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
林煜没忍住叫了一声。
林成勇没抬头,“…嗯?”
“爸爸。”林煜又叫了一声。见他爸还是不抬头,开始在心里埋怨,要是妈妈在家肯定会知道村里放电影,也肯定会早早准备好带他去。
“怎么了?小煜?”
“爸爸,今天家门口路过好多人哦。”林煜开始小声转移他爸的注意力,“你说他们都是去干什么呢?”
“干什么?”林成勇完全沉浸在机械零件里。
“爸爸,你就不想知道他都去干什么吗?”林煜不死心地又问。
林成勇目不转睛把一个螺丝拧上去,“不想知道。”
不想知道拉倒,林煜气的鼓鼓的,他觉得现在的自己就是一只青蛙,一只快要气死的青蛙,他今天晚上再也不要搭理爸爸了,妈妈说的对,爸爸他就知道弄机器,他就应该跟螺丝零件一起过,然后生个满身是铁块,靠吃机油才能喘气的儿子。
从六点半到六点四十五,这十五分钟,村里的电影就跟烙饼似得,在林煜心里翻来覆去地折腾,天色终于黑了下来,林煜想去看电影的心也彻底死了。
他爸林成勇也终于从机械零件里抬起了头,“小煜,爸带你去看电影!”
林煜眼眸刷地亮了,粉红嘟嘟的嘴唇一时间都不知道怎么乐了,“爸,你真的要带我去看电影?”
“当然去,我怕再不去,我儿子的脖子都要飞到外面去了!”
林成勇起身牵住林煜的小手朝着外面走去。
西山村委会一排平房前约足球场大小的空地,村里逢年过节的活动都在这里进行,星辰满布明月高挂,天已经彻底黑了起来,一道道人影窜动后电影幕布已经拉好。
村委的前的广场人满为患,卖瓜子、零嘴的小孩玩具商贩早早就位,村民到连广场两侧生锈的篮球架上都坐着人。
阎晓东跟同村几个小子在人群中不断穿行奔跑,阎广义则跟同是旷工的几个大人站在一起聊天。
跑的满头大汗,赵博挥了挥空气中的蠓虫道:“冰棍呢,上次你不说请我吃冰棍?”
剧透不分年代,电影即将开场,已经有在别村看过的大人率先显摆剧情,说是什么英雄枪战什么的,阎晓东扭头看了一眼正在抽烟的老爸,大人们聊天的队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个林叔叔。
见着林煜就跟在他爸爸身边,阎晓东转回头冲着赵博道:“请你吃!走找我爸去!”
“爸,给我钱,我要买冰棍!”
阎晓东才不管周围都有那些大人在,钱是张嘴就要。
阎广义惯孩子在村里都出名,低头瞪了他一眼,“没大没小,见了长辈不知道说话。”
“林叔叔,李二伯,周伯伯好。”阎晓东给周围一圈男人问了好,抬起手伸到他爸胸前继续要钱,期间没看想要跟他说话的林煜一眼。
谁让胆小鬼早上不理他的。
他都朝他笑了,都不跟自己说话。
不光是胆小鬼,还是小气鬼。
阎广义从兜里掏出一把十块五块外加硬币的毛票,抽出一张两块的递给他,“买冰棍玩去吧,记住千万别往大河跑知道没!”
说是大河,其实就是村委会东边的一条小河,小河西面走到头就是连接村里和外界的齐兴桥,齐兴桥往西再走三十里就到了东临市郊区,这条河平时流速平缓,只是每到雨水充沛的季节,上流的水库就容易放水,水量最为迅猛的时候,冲垮两岸民宅的时候也不是没有过。
只不过这条河从来没出过人命,村里的人也都没把它太当回事。
小孩子下河摸鱼瞎玩,也都不怎么管。
阎晓东懒得听他爸唠叨,低头一看钱,不太乐意道:“一块五就够,你给我两块干啥?”
阎广义瞥了眼乖巧粉团一样的林成勇儿子,不太高兴阎晓东这会的小气样子,抬腿给他屁股上来了一脚,“给你钱多还不行?光你们两个吃?小煜瞅着?”
“还要给他买?”
阎晓东计划里压根没有这项支出,再说那小孩都不搭理他,给他买什么冰棍。
林煜小脸有些怔愣。
或者说,他压根没想到阎晓东会讨厌他。
“让你买你就买!”林成勇就在旁边看着呢,阎广义有些尴尬拔高了嗓门,“哪来那么多废话,不买把钱还给我!”
“不给!”要三小孩的零嘴都自个掏钱,阎晓东能心疼死,他垂眸撇了撇一脸委屈的林煜歪头道:“我爸说让我给你买冰棍,你吃不吃?”
林煜一只手牵在他爸手里,另一只手扣着裤缝,鼻涕哥哥的态度,让他踌躇拿不定主意。
从城里回来的小孩儿都得适应一阵。
林成勇知道小孩儿之间有自己的社交圈,他拍了拍林煜的发顶,语调温和道:“小煜,爸爸跟阎伯伯他们聊天,你去跟晓东哥哥玩好不好?”
阎晓东此时正盯着林煜看,他小脸半仰着满是倨傲,倒是一旁的赵博等的着急,“你就跟咱们走呗,那边还有卖糖人的呢!”
到了小商贩聚集的地方,林煜立马就被各式各样的小玩意吸引了眼球,草扎的蚂蚱、大螳螂,五彩风车,五颜六色的小灯笼,林煜虽然拥有很多玩具,可从来没见过这样的。
“大叔,要三根冰棍!”
给了钱阎晓东和赵博撕开纸皮包装,冰棍迫不及待往嘴里塞。
一根冰棍递到林煜跟前的时候,他正在发着愣,阎晓东仍旧歪着头,“吃不?”
林煜点了点头,接过冰棍,下一秒就犯了难,他从前吃的冰棍都是塑料包装,撕开上面的锯齿就行,但鼻涕哥哥请他吃的冰棍显然不是。
“你吃啊?”
“他不会不懂怎么吃吧?”
阎晓东从大鸡脖子的话里猜到了答案,伸手把林煜手里的冰棍拿来,纸皮两下撕开,再递给他,“吃吧,你真有五岁吗?我五岁都能会烤家雀了,你咋连冰棍都不会吃?”
“我也觉得他没有五岁。”
一旁的赵博接话,“你五岁会烤家雀算什么,我五岁的时候都能超过三辆,不是十辆矿石车,你们别觉得这是什么非常简单的事,这需要加加布鲁根和阿突根的超级勇气!”
阎晓东一听就知道他在吹牛,白眼一翻,一心嗦着冰棍懒得搭理他。
人群中突然有一小股议论声,林煜正品尝着跟往常不一样味道的冰棍,鼻子里嗅到一股腥臭腥臭的风,抬头前面一大块地方十分离奇地迅速空了下来。
一个瘸腿头发打绺垂到肩膀,浑身上下只有两片化肥袋子遮住胯部以下的老头,踉踉跄跄地从林煜眼前路过,他嘴里不清不楚地嘟囔,咒语似得话让人分辨不清半个字。
“老秦头回来,他咋回来了?”
“他不是让人张满给打死了吗?”
“打死什么打死,张满就打折了他一条腿,哪有打死那么严重,再说老秦头在咱们村疯癫了多少年,谁能想到他能干出当人媳妇面脱裤子的流氓事儿,腿折了都是轻的,再早几年都得送去挨枪子!”
“老秦头这辈子可算是毁了,想当初他可是咱村头一个大学生,听我妈说那会还没改革开放呢……”
“对对,我也听我爸提过一嘴,之前镇上的中学,他还在哪儿当教学主任呢,也不知道出了什么事一夜之间突然就疯了。”
听说这人是个疯子,林煜害怕地往后缩了缩,之前他爸爸他们站的那块地方,已经换了人,他想跟阎晓东说走,去找他爸爸去。
电影已经开场,砰砰枪响和飙车画面刺激着观众,阎晓东嗦了一口冰棍,使劲往了一眼屏幕,显然被电影画面吸引,但他捏了捏兜里剩下的一块多,犹豫了下还是抬脚就追上了前面的老秦头。
赵博见他走了,“阎晓东你干啥去!”
乡野里的孩子跑起来好似脱缰野马,脚步慢点一个眨眼就跟不上,看电影的人又多,一双双大人的腿挡在前面,林煜刚要去追阎晓东他们,突然过来个抱孩子的大人,他一个踉跄就被撞到了地上。
屁股又火辣辣地疼。
周围全是不认识的人,视线以内除了腿全是黑色。
爸爸不在身边,他仅认识的赵博和阎晓东又都跑没了影,飙车进入隧道幕布一闪整个世界陷入黑暗,恐惧伴随村民们的惊呼声一下子潮水般涌来。
“爸爸、爸爸,鼻涕哥哥……”
林煜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回家,赶紧回到有光亮有爸妈的家里,他在人群中穿行,感觉过去了好久也没找到林成勇和阎晓东的身影。
“哎,老秦头是不是又跑河里洗澡去了?”
耳朵里突然闯进来一道声音。
阎晓东跑走不见的时候,林煜清楚看见他是跟着那个脏脏的老爷爷走的。
去了河里洗澡?
电影幕布不到十米背面就是河,林煜找不到爸爸,问了好几个人都说不认识林成勇,只好壮着胆子朝漆黑的河边走去。
流水虫叫,轻柔的风抚过河面,白天静谧的画面,到了晚上都成了吞人的野兽,手里的冰棍糖液化了满手,不大的齐兴桥上林煜走的每一步都感觉是自己的魂儿在飞。
“小孩儿……嘿嘿,小孩儿……”
突然出现的声音宛如慑魄,吓得林煜心脏猛地停跳,尖叫着,“啊”地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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