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夫将我们送到了行程的终点，青凛很慷慨的将身上全部的钱财都赠与了他，连带着还附赠了一些很零碎的小物件。
我的身上背了一个很小的行囊，牵着他的手走往最后一小段路程。行囊里面的东西其实没有什么很大的用处，仅仅是一些青凛赠与我的东西和有关中岛的物件，还有我没有完成的墓碑。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海，翻涌起的白色浪花好高，拍打着崖角。它并不是我想象的那样澄澈，反而有些污浊。
我低头往下看去，如今身处的位置距离海面很远，我踢了一颗无辜的小石子下水，就见它很快的消失在我的眼前，一点惊起的波澜都看不见，我又踢了一块大一些的石头下水，这会儿能够看见它激起的一点波澜了，可是一切很快都被不断拍打着岩壁的浪花给吞噬。
那如果是我呢，它也能够将我吞噬吗。
我还没有刻完我和青凛的墓碑，所以我没有擅自行动去尝试，也没有告知青凛这件事。
青凛已经挖好了坑，把我喊过去让我做最后的告别。
中岛都已经离开那么久了，我其实没那么多伤怀的情绪，把贴身放的小瓶和她的绝笔信一起放在坑里。
我们把中岛的骨灰埋好了，埋葬在靠海的悬崖上，这里有飞鸟经过，我想她会喜欢的。
青凛会不会也喜欢呢，我还在纠结最后的几个字要如何下刀，墓碑上面如今只有澄子和青凛两个名字，没有姓氏，也没有其他表明身份的前缀。
我觉得其实做两只孤魂野鬼也是不错的主意，我们死后还可以一起颠沛流离。
青凛会愿意吗，我不知道。
中岛当初说过，我们的名字很相配，我看着这四个字符，深以为然。
在我犹豫着还是觉得加上姓氏会好一些的时候刀口无意的对上指尖，轻轻一戳就把我的手指划出一个血口子，我叫了一声，青凛反应很快的把我的手拿了过去。
他把血珠擦拭掉后看了一下，还好只是一道很浅的伤口，又有血要流出来，他把我的手指放在里自己的口中。
“脏……”我觉得有些别扭。
青凛抬起眼看我，含了一会儿，拿出来的时候血已经止住了。
青凛主动的问我刚才在做什么，怎么划破了手，我很老实的交代，我说：“我在刻我们两个人的墓碑。”
“可以给我看看吗？”他问我。
我把手上的东西交给他，连同那把石刀。
我们小小的墓碑被他握在手里一下子就显得更小，显得很可怜，他看的很认真，将正反两面都看了，还用手指抚摸我每一个用力刻出的刀口。
我突然觉得自己刻的这个墓碑刻的不够好。
青凛问我，怎么会用木头而不是用石头，我说，我想要我的墓碑和花朵还有藤蔓长在一起，最少也是要有很高很密的坟头草，而不是冷冰冰的一块石板，我不想死后被人发现。
他听了我的话陷入沉思中，指了一块位置说，那放在这里好不好，这里的日照会足一些，如果有花朵，应该也能够开放的好一些。
我看了一眼，看不出什么好坏，所以只说随他决定。
青凛又开始忙碌，他额前浮现一层薄薄的汗，我只眼睁睁的看着他做活，没有插手，唯一做的事情只有在他挖完坑的时候将包袱里面的东西一件件都取出来放入坑中。
里面有青凛写过的文章，他赠与我的花束，一小撮我们缠在一起的青丝，缠绕着分不开的耳饰，我一边塞一边想笑，我居然往行囊中放了这么多毫无用处的东西，青凛也沉默着看着我把它们放进去，两个人一起最后只用手埋它们，十指捧起黄沙看着一点点和我们相关的存在被掩埋。
他把我们小小的墓碑插在土地里，本该平坦的地面突兀的立了一块牌子，不像墓碑，像是一块可怜兮兮的路牌。
这块可怜的路牌能告诉路过的人，这里埋葬一对共同奔赴了死亡的男女吗。
“你累了吗？青凛，怎么还不站起来。”他一直蹲着，我想要去拉他一把，反而被他压到在地上。
“怎么这样啊……”我看着他，我的手掌和衣裳都变得灰扑扑的了。
“对不起。”他说，但是一点歉意都没有，他在笑，“我现在想要告诉你那件事情，你还想听吗？”
我点了点头，看着他再一次做起那几个手势。
“我梦见澄子成为了我的新娘。”他一边做一边跟我解释着这几个手势的意思。
原来最后的那几个手势，是这样意思，我羞恼的让他起身来，不要压着我，觉得被戏弄了。
青凛很突然的说了一句话，把我吓了一大跳。
“澄子，成为我的妻子吧。”
我低着的脑袋抬了起来，我看着他含笑的眼睛。
“为什么？”我问他，好突然，让我措手不及。
青凛说：“我想要和你死后做两只孤魂野鬼，但是我和你没有血浓于水，若只是定情听起来好像也很容易被拆散，我想要跟你做夫妻。”他在我耳边厮磨，又将石刀递给我，“我们可以一同灌溉这里的草木，这样它们能够长得更好些。”
他的反应很不像寻常人，我想一般人也不会做出这样的行为，我问他，你已经准备好了吗，你真的不想回到故土吗，做孤魂野鬼的话死后也无法魂归故里的。
我说的很认真，看着青凛漂亮的眼睛，笃定的说：“青凛，你病了。”
他没有否认，点了点头。
我怜惜的抚摸着他的脸，此刻我的脑袋好像清醒了一瞬间，所以我不想他死了，我一边想要推开他一边说：“回到你的故乡去吧，你可以在那里有一个新的开始。”
青凛的手叠加在我的手上，说：“若我现在动身，我将一无所有。”
“我有一点点后悔，”我说，“可是我不想回头。”
“那就不回头。”他摸了摸我的头发，眼中只有无限的怜惜，“我一点都没有后悔就足够了。”
我想要和他相处的时间再多一些，再久一些，即使心脏跳动的每一下对于我而言都是一种抓狂的煎熬，可我还是眷顾着他。
我从不为自己的生命会逝去而感到惋惜，可是一想到他的生命会终结就会痛彻心扉痛到难以呼吸。
我的青凛才只有十七岁，他甚至没有过一个成人礼，却因为我的私欲而就将把生命停留在此。
“如果，你不曾遇见我的话，如今会是怎么样的光景？”我靠在树干上，和青凛一起看最后一遍日出。
头很疼，我却不敢合眼，怕下一次睁开眼的我不是现在这个稍微冷静的我。
青凛在认真的想这个问题，但是他最后摇了摇头，说：“我很难想象，倘若澄子没有捡走我，我可能真的会被冻死在那里，那个冬天真的很冷对吧？我躺在死人堆里，不会有坟墓，也不会有刻着名字的墓碑，更甚至尸体可能会被饿极了的野狗分食。”
我想了想那些画面，觉得太残酷了，我说：“如果死在海里，我们也会被鱼给分食的。”我一直把青凛还给我的石刀窝在手心里，心里有一个可怕又大胆的想法。
这个想法曾经出现过很多次，我一想到它就会又心痛又兴奋。若是那样，我们是不是再也不用分离了。
太阳升出了海面，将海水都照的波光粼粼的，我把划破的手心挤了挤，有几滴血溅到了墓碑上。
痛楚让我更加的清醒，浑身都在战栗。
“澄子，你还没有给我回答。”青凛突然说，他俯视着我，倾在我的身上，我背靠着树干，左右两侧逃离的方向都被他的手给封死了，无路可退，无处可躲。
他慢慢的靠近，看着放大的脸，我闭上眼睛，可是吻迟迟的都没有落下来，我的眼泪先掉下来了。
“青凛……”我喊他的名字，他看着我，永远的那样温和，就像我第一次瞧见他时那副样子，我的眼前闪过很多个模样的青凛，从七岁到十七岁，只是这双眼睛一直都没有变。
我很恐惧和人建立起联系，尤其是以格外正式的身份。
这样的草率好像也很不错。
我们的头发被风吹的缠绕在一起，就像命运在我和他对视的第一眼就将我与青凛用无形的红线缠绕住，他闭上眼吻了过来，吻的很深，我的心跳如雷开始暴乱。
第一刀是青凛握着我的手捅下来的，刀刃划在他的手腕上，他死死的握住我的手，不允许我把手撤回，实际上看见青凛的血大肆流出，我没有很大的感觉，反而觉得陌生，身体不知道为什么在发抖。
一刀又一刀落在他的手上，他说想要跟我一模一样，求我赐予他这样的荣幸。
我允诺了他，一刀一刀割的很认真，我的动作很娴熟，所以比他刚才用蛮力割开的伤口流出的血要更多，血液很快就浸湿我们脚下的地面。
我伸出手给他看我已经愈合但是满是刀疤的手腕，在他的注视下开始对自己下手，每一道伤痕我都对照着他手腕的位置来划，然后将两个人的手腕摆放在一起。
我说：“这样我们才是一模一样了。”
我靠在他的肩上，问他还希望这样的我成为他的妻子吗？他点了点，和我的手十指相扣，两条手臂交叠，血液也纠缠的汇集到一块。
我说，我会杀了你，然后带着你的尸身一起沉入海底，这样可以吗。
他没有拒绝我，亲吻了一下我的额头，说：“把我们缠绕的紧密一些好吗？”
我说好，但是很可惜手里的石刀不够长，“如果我手里有一把长剑的话，它就可以一下子穿透我们两个人。”我比划了一下那样的动作，青凛若有所思，突然从树上折下一根树枝来，树枝的一段很尖锐。
“用这个也是一样的吧。”他说，眼里一片清明在，这昭示着他是在清醒的状态下做出的这些举动。
“嗯，想好了吗？”我最后的问他，我站的距离悬崖边很近，下一秒就能纵身一跃只留下他一个人。
他猜到了我的心思，用很快的速度拉住我的手腕，将我拉到他的怀里，并且把那根很长的树枝塞到我的手里，他也不顾我那只手的手心受了伤，还在不停的淌血，就死死的攥住我的手，力气很大，让我松不开。
“澄子，不要回头。”他说，然后以不容拒绝的力道拉着我的手靠近他的身体，插入他的身体的时候他的嘴角开始血，但是他的眼睛很漂亮，所以我被蛊惑了。
我用树枝穿透了他的身体，“现在，我是你的妻子，以后也一直是。”我对着他的耳朵说，他的眉眼带着笑意，但是已经说不出什么话来了。我亲吻了他的唇，将他嘴角流下的血迹舔舐干净，然后我做了我一直想做的事情，我把石刀抵在他的后颈，沿着他过去的伤口划开巨长无比的一道口子，现在他的身上全部都是我留下的痕迹了，每一处都是我的，我甚至可以把他分食吞入腹中。但是那样太慢了，青凛会等的着急吧。
我实在太留恋他的后颈了，所以偏爱的在这里位置多滞留了一会儿，他的身体还很柔软，还散发淡淡的香气没有被血腥完全覆盖。
我要快点做完所有的事情，我开始焦虑，连死前最后一刻都不能安生。
我下手很快，对着自己的脸开始破坏，左边两刀右边两刀，我划烂了自己脸，很疼，但是很幸福，我最厌恶着自己的脸，只是因为青凛所以爱屋及乌，但是现在我就可以舍弃掉自己不要的东西了。
我甚至想要将自己的头发也全部削掉，以更加轻盈的姿态去赴死，但是我的目光留在青凛美丽的长发上面，还是选择将头发跟他的头发的一簇一起编织成一小股。
我的心脏在疯狂的跳动，它大概意识到自己寿命将至了。
血肉模糊的脸应该很狰狞吧，我不想让青凛看见我这幅模样，尽管他已经不会睁眼了，但我还是把他的眼睛捂住，才贴上他的软绵绵的唇，索要最后一个亲吻。
他折下树枝的另一端并不是那么尖，如果这样插入身体可能会死的很痛苦。
他怎么这么狠心，他之前明明很舍不得我疼的。
我有些不满，用刀削得很辛苦，我的动作越来越快，手掌被削掉了几块肉也不在乎。我只想着要快些，慢些青凛万一不等我了该怎么办，收尾的工作实在是太麻烦了，如果有下次，我想同他一齐断气。
我看着尖锐的部分，对这个作品很满意，带着笑意，我扑向了青凛的怀抱，树枝很快的穿过我的心脏，我用最后一点力气，只在青凛的额前划了一道血痕。
他的脸太漂亮，我不舍得划烂，但是我现在的模样很难看，所以我把脑袋藏在他的怀抱里。
我的爱人的怀抱还有余温，我靠着这点温度撑下来，将两个人的身体挪到悬崖边去。
我拥抱着青凛，紧紧的扣住他的腰，以背对的姿势往下一跃。
我听见浪潮翻涌，有飞鸟经过，而我们就像捆绑在一起的两颗笨拙的小石子落入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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