一跳，瞳孔颤抖着微微后退了一步，腰间却又被李静楠推了把。
细碎的水珠还挂在臂侧，从他指尖掉到自己腕侧，似乎要顺着这样的脉络不断探行，绑在一起。
鲜红酒液像密到理不清的红线般堆洒在两人之间。
刘泽然在看着她，淡淡阴影盖了过来，“抱歉，我不小心打翻了你的杯子。”
他顿了顿，复而道，“你要不要去问服务员看看有没有衣物清洗剂。”
这样的距离其实很近，可以看见他耳边已经愈合的耳洞，还有冷淡的眼。
然而凉意还在不断蔓延着。
没有人会关心他打翻自己的杯子是不是故意的，就算是故意的，也只会是无心之举。
宋晚晚没有那么大的脸去觉得他是为了自己这样，可在这一秒，整个胃里却还是像呕吐物在到处翻搅般露出难得一见的脆弱感受，像生病般对这样意外冒出的冰水眼角一涩。
几个大人又开始打圆场，她低低道了声谢谢后只是朝前走，一颗心上下狂跳。
身后沉重的大门缓缓关闭，她越走越快，脚步却像被绊住般只能停在原地，微微侧头，看见的也只是刘泽然那张冷淡沉默的脸。
-
出来了，她就没打算回去。
这顿饭于她而言真的吃不下去了，宋晚晚也不想再回去吃了，径直往外跑。
晚风，苦楚，阵痛。
她想去买点东西，买什么都好。
可又忍不住觉得怎么总是这样，总是要花点钱，总是要付出些什么，才能换来心情的好转。
二十四小时营业的便利店永远都开着门，蓝白蓝白的灯光，欢迎铃一声又一声。
宋晚晚刚走到门口，就连进去的勇气都没有了。
隔着灯光、一尘不染的玻璃、整整齐齐摆放着的货架，陈兆正站在那儿，低着头，像是在研究保质期。
这样的差别有点太鲜明了。
她低下头就想走，可店门口的感应总是那么灵敏，欢迎铃已经响起来了。
宋晚晚几乎小跑起来，那样的铃声已经如同亡徒般又一次追了过来。
“诶。”
“那个……”
“宋晚晚。”
完蛋，被发现了。
她尴尬转身，却对上陈兆亮晶晶的一双眼，似乎极其惊喜般，“好巧，能在这里遇见你，我刚好有东西想给你。”
“我想祝你生日快乐，还有……”
话音转瞬即变，“你，你还好吗？你的衣服……”
她一愣，觉得今天自己笑了好久，笑到嘴角都有些僵硬的痛，笑到干涩的嘴唇黏在一起分不开，“我没什么，就是不小心打翻饮料了。”
“哦哦，好。”
下一秒，一堆钱被塞到了手里。
粗糙触感，带着温热气息，大小不一的各种数值，触感却显然不对。
宋晚晚愣在原地，她不知道自己这时候是不是装傻比较好一点，却突然听见眼前人急匆匆道，“对了，还有那个，你的奖状在我那边，上学了我带给你，那我就先走了。”
她站在原地久久没动，走进店内后才打开看——是个磁带。
晚上人少，恰好是她相熟的店员值班，李玲靠在柜台上已经看了半天，这时候见她来笑眯眯打趣道，“小男朋友啊……你衣服怎么了？”
宋晚晚熟练地从柜台后拿出自己的袋子，笑笑，“就是普通同学，我不小心打翻了饮料。”
她把东西放在高脚凳旁，一路绕到冰柜，抬手拿了瓶屈臣氏的气泡水。
李玲给她结账时又忍不住道，“平时买这玩意的人还真是少，这段时间好像除了你，也就有个男生来买了瓶。现在高中生都爱喝这种吗？”
她翻着零钱，“可乐太甜了嘛。”
坐回熟悉座位，从袋子里翻出随身听，微弱的电流声在这个夜晚里并不清晰，直到第一声吉他响起，她才回过神来。
是首抒情歌。
但是，今天不是她的生日。
宋晚晚视线微垂，她不想知道这样的歌声是不是他自己唱的，也不想知道这是不是什么其他的。
她和陈兆就是这样的关系，连句合适的称谓都找不出来，是到最后也只能直呼姓名的朋友。
可是，自己在别人的生日里一走了之，如今也被人记错了生日。
这算不算一种报应？
凉意在指尖流窜，气泡撞击瓶罐传来密密麻麻的声响。
脑海里混混乱乱想不出个所以然，左耳却忽然像从泳池中浮出水面般，好吵。
她下意识抬眼，在便利店的透明玻璃里捞起倒影。
那人纯黑的一身，微长碎发遮住眼睫，骨节分明的手拿着她的耳机，两人之间隔了一点距离。
纯白的耳机线顺着无法抗拒的重力缓缓下坠着。
连接你，缠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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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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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疼痛分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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