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梦醒
“喂，若竹，你不知道，我找你找了半天，人都跑热了，外套都脱了。”
熟悉的人刚一来到自己身边，就开始和自己抱怨了，而徐若竹听着她抱怨的声音，单手杵着下巴看着面前的人，另一只手晃着手里的酒杯，眉毛微微往上一挑，苦笑着问道：“你怎么来了？”
“你还说，言笙只说你去喝酒了，压根没说是哪家，害得我跑遍所有酒吧，终于在这儿找到你了。”
苏美欣将东西放到椅子上，摘下摇摇欲坠的眼镜放置于桌面，跟她抱怨着。
“我确实没告诉她我去哪儿喝了。”徐若竹稍微回想了一下，发现是这么回事。
“你没事吧？不会已经喝完一轮了吧？”苏美欣看着她那半梦半醒的状态，又说着飘飘然的话，得出这么一个结论。
“你猜对了，我确实已经喝完一轮了，这是第二轮。”嘴上说着，她的左手还比了个“枪”的手势，代表第二轮。
“行了，一轮就够了，别喝太多，你一个人可回不了家。”苏美欣这边说着，就打算把徐若竹连人带酒给打包送回家。
“无所谓，既然你来了，那就陪我一起喝。”徐若竹把酒杯递到她面前，邀请她和自己一起喝酒。
“我不是来陪你喝酒的，我是来送你回家的。”她接过对方递来的酒杯，放在桌子上，劝阻道。
听她这么说，徐若竹本想顺着她的话就这么下台阶了，可随着她目光一扫，一眼看到对方左手无名指上那闪闪发光的戒指，在夜晚酒吧灯光的衬托下，更是刺得她睁不开眼睛。
“好了，走吧。”
苏美欣看出徐若竹也是想跟自己回去了，这边正要高高兴兴带着人回去的时候，徐若竹突然一把甩开她的手，把手搭在桌子上，抬腿搭在另一条腿上，摆出一副戏谑玩味的姿态问道：“你有时间送我回家？不用去找你丈夫了？”
苏美欣见她突然态度一变，一时没反应过来，尤其是她现在这个姿势，更是把她的身材曲线完美衬托了出来，惹得酒吧不少男人都看向她们这边。
“我说你……”苏美欣顿时有些尴尬，想让她稍微注意一点，这话却不知道应该如何开口。
“怎么了？”可能是觉得苏美欣的反应很好玩，徐若竹的动作也变得愈发大胆起来，她以热为借口解开胸口的几个扣子，眼看场面即将失控，苏美欣一把拽住了她，把自己的外套盖在她身上。
“你给我打住，热就回家脱去。”好在苏美欣说完后，徐若竹也没再有任何出格的行为，只是一个劲地盯着盖在自己身上的那件衣服看。
苏美欣见她老实了，也松了口气，看向刚才向她们投来视线的几名男性，原本他们还打算继续看戏的，一看苏美欣朝他们的方向瞪去，顿时收回视线，正襟危坐，假装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你果然喝大发了，快跟我回去！”
“我可没有哦～”
还狡辩！
苏美欣突然想到什么，刚才因为徐若竹的一个举动把要说的话给打岔忘了，这才想起来说道：“若竹，你刚才那么问我是什么意思？我和他下班的时间又不一样，都是各自回家的。”
刚才徐若竹的突然转变本就让她措手不及，就连对方问的话，她也是云里雾里的，真要给出个理由，那一定是喝醉后的胡言乱语。
像是衣服看够了，徐若竹把它搂在怀里，然后继续拿起桌上的酒杯，还打算继续喝，不过这次，酒杯刚到嘴边，就被苏美欣抢走了。
“好了，别喝了，你明天还要上班的。”
“不用去了，我已经辞职了。”
徐若竹的话让苏美欣一愣，赶忙转移话题：“是在那儿上班太累了吧？我能理解你，换一份工作也好，我看你之前就挺累的，生病都不让请假，换份轻松的工作就挺好。实在不行，你来我这儿怎么样？光青青她一个人陪我，她也挺孤单的，虽然我总和来访者谈心，但和她聊天的时间却不多，你要来的话……”
苏美欣自顾自地往下说着，徐若竹也只是在一旁默默地看着她继续说下去，脸上扯出一个很难看的微笑，说了句：
“我不用。”
“我…我的工作也不是很辛苦。”苏美欣依然坚持不懈着。
“不，不麻烦你了。”
她转过头，视线看向外面，不知道在想什么。
“若竹，你真的没事吗？”
或许这就是职业病，苏美欣感觉自己对这种事总是格外敏感。
徐若竹听了她的话，眼睛微微颤动了一下，没有回答。
就算她不回答自己，苏美欣也看得出来，她有心事，但就取决于她想不想跟自己说，可毕竟是朋友，苏美欣也不打算拐弯抹角，直奔主题：
“你最近是有什么心事吗？连言笙她们都没告诉，能跟我说说吗？”
徐若竹转头看向她，眼睛里倒映出面前这个人的身影，苦笑着说道：“好啊，如果你想听的话。”
“行。”见打开话匣子了，她也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服，好好坐在她对面。
“请问要喝些什么？”
苏美欣这边刚坐下，服务员就走了过来。
她还没有说，徐若竹就抢先一步开口说道：“来杯柠檬水，谢谢。”
“你怎么知道我要点这个？”
“因为我知道你的工作要时刻保持清醒，所以你现在基本都不喝酒了，就算来这里也肯定会选这个。”徐若竹笑着说道。
“呵呵，是啊。”
“我最近确实有一些心事，而且这件事，我目前没跟任何人提过，美欣，你知道能梦到前世记忆的事情吧？”
“当然了，我们四个之前也一起讨论过，而且最近好多人都因为这个弄得心里不舒服，我的来访者里也有因为这个来的。”
犹豫再三后，徐若竹抬头直视着她，表情真诚：“美欣，你能答应我不把这件事告诉别人吗？”
“你放心，我不会说的。”虽然不知道徐若竹接下来要说的是什么，但苏美欣还是先答应下来了。
“真有职业操守啊。”
“这跟我的职业没关系，因为我们是好朋友。”
“是啊，其实我早在一年前就梦到我前世的事情了。”
“诶？这么早？”
自己的来访者里有关梦到前世记忆的人最多不超过三个月，因为每天晚上都面对来自前世记忆的拷问，能坚持三个月已经很不错了，可徐若竹竟然坚持了一年，还不让任何人知道，这是何等的毅力。
“是的，我没跟你们任何一个人提到这件事，因为我怕你们担心。”
“你有去找过吗？”苏美欣咽了咽口水，通常当一个人梦到自己前世的恋人时，立刻去寻找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
徐若竹顿了顿，继续说道：
“找了，很容易就找到了。”
“那结果呢？”
“那个人…结婚了……”
听到这个结果，苏美欣沉默了，她低下头，想着接下来的措辞。
“我不想打扰对方的生活，所以一直没告诉。”徐若竹看向别处，表情随即变得伤感起来。
“那…现在呢？”
“我们还保持着联系，虽然是以好朋友的身份，但总感觉对方结婚以后离我越来越远了。”
苏美欣没有说话，结婚以后，为了避嫌，不再和其他女生有过多接触，也很正常吧。
“想见我们也能再见到，可我现在越来越不敢跟对方再见面了，我想过把一切都说出来，却不敢开口，我们前世在一起有多美好，可那些记忆从头到尾只有我一个人知道，那个人根本不知情。”
苏美欣看着她，从朋友的角度，她实在不知道该拿什么劝她，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前世记忆的两面性：成功，那记忆就是甜蜜美好的；而失败，记忆就是痛苦难忍的。
“美欣，你是心理咨询师，你告诉我，我现在该怎么办？实在不行，你给我开点药吧。”
“我跟你说过的，我不是心理医生，哪有处方权？如果实在太严重，我还是推荐你去看心理医生。”
“那从好朋友的角度呢？”
“好朋友的话，只能说你们今世无缘，如果对方没有结婚就好了，这样你就可以告诉他了。”
“就算没结婚，我也不一定会说出来。”
“为什么？”
“因为我怕我们连朋友都没得做。”
“可你不说的话，就更没有结果了，有总比没有强，哪怕是坏结局也好，不然现在就只有你一个人痛苦。”
话说到这里，她又重新细品了一下徐若竹刚才说过的话，隐隐感觉有哪里不对劲。
“若竹，你梦到的那个人，你在他结婚之前就认识吗？”
“认识。”
“那…那个人我也认识吗？”
苏美欣越想越害怕，她害怕徐若竹接下来说的话真的就是自己所想的那样，她低下头，抱着觉得一定不可能是这样的想法，问出了这个问题，同时她也抬头看向对方，却发现对方的视线似乎从她问出那个问题开始就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脸上的表情意味深长，让从业几年、有一定工作经验、同多位来访者谈心的她都有些看不懂徐若竹表情的真正含义了。
徐若竹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面露苦色，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转头看向手里转动的酒杯。
“若竹，你告诉我，那个人……”
苏美欣迫切地想要知道答案，这一刻，她只希望能从对方那里得到否定的答案。
“美欣，我到现在还记得你结婚那天，你让我们当伴娘的事情。”
徐若竹突然转移话题，就是不回答她的问题。
“为什么提到这个？”
“因为我就是在前一天的晚上梦到前世的。”
“什么？！”
回想结婚当天，她确实单独一个人哭过，当时自己就看出她是随口编了个理由让她们安心，可背后真正的原因，她到今天都没有问出口。
所以那个人…该不会就是……
“若竹，你跟我直说吧，那个人到底是谁？”
即便她再不想承认，此时此刻也不得不承认，那个人跟自己有关，徐若竹如此不敢提及，甚至害怕到会打破友谊，那么对方就极有可能是自己的丈夫。
见自己不能再打哈哈随便糊弄过去，徐若竹叹了口气：
“既然你都这么说，那我就直说了，那天我亲眼看到你丈夫给你戴上戒指，看到你嫁给他，你能明白我那一刻的感受吗？”
苏美欣没有说话，只是默默低着头，像是在等待最后的审判一样煎熬，只希望自己能快点从徐若竹那里得到答案。
“美欣，我们是好朋友，也正因如此，我才不敢告诉你。”
徐若竹放下酒杯，站起，附身朝她靠近，单手捧起苏美欣的脸颊，另一只手握住放在桌子上因为害怕而颤抖的两只手。
在苏美欣没反应过来之际，徐若竹悄无声息地靠近着自己，对方的嘴唇贴在自己的嘴唇上，两个人吻在了一起。
徐若竹的披肩发从肩上垂下，正好挡住两人接吻的一幕，没有让任何人发现，而店外，恰巧有人骑自行车经过，遮住路人的视线。
那一瞬间，她直接懵在原地，瞳孔地震，大脑当机，脑子嗡嗡作响，已经听不到外界的任何声音，但很快她也明白，徐若竹梦到的前世的爱人到底是谁……
徐若竹很快就后退了，这已经是她敢做出的最大程度越界的事情了。
“对不起。”
三个字一出口，她就转身离开了这里，当苏美欣反应过来，转头看向门口，徐若竹已经不见了踪影。
而她的外套此时正静静地躺在对面的桌椅上，看着这一幕……
之后的几天，凡是徐若竹打来的电话，她犹豫再三之下都没有接通。
直到一天，丈夫给自己打来电话，这才有了徐若竹的消息。
急急忙忙前往他们所在的地点，那是一栋高楼大厦的天台，有一名女孩想要轻生，警察很快就到了现场，无奈事发突然，气垫也没有准备好，而徐若竹正是那里的主角。
“美欣，你来了。”身为警察的丈夫一看到是自己来了，立刻叫住自己。
“若竹现在怎么样？”
“你去劝劝吧。”丈夫叹了口气，他知道自己怎么劝都没有用，也许，真的只有美欣才能劝得动她。
苏美欣来不及做出回应就直接跑向徐若竹的方向：“若竹！”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身影，这是自己想见到的人，和以前一样，同样的回眸一笑，可场景却已不似当年：
“美欣，我终于见到你了，我有好多话想跟你讲。”
“若竹，你回来！那边太危险了！我们来这边说话好不好？”
苏美欣的情绪从来没像今天这般激动过，她几乎是撕心裂肺地恳求徐若竹回来。
“在这之前的几天，我给你打了很多遍电话，可你一次也没有接过，证明你已经不想再跟我说话了。”徐若竹说着残酷的事实，心中一凉。
“不是的，只是那个时候正巧很忙，我没有接。”情急之下，苏美欣说瞎话也不打草稿了。
“你从来不会骗我的，现在也跟他们一样了。”徐若竹说着，也看向苏美欣身后的那一群人，口中的“他们”指的也就是他们。
“我之前就跟你说过，我不敢跟那个人明说，就是因为我害怕这会破坏我们之间的关系，你看，现在我们连朋友都不是了。”
“若竹，对不起！”苏美欣也知道现在道歉为时已晚，可现在她也只能说对不起。
“你道什么歉啊？你什么错都没有，错的是我，我不该有这种想法，你知道吗？你不接我电话的时候，我真的很想去找你，质问你为什么不理我，可最后我放弃了，因为我很怕我见到你，真的会做出伤害你的事。”
听着徐若竹这一句句话，苏美欣的内心愈发愧疚，自责到无法呼吸。
“美欣，我想看到你笑，我喜欢你笑起来的样子，我不想看到你难过，所以，对不起，是我打扰了你的生活。”
“不是的，当初是我让你说的！”
不等苏美欣说完，徐若竹转身就要往下跳。
“若竹！”
苏美欣伸出右手，靠近着徐若竹，想把她强行拉过来。
“美欣，别再过来了，这里危险，你快回到你丈夫身边吧，你看，他也在担心你。”
徐若竹的身影即将从天台掉下，苏美欣几步跑上去，伸直手，却因为两人中间存在围栏的间隙，怎么也碰不到她的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对方从楼上跳下去。
苏美欣的身体已经跨出围栏很多，伸出的手还想抓住什么，却已经什么都抓不住了。
“啊！！！！！”
楼下围观着的人群发出了尖叫，刺耳的声音强迫苏美欣认清现实。
眼镜连同泪水一起滑落，带着她们两人相处多年的记忆，陪她埋葬在楼下。
“美欣，危险！”
丈夫很快跑了过来，将苏美欣一把拉了回来，生怕她受到刺激也做出类似的行为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会发生这种事情？”
她不断重复的话，像是在质问别人，又像是在质问自己。
医院里，徐若竹的父母哭得痛不欲生，他们没想到自己辛辛苦苦、从小疼到大的女儿就这么跳楼自杀了。
走廊里回荡着她父母的哭声和哀嚎声，曾经大学同寝的另外两名好友也来到了这里，言笙和赵千凡她们也都哭得很伤心，而苏美欣…已经流不出眼泪了……
回忆到这里就结束了，她趴在梳妆台前，手里依旧拿着两人合照的相片，眼睛里留下泪水，嘴里还喃喃自语着徐若竹的名字。
月光照亮了屋里的每一处角落，丈夫站在苏美欣对面，静静地看着妻子伤感地怀念过去，他抿了抿唇，手紧握成拳，却再一次无可奈何地松开，心中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叹息，走过去将妻子抱起，回到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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