粉笔断在黑板上的时候,徐祈夏正在画第37个月牙。三角函数像诅咒盘旋在草稿纸上,她听见解寒的钢笔尖突然划破试卷。
秋雨把窗户浇成毛玻璃,老旧的日光灯在解寒脸上投下青灰的影。他今天格外苍白,左手始终按着胃部,校服第二颗纽扣不知何时换成银质的安全别针。
"这是高考必考的洛必达法则......"数学老师敲着三角函数图,"解寒同学,你来讲讲变形思路。"
铁质椅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鸣叫。解寒起身时晃了一下,手指撑住桌面,指节绷得像要刺破皮肤。徐祈夏闻到他身上浓重的薄荷糖味,混着若有若无的铁锈气。
"当x趋近于0时......"他的声音像绷到极限的琴弦,"sinx与tanx的等价无穷小......"
窗外惊雷劈开云层。徐祈夏看见解寒后颈浮起细密的冷汗,钢笔在试卷洇出墨团。他突然攥住领口,安全别针弹开时在锁骨划出血线,暗红的灼痕在闪电中妖异如蛇。
"需要......"解寒的喉结艰难滚动,"先进行泰勒展开......"
徐祈夏的橡皮滚到他脚边。弯腰去捡的瞬间,她看见他垂落的左手在发抖,腕表内侧藏着道新鲜的割伤,血珠正顺着表链缝隙往下渗。
"老师!"徐祈夏突然站起来,椅子撞在后排课桌上。所有人的目光聚成灼热的透镜,她感觉自己的声音在雨中漂浮:"他需要去医务室。"
解寒猛地转头看她,漆黑瞳孔里炸开星云般的惊痛。他后退半步撞翻课桌,三角函数试卷像白鸽纷飞。徐祈夏伸手去扶的刹那,他整个人栽进她怀里。
雨声骤然放大。徐祈夏跪坐在积水的地面,解寒的额头抵着她锁骨,呼吸烫得像熔化的铅。她摸到他后腰别的药盒,塑料盖不知何时裂了道缝,氟西汀药片正一颗颗滚进雨水里。
"别碰......"他痉挛的手指抓住她手腕,校服袖口滑落,露出青紫的注射痕迹,"脏......"
医务室的消毒水味在暴雨中发酵。徐祈夏隔着蓝色帘布听见校医打电话:"......低血糖加上急性胃出血,这孩子怎么随身带着□□注射剂?"
心电图仪在雨声中滴滴作响。她掀开帘子时,解寒正在拔手背的输液针头,血珠溅在雪白床单上,像早春凋落的梅。
"你早就知道。"他扯掉医用胶布,腕间疤痕在冷光下宛如月相图,"火灾新闻,照片,还有......"呼吸突然急促,手指深深陷进被褥,"可怜我?"
徐祈夏按住他渗血的手背。掌心的温度让两人同时战栗,她发现解寒的睫毛被泪水黏成鸦羽,十年来第一次有人触碰他的伤痕而不问疼不疼。
"我姐姐......"他忽然仰头看天花板,喉结上凝着血痂,"在火里跳了《天鹅之死》。我握着她的发卡,听见铁门落锁的声音。"
惊雷劈开记忆的茧。徐祈夏终于看清那道灼痕的形状——是芭蕾舞鞋缎带缠绕的烙印。解寒的指尖抚上锁骨,在雨声中轻轻哼起《天鹅湖》的旋律,像某种濒死的鸟类的哀鸣。
校医推门进来时,徐祈夏正把解寒的头按在自己肩上。他的眼泪浸透她胸前的衬衣,手指死死揪住她背后的衣料,仿佛溺水者抓住最后的浮木。
雨停了。黄昏的光线里,徐祈夏看见解寒枕边掉落的药盒,夹层露出半张烧焦的节目单。2009年6月1日,《胡桃夹子》主演名单上,解月的名字被血渍圈成破碎的环。
解寒在冰面上数到第214道裂缝时,听见冰层下方传来芭蕾舞鞋的踢踏声。月光把医院的走廊冻成惨白的滑冰场,他低头看自己映在瓷砖上的影子——七岁的躯体套着不合身的病号服,手腕连着输液的蛛网。
"小酷哥,该换药了。"护士的声音像隔着海水传来。他机械地解开纽扣,任由酒精棉擦拭锁骨处的灼痕。那团粉红色的新生皮肉在抽搐,仿佛有火苗在骨髓里噼啪作响。
走廊尽头突然闪过鹅黄色裙摆。解寒赤着脚追过去,石膏像的碎片扎进脚心,在身后拖出蜿蜒的血线。声控灯次第亮起,他看见姐姐倒挂在防火栓玻璃里跳《吉赛尔》,火焰从她的蕾丝裙摆向上攀爬,把发梢烧成璀璨的银河。
"你答应过要当我的王子。"解月的脸在浓烟中融化成蜡像,"为什么松手?"
解寒从病床上惊醒。冷汗浸透的床单正在结霜,他摸索着吞下两片氟西汀,药片刮过食道的触感像咽下碎玻璃。月光透过百叶窗切割着他的手腕,那些深浅不一的月牙形疤痕在幽蓝中浮动,像姐姐谢幕时抛向观众的玫瑰刺。
徐祈夏的速写本摊在枕边。数学课昏厥前的最后印象,是少女锁骨处浅浅的凹陷,像天鹅垂下脖颈时温柔的弧度。他死死掐住胃部,直到疼痛盖过胸腔里陌生的悸动——这太危险了,那个总在偷画月牙的女孩,迟早会发现他袖口里的灰烬。
凌晨三点的宁城飘起初雪。解寒在化学实验室的通风口点燃烟卷,看火星坠落在徐祈夏的储物柜上。他其实不喜欢薄荷烟,但只有这样凛冽的刺痛才能压住幻觉里汽油燃烧的味道。
"又在自残?"镜子里突然浮出七岁的自己,额角贴着卡通创可贴,"你明知道她抽屉里藏着给你的草莓牛奶。"
解寒的拳头砸在镜面上。鲜血顺着裂缝流成圣诞藤蔓,他听见记忆深处传来童稚的笑声。2009年的儿童节,解月偷偷给他涂口红,两个孩子在化妆间追逐打闹,撞翻了道具间的镁光灯。
火舌窜上帷幕的瞬间,解月把他推进通风管道。"数到一千下再出来。"姐姐的芭蕾舞鞋在火光中旋转成风车,"要连跳五个挥鞭转哦。"
他蜷缩在铁管里数数,数到七百四十二下时听见重物倒塌的巨响。浓烟灌进来,数数声开始发颤,最后卡在九百九十九的数字上永远凝固。消防员破拆铁门时,他指甲缝里还嵌着解月的水钻发卡。
储物柜突然发出轻响。解寒看见徐祈夏的速写本从门缝滑落,最新一页画着他在医务室昏睡的模样。画中人眼角有颗很小的泪痣,旁边标注着:他哭的时候,雪就停了。
指腹摩挲过素描纸的纹路,解寒突然抓起实验台上的硝酸银。深棕色液体滴在手腕旧疤上,烧灼的快感让他发出呜咽般的喘息。只有这样,才能阻止自己伸手触碰画中少女晕染开的眼线——那团水墨般的灰,多像火灾现场盘旋的余烬。
"你会害死她。"镜子里的男孩舔着棒棒糖,"就像害死我一样。"
晨光刺破云层时,解寒在徐祈夏的储物柜里放了盒雪人牌创可贴。这是他昨夜跑遍七个街区找到的,和当年姐姐给他贴的是同款。猫咪图案旁有行小字:痛痛飞走啦。
第一节课间,他看见徐祈夏对着创可贴又哭又笑。少女指尖抚过卡通猫耳朵的模样,让他胃部泛起温暖的绞痛。这感觉比氟西汀过量更可怕,仿佛有春草在冻土下挣破冰层。
体育课逃到天台时,解寒发现常喂的三花猫身边多了个瓷碗。徐祈夏用红丝带系着的卡片在风里摇晃:"它说你掌心的猫粮很温暖——翻译:徐祈夏"
他蹲下身颤抖着撸猫,猫咪突然蹭向他手腕的伤疤。阳光将徐祈夏的字迹投影在水泥地上,那些笔画温柔地缠绕着他的影子。解寒把脸埋进猫咪蓬松的毛发,终于哭得像个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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