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说笑晏如今人在南都?”年轻的孩子们已睡下,三位大人便聚在院子里探讨问题。
娄炜的头疼经透风后缓解了不少,漆黑的脑子里天旋地转的症状也逐渐消退,她拆下被汗水浸透的眼罩搭在腿上,眼眶因长久的空洞而凹陷,她双眸紧闭,双眼的内眦和外眦间刀割的痕迹若有若无。
闻言略颔首道:“我好像被拉入他的身体,以他的视角在做很多事。他去了草药铺买了许多生草乌,然后……”
娄炜在脑子里将所见的来龙去脉整理清楚说出:“去买了几条鱼将它们晒在窗台上,勉强在集市内逛逛,爬上钟楼又下来。之后的事我没看见。”
这是娄炜差点深陷幻境的所见,可无论眼前呈现出来的地点是对方刻意展示还是无意泄露,她都能看出这里是南都。
慕梦瑾将一杯温开的茶水递给娄炜问道:“没见到梦权吗?”
娄炜失魂落魄的摆头,她以为梦境会赐予她最想最念的东西,却没想到在梦境中她的眼前只有一片海,走过一片海,又是一片海,她越走越着急,她生怕上天给她安排的重逢会因她的步履蹒跚而消失,每当无尽海超出视野范围而反折出轮廓,她都在欣喜——轮廓过后会不会有人?会不会有背影?会不会有一位神女负手而立。可一次又一次的失落,若迈步向前的距离有一臂之长,那么失落、焦急会拼成几十载的春夏秋冬。哪怕见一面吧,她手上用来探路的花枝上的梨花纷纷飘落,哪怕见一面吧,我的挚友,你去了哪里?为什么不愿见我?你曾经对我无话不说无话不讲,为何忽然将我推开很远?
有些话不说清,是会如漂浮在江内的水草一样缠缠绕绕,解不开,越绞越乱,越缠越紧,最后从江里堵在心里,然后石化成磐石被带入坟墓。
她不愿将朋友们一个接一个的死亡和消失读成一次次没有重逢的诀别。
娄炜沉默半晌,手上紧捧着茶杯,水有些凉了才徐徐问道:“你们要去南都吗?”
易子寒回答道:“我想是这样。笑晏与梦权是盟友,他们之间的关系密不可分,若我们能从笑晏那里得知梦权现今的情况就能追查到底。”
他们笃定笑晏不会轻易收手。
“你们不会介意身边跟着路都看不清的盲人吗?”娄炜微微笑笑。
慕梦瑾说道:“不会,您对我们来说很重要。我们不会放弃朋友。”
“真好……”娄炜闻言,低着头,鼻尖和脚尖的影子重叠,“物是人非事事休啊,当年认识她们几个的时候也没想过会有后来的事。那时候我最爱和花琏吵架,每一次争论不休也分不清个输赢,到头来还让霈秋和曾晞主道,不主还好,主了更不服气,两个人在吃饭的时候又吵一架,有时一时半会儿气不过便在半夜写诗骂对方,还要在下一次见面的时候不经意塞在对方的包里……哎……等到她枉死在君主刀下,我到她住的地方去送她,生前这么骄傲的人,死后就被一片儿白布盖着静静地躺在那里,我心痛呐,早知道她进宫后回不来,那日我就不该跟她吵。”
她猛地想起自己在梦海中听到的歌:“空樽猜弃珠萼醉。朝朝暮暮泪。繁枝共险浮蝶功。岁岁怪年年难,似秋忡。
阊门尚且垂称虏。彻雪狂风怙。鹊鸦更夜解行囊。破蔽面水中月,乱茫茫。”
娄炜絮絮叨叨说起自己的往事,她见证所有挚友的离去,亦见证此世间的险恶痛苦。
“诸位,成公子已经醒了过来。”童子上前来告知。
时过半夜,成润井发现自己竟然活了下来。
继而他听见门口有人说话的声音:“要带上他吗?”
是笑晏无比憎恶的那位啊。他想道。
然后绝望闭上双眸,放弃挣扎。他从小不知父亲是何人,生下来随母姓,童年的日子过得很舒坦,然而母亲才三十出头的年龄便染病辞世,他只能与祖母相依为命,为了生计,便将自己的身契卖给梁燕。那时他与余嬴的年纪相仿,余掌门便将其指派给余嬴当陪读,二人因此结下深厚的友谊。祖母寿终正寝后,余氏便是他唯一的归宿。然而,功高震主将星黯,君心难测猜疑间,他就是死也不会想到,余嬴会将他作为其权力争夺的首个牺牲品。
为什么猜忌?为什么不信任?这些问题恰如街边乞丐缠死的发丝一样无解。有的东西不会一成不变,他明确地知道这种事迟早会发生,甚至发现余嬴变得越来越暴戾阴骘,但当初他还是相信自己十几年如家人般的陪伴对于余嬴来说是个意外。
事实告诉他,侥幸和意外不属于他。
慕梦瑾望着死气沉沉的屋内思忖片刻:“放他出来难免会再次动手……”
忽然,他衣袍上的麒麟绣案被一团赤火灼烧,被灼烧处瞬间留下黑色的灰烬!
慕梦瑾凝眉:“罗浮?”
星星微火还在缓慢地啃噬绣案。
易子寒凝视衣摆上的火光,操纵月魂灭火却无济于事。
慕梦瑾衣服上的绣案代表罗浮鹤孤双燕三人与他签下的盟誓,换句话来说,生命的纽带。三人生命的重塑依靠慕梦瑾的力量,所以慕梦瑾理所当然掌控他们的生命。
其中,金龙代表鹤孤,因其祖上来自古代灭亡的皇室,所以他的图案是一只断腿金龙;赤凤代表双燕,凤凰来仪丽景长,丹穴朝阳瑞气翔;土麒麟代表罗浮,当初问他要图案的时候他说他希望发财。
易子寒捏住被火吞噬一半儿的麒麟心道:出事了。
慕梦瑾凝神追踪自己放出的竹鹤,只觉得其法力有所亏损而无异样,忽然,竹鹤被捏爆,强大的法力冲击让他的思维抽搐。
“来啊,你让他们来找我!”
竹鹤通过残缺的身体向慕梦瑾传达笑晏的声音。
慕梦瑾随即拉过易子寒将他的手贴在自己的额头上,
“师门是我的!这些东西本就他妈的该是老子的!”
崔嵬的声音传来:“笑晏!你疯了吗?!”
只听笑晏捧腹冷笑:“是啊,我有病,人哪有被逼得走投无路了还正常的?当初你不也是吗?提师大人。”
崔嵬按捺住自己颤动的心脏,深吸气道:“你把罗浮放下来,我们好好聊,不要伤及无辜。”
“无辜?崔提师,致命问题,你相信他还是相信我?”笑晏指着自己的脸问道。
崔嵬鼻翼翕动,几乎即将滞留的呼吸,脑袋里尚存一丝理智:“你不要杀他,他和我们的恩怨无关……”
笑晏指着远处被捆在一起的两个青年:“谁让他帮那两位担罪的?我当初可是给过他机会,是他自己说来救你全是他的主意,不关那两位的事。崔嵬啊,你想救的人不一定想活哦。”
崔嵬带着哭腔,其呼吸和抽泣混在一起,又尽力憋回去:“你为什么不跟我说?我们曾经明明这么好,你为什么要坠入歧途?”
“好?”笑晏如站高塔瞭望冰原,“从季知行把你认为他唯一的徒弟开始我就没想跟你好。”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告诉我什么都还给你……”
“告诉???!!!你是在开玩笑吗?”笑晏破涕为笑,“告诉你什么?我爹不爱我,把我视为妖孽,告诉你什么?那位杀了我的猫坠下悬崖的长辈实际上死于我手,他是我推下去的?还有,你想知道什么?从那年演武会开始我就与梦权成为盟友?你和易子寒差点困在冥想境界中没出来是因为我的手脚?师门大火是我联合京城的陈穆如一块儿放的?我不去跟季知行说话他其实可以再多活两年?当初来刺杀季知行的刺客是我放进来的?弹劾你位置的人是我联络的?!当初你在河畔寻找易子寒的消息是我放给公清弦的?阮威实际上是我招来的?宋爱尔的死也跟我有关?不杀了宋爱尔她会放出很多关于我和梦权的消息?”
崔嵬的理智石沉大海。
“笑晏!!!!老子日你的懒温!!!!!”撕心裂肺的吼叫贯穿慕梦瑾与易子寒的脑袋,“你有本事杀她!!!!你来杀我啊!!!!老子□□爹!!!你凭什么推断她会!!!凭什么?!!!!!!她好好生活有什么错!!啊!!!!!!”
下颌骨被掰断的声音。
笑晏将慕容遥捆在墙角:“凭推断啊。慕梦瑾是什么人啊,皇帝陛下要封国公的人呐,他一问,宋爱尔能不答吗?”
“!!!!!”慕容遥的喉咙依然大声嚎叫。
“我不杀你,因为你还有用啊,就这么简单——谁让你要和崔嵬交好?”
笑晏仅一句诛心。
眼泪流入崔嵬的嘴角,被喉咙咽进胃内,结入深深肠。
笑晏从慕容遥那处转回来,拿出手帕俯下身为其擦拭泪水,崔嵬被缚双手双腿不得动弹,但还是挣扎偏过脸不让笑晏接触自己。
“……别动我,我不是你哥。不需要。”
他的脸被笑晏强行掰回来,泪眼中仰望的双眼早已没有之前的信任,只有被欺骗后的悔恨。笑晏为其拭泪然后徐徐开口:“早就不是了,我从十岁过后就不认为你是我的兄长,你只能是我的敌人,哥哥。别哭嘛,人生有惊喜才精彩。你可以想象,若易子寒知道当初是你亲手将剑阁的钥匙交给于启的——他会不会也很惊喜?同窗互煎啊,那把红鳞剑上有你的指纹呢,哥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