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睡着的时候是午后,醒来天已经雾蒙蒙的快要亮了,外头是烟青色的天。
身上的痛处都被包扎过上好了药,我很欢心的从被褥上爬起来,看见青凛倚靠在矮桌旁打盹。
桌上的烛火要燃尽了,我没去管它,贪婪地看着青凛半边侧脸。
他的脸被照的很亮,长长的睫毛投下倒影在他的鼻梁上,高束起的头发很整齐。还好他没有受到太严苛的折磨。
我的手放在桌子上,我突然发现他的手已经比我的大了一些,凑近了放在一起,从手腕到指间,我一根一根的比对,发现他的手掌的确在不知不觉已经比我大了。
青凛。
我无声的喊他的名字。
他睡得很熟,我跟小时候一样握住他的手,十指交扣,肉乎乎的小手不知何时变得骨节分明,手指纤细修长。
我抱不动他了,所以只能将毯子披在他的身上。
我一直盯着他,看到眼睛发酸,盯累了就多眨巴几下眼睛,闭一会儿,然后继续看着他。
我才知道在不经意间他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那些模糊柔和的线条逐渐变得清晰明显。他不是那种很有攻击性的长相,但是美的很夺目,也很温和。
我看着他有时候会觉得很陌生,明明都是熟悉的样子啊。
我没有缘由的会涌现很多种情绪出来,害怕、恐惧、嫉妒、厌烦……
他的呼吸好轻,我把脑袋凑过去,去听他的呼吸声,我还觉得不满足,我想要靠的再近些,去听他的心跳声。
这样的行为好神经质,我觉得自己是中邪了。
对上他兔血红的眸,他伸出手往我的眼下摸去,在我眼尾有一颗痣的地方停下了,原来那里有一颗泪。
我怎么又在哭。我对自己也感到厌烦了。
青凛很快的收回了手,他带来的那一点热意我还没来得及感受就飞速的消失了。
屋里安静了很久,我和他相识无言,有太多太多的话要说了。
“你怕不怕。”最后是我先伸出了手,摸了摸他的脑袋。能看到他光洁的手指我很高兴,起码这证明他不是那些被逼得精神崩溃用手指反复划着石壁的一员。
他说他不怕,但是一想到曾经许多次我那样被关在那里面就觉得很难过。青凛拉着我另一只被包成一团的手,问我这是怎么伤的,伤口好深,他昨天处理这里的时候我一直在皱眉。
我说这里是被茶杯划破的。
他只敢隔着布轻轻吹着我的伤口,我颤了颤,感觉太痒了,把手缩了回来。
我们谁都没提身份被发现这件事,也不知道宫司最后会怎么让这件事情收场,两个人都狼狈的不成样子,今日是出不了门了。
他的后颈包扎的地方渗了红,刚才我靠近的时候闻到了药和血的味道。
我让他低下头,把布团揭了下来。
那是一条很长的鞭痕,皮开肉绽的伤口经过一夜的愈合周边发红发肿,看着更惨不忍睹了。
我忍着眼泪给他处理伤口。我不能总是哭,尤其在这种时候,毕竟眼泪无法让他的伤口愈合,当然如果眼泪真的有这种效果的话,我一定会哭的比谁都要惨烈,恨不得把血哭干。
我不敢问青凛这伤是怎么造成的,怕听到什么让我崩溃的话,但是脑子它不听话,它编造一些我恐惧的画面来吓唬我。
所以我上完药后就闭上眼,暂时当一个缩头乌龟把头靠在青凛的背上。还好他的背上没有伤。
我闭着眼睛不说话,青凛感觉到我的沉默,用沙哑的嗓子跟我絮叨一些平常我们会说的话题。
我像平常一样的去回答他。
两个人不知道谁先开始的颤抖暴露了一切。
青凛黏糊糊的,细碎的用嗓子喊着疼。
我很久没听他这么讲话了,两个人从坐着变成趴躺在地上,我们贴在一起,如同小时候说悄悄话那样,再近一些鼻尖就能碰到笔尖,那个时候我就会笑,我看着他的眼睛说他的睫毛好长。
笑着笑着又莫名其妙的开始哭,眼泪斜着流下把被压着的头发打湿。
这次不是我一个人在哭,我看见青凛的眼睛里也有泪花。
我还是没忍住,我跟他说或许有可能他以后不用穿女孩的衣服了。
他说嗯。
我不太满意他这样的回答,捏了捏他的指头。
他跟我说谢谢,然后抱住我的腰缩在我怀里把我胸前的衣服都哭湿了。
爱哭鬼。
在我成年的那天神社里给我举办了一场仪式,来了很多人,我穿着白衣红裙,头上是沉甸甸的金冠和名贵的发簪,手里拿着神乐铃。
我不是这场仪式的主角,因为在那天有贵族人家举办了一场婚宴,只不过借着这个名头,让我替这对新人祈福罢了。
仪式进行完我就下场了,把高高的台子交给宫司。她还是那副朴素的打扮,但是底气很足,她看着前来参拜的信众,其中很多都是穿着华丽正式的服装。
最让我意外的是那天中岛也来了,她完全是一副我没有见过的打扮,华衣红唇,永远乱糟糟的头发也梳理的很整齐,不像过去是枯燥的杂草。
没人找我的事情,我偷蹑手蹑脚地找她说话。
中岛竟然没有怪叫,从一个疯癫颠的女人变得沉稳,这让我很不适应,总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澄子。”她第一次那么严肃正经的喊这个她给我取的名字,“澄子,你要小心。”
她紧紧攥着我的手,说这么一句话,我发现她十根手指的指甲居然全部断完了,绝对不是修剪的,我能看见指甲断开的地方是不均匀的锯齿状,只能是被掰断的样子。
我问她怎么了。
中岛说,最近来神社的人越来越多了对吧。
我说是。
她笑了笑,道:“所以才要小心啊,澄子不喜欢总被人盯着的感受对不对,那么多双眼睛,尤其是刚才你跳舞摇铃的时候,都一眨不眨地看着你。”
脊背毛毛的,就像真的被人盯着看一样,我转头看了一样,发现是穿着男装的青凛缩在一个小角落里朝我轻轻的挥了挥手。
我没把中岛的话放在心上,眼神被青凛时不时的带走了。
“去吧去吧。”中岛看着我的模样,很重的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我没生气,跟她说过几天再去找她聊。这几日神社里忙,我都不用上课。
中岛又拍了一下我的肩,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青凛!”我钻到杂草堆后,小声的喊他的名字。
青凛从另一个角落钻了出来,“嗯”的应了一声。
“转个圈让我看看。”我欣喜的看着他这身衣裳,是千叶夫人给他做的,款式不是这里的模样,而是我记忆里家乡那边的形制。
青凛温吞的给我展示每一个角度,宽大的裙摆飘逸散开,很合身也很合适。
“什么时候回来的。”我给他擦了擦脸上的灰,用白色的衣袖。因为这身衣服上放不了什么东西,我只能这样做。
青凛眯着眼睛,说:“我有看到噢,刚好赶上你开始摇铃。”
宫司答应了我的要求,但是不允许青凛以男装的模样在大众眼下露脸,他虽然很少与人来往,但还是有许多人见过他,若是让人发现了他是男儿身一定会引起非议,那神社的名声在外必然受损。
所以青凛在神社时露脸就是身着女装,身着男装时就要想办法不让人看见他的脸。但是好一些的是他可以离开神社了,在神社外大大方方的穿着男装。毕竟天底下相似的人那么多,谁又会盯着擦肩而过的人不放呢。
我有些羡慕他可以离开神社了,但更多的是为他感到开心。
我还没有开心的昏了头脑,还记得今天有件事要做,和青凛聊了一会儿后先让他回去,自己还要去见宫司一趟。
宫司被很多人围着,喝了不少酒。我不想给自己惹麻烦,等人都散尽了才走到她眼前。
我看见她的口脂花了,脖颈后面还有一闪而过的红痕。
我低下脑袋什么话也没说。
她看见我,或许是醉了,反应慢了半拍才想起来。
宫司的步子踉踉跄跄的,我踩着她拖得很长的影子始终保持着一段距离,她跌了一下,撞到她常坐的那个位置的桌子上,她痛呼了一声,发抖的手在桌子下面翻找。她的东西放得很杂,几乎把所有的东西都找出来了她才寻到自己要找到的东西。
那是一个黑色方方正正的小盒,打开里面放着几枚糖豆大小褐色的药丸,呈现诡异的光泽。
她把小盒推到我面前,用手指比了一个一的手势。
我很干脆的就把药拿过来,张嘴一吞。
宫司的眼神很空,在这个时候她的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落寞和迷茫,我心里升出一丝对她的同情。
但是很快这丝同情就消散了,因为我疼得浑身发抖。痛感先是从小腹开始,然后蔓延着往上,到胃,到胸腔。
我狼狈的站不稳,慢慢地蜷缩着身子蹲在地上,身体里有东西不断的翻涌上来,我想要强忍着恶心把它咽下去,品出酸苦和腥味。
小腹下坠的疼,宫司看着我的反应,她觉得很畅快,眼里一下子就有神了。
我真是想骂她啊,如果现在我有力气的话,哪怕她要把我关一整天我也要骂上她几句。
反应来得太剧烈,我最后还是没忍住吐了一地,呕吐物里还带着血腥。
她等我的反应平静下来后才靠近,看着自己的作品十分满意。
她扔了块手帕在我的身上,我面无表情的接过擦了擦嘴,她的帕子上有一股很厚重的香味,混杂着烟草的气息。
她的手指爱抚过我的面庞,我不知道现在的脸色有没有达到她想要的效果,符合如今风尚的惨白肌肤,她的手捏住我的唇,敲开我的牙齿,格外的关注其中尖锐的四颗虎牙。
她问我把这四颗牙齿给它磨平好不好,然后把全部的牙齿涂黑,乌唇白肌,你就会成为最引人瞩目的巫女了。
我不想理她,那个模样估计吓人极了。
“今天还有七位贵族没有来,他们去参拜了另一间神社,该死的那间神社居然请了什么劳什子的花魁。”她眼里的愤怒和不甘让她说话的时候脸都扭曲了。
我想不明白来了多少贵族参拜又能够代表什么,今天来的信众已经很多了,神社里的装潢更是翻新了好几次。若是她真的那么想要经营一家有名望的场所,不应该来到神社,而是应该去酒楼,起码那里能获得更大的利益。
她屋子里那座神龛都落灰了,我想如果是小岛南做这个宫司的话,起码我在这里闻到的不是烟草和酒的味道,而是檀香的气息。
我真的把这些话说出口了,我可能真的不是很想活了,她拿出藤条的时候我觉得自己今天要被打死在这里了。
外面突然起了一阵轰动,有人在惊叫,有很多人混乱的在讨论着什么。
作为主事人,宫司必须要出去看看了,她不甘的把藤条放下,扯了一把我的头发才离开。
我缓了一会儿,收拾好着装后装作若无其事的凑到宫司的屋里的铜镜前看看。
我被吓了一跳。肤色已经不能说是苍白了,是一种透着灰的白,唇色微微发黑。我猜测她给我吃的是什么毒药,才能一下子把我要去半条命毒成这个模样。
我走出去的时候听到她们很慌乱的在找中岛,说是中岛失踪了。
这有什么好急的,这不是经常的事,平日也没见她们急成这样,说不定中岛现在正在那条道上双手双脚的爬着呢。
我走在距离回屋最近的那条参道上,很奇怪自己反应的淡漠,往日听见些动静我都会想要探头探脑的去一观究竟,今天却表现的平静。
可能真的被那颗药给毒得人有些麻木了。
“澄子!”有人在喊我。
我回头一看,发现是青凛,他又换成了女装的打扮,神情很奇怪,突然喊我的名字不喊我姐姐也很奇怪。
他问我现在要去哪里。
我觉得更奇怪了,我说我正要回去找你呢。
他说我的脸色很差。
我开玩笑说宫司刚才给我吃了毒药。
说话的时候我也没有停下脚步,和青凛慢悠悠的走在回去的路上。
附近很吵,到处都是有人在琐碎的说什么。
但是我现在不是很想听,我只想回去好好的歇一歇。
快要回到屋里的时候,青凛忽然拉住我,没让我继续走下去。
好奇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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