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头就见，深黑的视线里一张褶皱横生，牙齿也是黑色的裸{}身老头，吃吃看着他手里的吃的，“吃的，小孩儿，吃的……嘿嘿，吃的……”
“你、你别过来，别过来……”
林煜刚喊了没两声，桥那边便跑来一群小孩，手里扔着石头往这边跑，“老疯子，老流氓，打死他，打死老流氓……”
流氓两个字，宛如惊雷瞬间炸响在林煜大脑里。
从前幼儿园的那些阴郁回忆瞬间涌上心头。
阎晓东这时也跑了过来，他先是朝着林煜埋怨，“你跑哪儿去了？害得我好找？”
全然陌生的环境和突然出现的可怕老人，还有不远处广场上消失不见的爸爸，紧张和恐惧都让林煜鼻子发酸，他刚要哭出声去反驳阎晓东，扔石头那群孩子却猛然跑到跟前，一块块拳头大小的石子就往老疯子身上砸。
“打死这个老变态，打死这个老疯子，为民除害！”
“对打死他为民除害！”
“你们都干嘛呢！”阎晓东张开手臂挡在老秦头跟前，怒瞪的双眼跟他爸一模一样，“打他干什么！你们都不许打他！”
“打他怎么了，他是老流氓，我们打的就是他！”
其中一个孩子看起来都快要上初中了，人高马大地站出来，指着阎晓东鼻子凶狠道：“阎晓东你什么意思？你护着老流氓干什么？”
“你管我干什么！”没了二将军在，阎晓东威风的气焰短了一大截，但他还是站出来护着老秦头，还对林煜使眼神作口型让他赶紧去喊他爸他们。
“反正不许打他！”
阎晓东语气色厉内荏地强硬起来。
林煜几乎已经被吓傻了，黑乎乎一片的世界里，他只知道身旁站着个觊觎他冰棍的恐怖疯子老头，还有阎晓东可能要跟别人发生冲突。
虽然林煜没接收到阎晓东的信号，一直跟阎晓东穿一条裤的赵博立刻反应过来，转身撒腿就跑。
“你个没妈的野孩子，敢挑衅我们是吧？”
大高个步步紧逼，其余孩子像是找到了靠山，看向阎晓东和老疯子的眼神愈加险恶.
大高个男孩儿居高临下地威胁道：“我弟弟之前就被你家狗撵过，是你非要护着老流氓，今个是你自己犯到我头上的，回头你家大人别说我欺负你！”
“欺负你奶奶个腿！”
阎晓东脑袋猛地撞了过去，劲直直顶上那男孩胸口，两方混战顷刻打响，林煜站在桥边惊骇得不知所措，老疯子在一旁不说拉架，还蹦蹦跶跶地拍巴掌，“嘿嘿，嘿嘿嘿，小孩儿，小孩儿，滚成一堆的小孩儿。”
阎晓东被卷在人堆里，挨了一拳又一脚，后背和鼻子都疼得要死，他朝林煜嘶吼大喊，“过来帮忙啊，还傻站着！”
长这么大连句脏话都没说过的林煜，哪里见过这阵仗，鼻涕哥哥就在眼前挨揍，他想上去帮忙，却又找不到地方下手。
叫声和惨叫声交织成一团，乌云飘走露出皎洁月光，一声惊叫过后，林煜看得清清楚楚阎晓东的鼻子猛地窜出一大块血，骑在他身上的大孩子，嘴里不依不饶地骂着，“死东西，敢护着老流氓你就是小流氓，是流氓就该死！”
流氓……
小流氓……是流氓就该死……
“啊啊啊！”刹那间林煜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火车头一样冲进混战中央，林煜像是受刺激一般尖锐大叫，疯了似得把压在阎晓东身上的小孩全部推开，两条胳膊疯狂舞动，闭着眼睛大叫，“不是流氓，不是流氓！”
“不要打他！不要打他！”
“没有流氓，没有流氓！你们不要打他！”
阎晓东以及动手的所有小孩一时间都被他疯狂的举动吓傻了。
连脸上的血都不顾，阎晓东双手撑在地上看向挡在他身前的林煜，惊愕万分地喃喃道：“小兔子……”
老疯子捡起地上快化没的冰棍，送进嘴里傻乐，“小孩儿，嘿嘿嘿，好甜……”
打人的大孩子立刻反应过来，狠狠揪起林煜的衣领子，“你是跟没妈养的是一伙的！”
“他跟阎晓东他们家是邻居，刚搬来村里的，我认识他！”
一个小孩儿前几天还主动找林煜玩过，此时彻底反水站到了另外一边。
“跟阎晓东一伙的那就揍他！”
“揍他！”
阎晓东护着林煜，任由拳头和脚落雨一下打在身上，一时激愤的勇气褪去，林煜已经完全被吓傻了，他听着上面那些小孩带脏字的骂声，还有鼻涕哥哥挨揍的闷哼声，大脑一片空白。
好在大鸡脖子除了吹牛，关键时候还能靠得住。
围殴没进行多一会，仓惶的脚步成串地赶来。
“住手！”
“都给我住手！”
村书记田玉明看见一群孩子围着两个打，气的眼珠子都要瞪出来，放电影这么大事，十里八村的老百姓都来了，这几个崽子敢在这时候丢他的脸。
“庞智你要不要脸！你多大了，打比你小这么多的！”
大人们七手八脚把滚成一团的崽子们拉开。
叫庞智的小子，今年刚上初一，快一米七的个子，站直了挺老高，鼻子底下挂着两条血痕，他虽然比阎晓东大了那么多，显然也是没讨到好。
被村书记呵斥，他一脸恶狠狠地盯着阎晓东他们，目光暴戾不甘。
林成勇和阎广义随后赶来。
往常阎广义见了自个儿子打架，只有他打输了才会管，可眼下林家的小子满脸泪痕，在他爹怀里缩成一团，被吓得跟活剥皮了一样。
“阎晓东，你过来。”
阎广义瞥了一眼还在那儿杂耍似得老秦疯子，语调堪称平静。
阎晓东一见他爸的脸色就觉不好，立刻退后三部，赶忙找补，“阎广义，这事儿你不能赖我，是他们先动手的，我让弟弟先跑了，他没去找你们才被打的！”
他为了护着林煜都挨了多少下。
阎广义要在当着这么多人打他，阎晓东保证半个月都不跟阎广义说话。
林成勇松开林煜，刚才他上下看了，林煜确实没受什么伤，怕阎广义在这时候收拾阎晓东，立刻道：“背后教子，老阎大哥，有什么事回家再说！”
阎广义一把扯过来阎晓东，看着他浑身上下都没好地方，颧骨那块肿了好大一块，衣领子都被扯开个口子，肩膀上还不知道被什么划得流了血。
阎广义那对又深又宽的双眼收敛着情绪，低声问阎晓东，“他们因为什么打你？”
阎晓东一听就明白，自家老子这是要给他做主了。
“他们要打老疯子，我不让，爸、去年我在家煤气中毒是老疯子救的，他们要打他我不能不管。”
阎晓东两句话讲清楚原委。
在场的大人没一个脸不黑的。
老秦头虽然疯了许多年，但在村里还没谁上赶着去虐待他。毕竟秦家的人也没死光，老秦头早些年没疯的时候，现在上了年纪的人都要叫一声秦老师。
再有脱裤子耍流氓那事儿，就算是秦老疯子干的，那也是大人之间的事。
轮不到几个半大孩子出来围殴打人。
西山村半农半工，有将近一半劳动力都在种地，可不管是下矿的、还是下田的，整个西山村的老爷们没一个敢在阎广义跟前叫嚣。
谁不知道这人从小就混。
翻脸之前连个招呼都不打，快两米高小山一样的健硕体格，但凡动手身旁有什么抄什么，把人打出事宁可蹲局子都不赔一分钱。
其中一个孩子见阎广义沉着脸，盯着他们几个，浑身打了个突下意识狡辩道：“打他怎么了！老疯子疯还不算，还耍流氓，打的就是他！”
“你懂个屁！”
他的家长正好也在，一巴掌呼了过去，朝着阎广义跟林成勇赔不是道：“广义，林工，都是小孩之间打闹，赶明个我买点罐头上你们家里坐坐！”
自个儿子被十来个孩子围着打，是个人脸色都不带好的。
林煜受伤较轻，林成勇没搭腔，但也没好脸色。
阎广义道：“省省你那俩破罐头，真觉着不好意思，那就让现在让你儿子给我儿子打一顿！要不少扯这套！”
“阎广义！”田玉明沉声喊了一句，“都是一个村的没弄这么僵。”
阎广义虎着一张脸没吭声。
“就是，就是……”打人孩子家长讪笑着附和。
“你们几个以后少在村里成帮结伙的，念书不咋地，想将来顿笆篱子是怎么地。”
“都是小孩儿，大人们犯不着伤了和气……”一场崽子们的闹剧结束，田玉明分出两颗烟递给阎广义跟林成勇，意图彻底平和下来，“林工、广义待会电影放完，你们去我家，我哪儿有市里新买的茶叶。”
到底是村书记的面子，阎广义不能不买，他接过烟也没抽夹在了耳朵上，没说去也没说不去。
“田书记好意心领了，我不抽烟。”林成勇笑了笑，“咱们乡我十几年没回来了，回来之前我还跟小煜和爱人说，村里的人都朴实，没想到村里下一代的作风这么彪悍。”
“也不总是这样，不总是这样……”几句话下来，田玉明的脸臊得都没放摆了，他虽然是村书记，但阎广义是村里动手没轻没重的活阎王，林成勇是西山矿厂长三顾茅庐请回来的技术大拿。
不是得罪不起。
是实在没必要因为崽子的事闹僵。
田玉明在前面和稀泥。
老疯子在后面嘿嘿哈哈，被滚了一层泥巴的冰棍在嘴里嗦了又嗦。
几个打架的孩子被家长揪着往前走，蔫头耷脑，完全没了方才的威风。
庞智低着头，眼里全是阎晓东脚下的半截拖鞋，还有林煜那夜里白到反光的后脚跟。同样都是旷工的孩子，阎晓东和那个分不清男女的崽子，他们凭什么打不得？
从前一个阎晓东领着一条破狗耀武扬威也就算了。
那个新来的崽子算什么东西？
打他们怎么了？
“轰”地一声。
庞智大脑里的一根线倏地断了。
林煜惊叫声响起的时候，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他扑腾在大腿深的水里，两只胳膊死命挣扎。
谁能想到，庞智能突然推人下水。
“林煜！”
林成勇大喊一声，还没下水，身旁一个影子先一步跳扎河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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