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发现青凛的眼眶发红,一路上好几次都欲言又止,最后他问我知道中岛前辈不见了吗。
我说她不是总这样吗。
青凛说刚才有人找到她了。
我说那就好,她这次又躲到哪里去了。
青凛深吸了口气,开不了口,用手比划了几个字。
我跟着青凛一起学过手语,但是学的很不认真。
青凛比划的那几个字是这样。
她、跳、河、了。
我觉得我应该是解读错了,用手比划了一下。
什、么?
青凛把我抱住,他的身子在发抖。
我的身体好像死掉了,僵僵的,一动也不会动,脑子也转不动了。
跳河了。
那是什么意思。
我有点听不懂。
我好像懂了,但是又不明白。
上一次和见面时中岛和我说了什么来着,我记得离开的时候我说过几天去找她。
但是她好像没有回答我的话。
我反应慢了好几拍,然后身体像抽搐一样颤抖的厉害。
骗人的吧。
我一边抖得厉害,一边想要脱离青凛的怀抱往人最多的地方跑去,没走几步路腿瘫软的跌坐在道上。
青凛陪着我坐在地上。
我呆呆的,觉得周围好吵好吵,他们哪里有那么多话要说。
“青凛,你去见过她了吗?”我问。
“我去过了。”青凛让我靠在他的肩上。
“什么时候的事情。”我问。
“应该有好几个时辰了,刚才有人发现水上飘着什么东西,原以为是件落水的衣物,后来越看越觉得不对劲,找了渔夫打捞上来一瞧发现竟然是具……因为脸被划破过,所以叫宫司来确认了才发现是中岛前辈。”
我“哦”了一声。
脑袋里还在想之前我们见面的时候说过的话,想我不经意的跟她告别,又去想青凛转述的画面。
青凛摸了摸我发抖的脑袋,想让我停止颤抖,其实他自己的手也抖得厉害。
我问他我现在过去还能见到她吗。
青凛摇了摇头,说:“宫司过去后没多久就让人扯了白布盖住,现在可能已经送走了。”
神社里不允许建造坟墓,将这些生死之事视为对神的不敬。
既然瞧不见了,那就不去见了吧。我坐在地上,既不想去,也不想走。
最后是等天色暗的看不见影子了,青凛把我抱了回去。
他也抖得好厉害。
我是姐姐,我是不是应该照顾弟弟,这个时候或许该是我安慰着他。
可是他来时也没有喊我姐姐呀。我找了个蹩脚的理由逃避自己的责任,躲在他单薄的怀抱里流泪。
我在他身前流过多少次泪,我已经数不清了,这就跟我和他说过多少句话,笑过多少次一样,是一件难以计量的事情。
如果每一天都是新的一页篇章的话,我想我和青凛日子的每一页最不能缺少的就是泪。
可能是干涸的泪痕,可能是一行泪珠,可能是难以抑制的嚎啕大哭,可能是被哭湿的胸前一块地方。
不一定是因为彼此而哭泣,但绝对是和彼此密不可分的。
但是要是可以的话,我宁愿这些泪都是属于我一个人的,因为我疼了会哭,受了委屈会哭,伤心了会哭,开心了也会哭,只要在他面前,我就能肆无忌惮地流泪。
我把我所有的眼泪都展现在他的面前,但是他不会。
他连哭都很克制,跟何况他的哭声和诉苦,那是更罕见的东西。
我隔着胸膛听他的心跳,一声一声听的很不真切,但是我就是听到了,我听到他的心在偷偷的哭泣,听见有一个小孩不吭声,但是他在跟我诉苦。
我太不会安慰人了,只能蜷缩着回以一个拥抱,我静静地听着,手指在他背后写着他一个人能够听到的安慰的话语和心声。
以前我总希望时间能够快点过去,最好下一秒自己就能够老死,现在我希望时间能够慢点,最好停在此刻,要是能更好那就回到从前去。
我闭上眼,去做了一个很长很长很长的梦,梦里有小时候的青凛,有刚见面时不修边幅的中岛,有一心一意跳舞献神的小岛南,还有那个没有太多顾虑的我自己。
只不过最后那个已经是太久太久之前的事情了,这导致我这个梦真的做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一觉醒来的时候觉得仿若隔世。
……
“青凛……”我一睁开眼睛看见的就是他,他已经洗漱过收拾好自己,身上的衣服也不是昨天那身女式的长袍了。
“你的脸色好难看……休息了一夜都没有恢复过来。”青凛的脸上写着担忧,“要吃些东西吗?嘴巴都发青了,有没有哪里难受。”
我摇了摇头,身体没什么感觉,问他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他说已经快要午后了,因为昨天的事情,今天神社里很安静,宫司说这几天不接待信众了。
想到昨天的事情我的眼睛又开始发胀,心口酸酸的。
青凛强行把我拉起来吃些东西。
他准备的食物都是不需要怎么咀嚼的流食,左右什么佳肴也是食之无味,我一勺又一勺的将它们送入空荡荡的胃里,木勺和牙齿反复碰撞,就和有仇一样,几乎每一下都会磕到牙齿。
青凛出去了一下,回来的时候手上拿着一小捧淡黄色的花束,上面还残留着水珠。他腾出一个空的杯子,盛了些凉水,把花插进去。
我拨弄着小小的花蕾,它们还有几个未曾开放。
戳一下,再戳一下,我把手指插进未盛开的花苞里面,将它们从里面抠开。被迫盛开的样子很丑,花瓣不是直直的僵在那里就是经不住摧残凋落了。
我把几个花苞都摧残完,盯着它们出神。
我突然开始闭目祈祷,青天白日的点燃了桌上的蜡烛,我学着小岛南的样子去跟天神沟通,让祂若是真的存在,就让中岛转世时能够轻松些。
做完这个后我帮着青凛开始收拾自己制造出来的残局,然后跟他说我想去看猫。
神社里的猫已经很老了,尽管刚开始它来的时候瘦骨嶙峋的,但是没多久就被中岛喂成了只猪。
都说黑色看着会比实际看着的更瘦些,我把猫抱起来掂了掂,怀疑它真的是头猪。
它黑色的毛发掉的很厉害,胡须都掉了几根,它果然是老了。
我和青凛去找它的时候它还趴在那根石柱子原来的位置,但是石柱子早就被人挪走了。
那石柱子原来真的是根柱子,不知道是什么建筑,后来那建筑拆了,留下一个矮矮的墩子。
猫很喜欢趴在上面睡觉,路过的看见了就喜欢摸摸它给它口吃的。现在哪怕那石柱子被人移走了,猫还是喜欢趴在这里。
它走过来蹭了蹭我和青凛的腿,看见我们两手空空,朝我们喵喵的叫了两声,见我们没有掏出东西投喂它的意思它就掉头跑走了。
跑到哪里去了,我不知道,也不想去一直追着它的足迹。
是猫选择待在神社,神社本身是留不住它的,它要走要来,都是猫自己的决定。
既然已经出来走走了,那就多逛几圈吧。
逛到拜殿的时候,我有点犹豫要不要进去正式的给中岛祈福一趟,今天没有信众,里面会很安静,也很自在。
青凛看出我想要一个人待一会儿的意愿,很体贴的提出他想去给中岛前辈抄录一些书文祈福,问我能不能在这里等他一个时辰。
我说好,但是一个时辰后他一定要回来,我在里面等他。
他摩挲了一下我的脑袋,仗着比我高了一些,像刚才摸猫一样摸我的头。
我进去的时候看见了小岛南,这并不意外,但是让我没想到的是她听见了我进来的动静。
往日她都是全神贯注的跪在那里,能有大半的时间沉浸在和神的沟通中。
她睁开眼睛看我,我发现她的眼睛也红红的,肿得像桃。
“澄子,你还好吗?”她这样问我。
我反问她你还好吗。
我坐在她身边的软垫上,小岛南居然也从跪姿变成和我一样坐着,看架势是要和我聊上许久。
她说她昨天去看了中岛前辈的最后一眼。
我用力捏了捏屁股下面的软垫,指甲揪住一小块不放。
我是胆小鬼,不敢问,也不敢想。我怕知道她走的时候模样很痛苦。
小岛南沉默了一会儿,说:“好突然。”
我附和她的话,说:“好突然……”
小岛南继续说:“宫司大人……好绝情,她甚至不肯给中岛前辈供一盏灯。”
我不诧异她的行为,问:“她把中岛前辈葬在哪里?”
“葬在一个小坡上,那里很安静,我觉得中岛前辈可能不会喜欢的。”
“中岛可能会想从里面爬出来,找一个热闹的地方换着呆。”
我这样说着,小岛南居然也笑了一声。
“我进神社的第一年多亏了中岛前辈,不然肯定熬不下去了。”
我没有想过小岛会说这样的话,看来所有人最开始都不是现在这幅模样。
“我是被爹娘送进来的,因为来当巫女可以多领一份粮食,其他日子方面也会好过很多,爹娘就让我读了几天书,硬背了几个问题下来。宫司那么问,我就把早就背的滚瓜烂熟的回答说出来。可是进来后他们发现我其实很多都不会,也不懂,知道自己上当受骗了,就拿我出去,把我关在小黑洞里。”小岛南双手撑着脸,说话的语气还是淡淡的,像是在讲其他人的过去,“是中岛前辈私底下教了我很多,我也逐渐的听到了天神的指引……”
后面她的故事讲得虔诚又坚定,她说了好多好多关于神是怎么帮助她应对难关的话,我想神有她这么一个狂热的信众已经足够了。
小岛南在说这些的时候眼睛里有光。
我没有这个领悟的慧根,但是对于她这份虔诚保持着钦佩和敬意,仅仅作为一个倾听者,不去谈论她的种种,这是我唯一能够做的了。
我觉得小岛南才是真正适合做宫司的人,她参与的每一次祭礼几乎都是至善至美的,为什么不能让她留下放我离开呢。
我突然就笑了。在笑我自己,居然还是幼稚的不像话。
一个时辰就快要到了,我频频的向殿外看去。虽然我来这里没有祈祷,该做的事情没做不该做的事情乱做,但是青凛答应我的事情就应该做到。他应该很快就来找我了吧。
小岛南突然夸了我一句,说我很厉害。
我眨了眨眼睛,用手指指了指自己,“我?”
她说我能把青凛的身份藏这么久,真的很厉害。
我说那是青凛自己做得足够好。
小岛南说:“那也有你帮着遮掩的一份在,你做得够好了,更何况你们又不是亲姐弟。”
“……谁说我们不是亲姐弟了。”我安静了一会儿,没能在第一时间反驳她。
她很奇怪的看了我一眼,说:“相处下来发现很难吗?更何况你们长得一点都不相像。”
胡说。
我扫了她一眼,不肯承认这件事。
她说中岛前辈在见到你们的没几日就有这个猜测了,我猜她可能当时也看出青凛不是女孩了,所以曾经嘱咐让我教他的时候别靠太近,我当初只以为是因为青凛性格内敛。
我撑着下巴,开始想中岛过去说过的话。
我又想到见中岛最后一面时她叫我小心些。
我觉得她的话还有其他意思,于是把这件事告诉了小岛南,两个人一起揣测她的意思。
屋外的风铃响了,我回头看去,看见一抹天青色。
“澄子,我来接你了。”青凛喘着气,看来是快走过来的,他手上拿着一卷纸筒。“小岛前辈,这是我抄录的一些书文,能麻烦您在祈福的时候进行仪式吗?”他弯了弯腰给小岛南行礼。
“好。”小岛南把纸筒接了过去,又转身对我和青凛说,“把澄子带走吧,这两日都不要来打扰我,她在这里吵死了,太聒噪。”
欸?
我一边走一边时不时回头。
“她这是什么意思?她说我聒噪?分明是她一直在和我说话。”我用手指不停的戳来戳去,一会儿指指自己,一会儿指指拜殿里已经看不清的那个身影。
青凛忍着笑意说小岛南是在跟我玩闹。
我问他难道我很吵吗,我根本不是话多的人好吗。
青凛憋了一半,没忍住笑出声。
我跟他说不许笑,你姐姐是什么很可笑的人吗。
青凛正色和我说澄子是很好的人。
回到院子里我看见生辰礼那日的礼服被洗干净挂在那里晾晒,突然觉得很可惜,这件衣服千叶夫人做得好认真,但是以后好像没有合适的场合去穿它了。
青凛跟我说可以在私下里穿。
我说这衣服的裙摆会拖地,平日里穿没走几步路雪白的裙摆就会变得黢黑。
他说他帮我弄干净。
我捏了捏他的虎口,只能捏起薄薄的皮,又揉搓了一下他的食指和中指,那里长了一层薄薄的茧。
我突然想起来忘了什么,问:“我的生辰礼物呢?你那日没有给我,快点交出来。”
青凛说:“你居然想起来了,我以为你忘记了。”
“你不会没有准备吧。”我看着他的眼睛。
“不许诬陷我,我很久前就开始准备了。”青凛变戏法一样两双手放在我面前,让我猜猜东西藏在哪一只手。
“明明刚才两只手都是空的。”我陈述自己看见的现实。
“你猜一猜嘛。”他拉长尾音,将两个拳头放在我眼前。
我随意的指了一个,青凛把手摊开。
空的。
我瞪他。
他把另一只手也摊开。
也是空的。
我继续瞪他。
他把两只手就在我面前一晃,突然有很多瓣花瓣从我的眼前落下来,各种各样,五颜六色的。
起风了,这场突然降临的花瓣雨在我眼前连绵,他一闪而过的发丝垂在我的胸前。
青凛站在我的身后,靠在我的肩膀上凑近我的耳朵说:“生辰快乐。”
花瓣落完了,就看见四周飘浮起淡黄色的火焰,一小朵接着一小朵,它们从地面飘起,渐渐地向我靠近。
他跟我解释说本想做出淡蓝色的火焰,但是尝试了好多次都失败。
“你还记得那个冬天你跟我说的话吗,蓝色的电火。”青凛戳了戳我的脸颊,这个动作唤醒了我尘封许久的记忆,是最初认识的那个冬天起的静电的那朵小火花。
他从袖口又拿出样物件,手臂动的时候有花瓣顺着他的动作还在掉个不停,他在掉落的花瓣雨帘末取出一束绽放的花束。
我拿在手里看,原来不是真花,而是通草花,它永远不会凋零。
我捧着这束来之不易的花,眼里全部都是青凛的笑脸。
他笑得很开朗,我也跟着他笑。只是心里有一块被人揪起的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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