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神情不像是作假，倒是让谢忱微愣了一瞬。
在她这里听到一句感谢，可并不容易。
桑莞垂首，想要将笔放在一旁朱砂笔的托盘上，可手一时失去平衡，却不小心打翻了砚台。
谢忱伸手去接。
下一瞬，那红色的朱砂汁液已然渐撒在了他的脸上。
看起来很是狼狈。
谢忱的眉头皱起，眼底隐有怒气。
桑莞惊愕抬眸，看着他，一时间忘记反应。
谢忱现在的这个样子，像极了穷凶极恶之徒被惹恼的模样，她本是害怕的。
可当看到他那张冷漠的脸被朱砂汁染得通红，又充斥着无尽威严，却生出些许好笑与怜悯。
这人，生气也好，发火也罢，总归是一张俊颜。
桑莞抿唇，忍住笑意，轻声道：“对……对不起。”
谢忱见她隐隐扬起的嘴角，突然换了一副面孔，竟有几分难得的柔和。
“怎么，现在不怕我了？”他淡声问道。
桑莞一愕。
从前是怕的，可谢忱不吓她的时候还算是好说话，就像如今这样。
下意识的瞥了谢忱一眼，装作无谓地道：“你又不是凶虎猛兽，我怕你作甚？”
说完，桑莞便走开了。
谢忱撇了撇嘴也跟了上去。
出了密道，屋里燃起了烛光。
谢忱将房间恢复原状，桑莞虽不说话，但是看着谢忱的目光，多少透着几分好奇。
她好奇为何谢忱突然将自家的密道的位置丝毫不避讳的公然暴露给自己？
不怕她会告诉别人吗？
谢忱回过头时正对上了她探究的视线，勾了勾薄唇，道：“没想到，桑姑娘有一日竟也会被谢某的美色所惑？”
桑莞顿时怔然，且红了脸。
不要脸这件事上，谢忱敢排第一，没人敢当第二！
只是不知从何时他突然变成了现在这种厚颜无耻的模样。
她不愿继续与他贫嘴，正经道：“谢大人如今就这般的相信我，连密道都敢让我进？”
“桑姑娘是聪明人，谢某信你不会做此等蠢事，而且，就算你若真是说了出去，怕也没命再来寻我了。”谢忱挑了挑眉梢，似乎十分笃定的语调。
是了，是那个正常的谢忱了。
桑莞敛眉，心中暗暗叹息一口。
窗外天色阴沉得厉害，月亮被遮住了半边身体，只余下清冷的银辉洒落在地上。
桑莞起身看向谢忱：“马上要变天了，再不回府，父亲该要着急了。”
言毕便提步往门口走去，谢忱看着她的背影，突然叫住她：“等等。”
桑莞回过头。
谢忱道：“答应了别人要把你安全送回府中，便要办到。”
谢忱说完，把自己擦拭干净后随即转身回去取了件厚实的斗篷披上，唤了莫风准备好马车后，两人才离开这处院子。
……
桑莞坐在马车内，眼神空洞。
她低头盯着自己脚尖，思绪飞远了。
谢忱看着她这般模样，心下一紧。
以为是今天让她在密室里受到了不小的震撼，便开口劝慰道：“人死不能复生，你莫要继续伤怀，这世上本就瞬态万变，谁也料不准下一刻会发生什么。”
桑莞怔住，扭头朝他望去。
谢忱看着她的目光依旧淡漠，像一汪深潭，令人瞧不透彻。
桑莞心里忽然升起几缕酸涩，她扯扯唇角道：“是啊，没准下一秒，我就成孤魂野鬼了。”
话音还未落，谢忱便皱起了眉。
下一秒，“嗖”的一声在她耳旁划过。
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便瞬间被谢忱拉进了怀里。
她转过头，一眼便看见赫然射在车壁上的利箭！
这利箭来势迅猛，箭头寒芒闪烁。
显然，是蓄谋已久。
桑莞的脑袋顿时一片空白。
她说话几时这样准了？
这样的运气，她都快赶上诸葛亮转世投胎了。
马儿已经嘶鸣一声停了下来。
马蹄踏着石子，溅起尘土，马车晃动不止，车里的人摇摇欲坠，几次险些栽倒。
桑莞听到周围有了悉悉索索的响声，车外莫风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保护大人！”
她的身子紧贴在谢忱身上，闻声心中更加慌乱。
谢忱搂着她，另一只手扶住车厢板，稳住了摇摇欲坠的马车。
桑莞抬头看他，见他脸上一片肃杀之气，便知他这是动了怒气。
只是她刚刚被车晃得越发想吐，只觉胸口堵得厉害，根本顾不得太多，只用力咬住牙关，不让自己呕出来。
谢忱察觉到了她的异样，想要破车而出，却被突然出现的利剑挡住了去路。
桑莞心中骇然。
仅仅几毫米之差，就要刺穿谢忱的心脏。
这些人是真的要他们死无葬身之地。
窗外的黑衣刺客越来越多，莫风已经招架不住，更别提有闲暇护住他们二人。
桑莞挣扎着想要爬出去，可她刚碰触到车壁，便被谢忱按了回去。
“在车里待着，别给我添麻烦。”
谢忱面色凝重，眼中带着警惕与防备，似乎是不想她涉险。
话落，他将自己随身带着的匕首递到桑莞的手中，不等她开口，谢忱已经跃下马车，迎敌厮杀。
桑莞趴在车帘子处看他，不忍自己继续坐以待毙。
她咬了咬牙，掀开车帘跳了下去。
莫风见她下来，忙焦急地朝谢忱的方向喊了声，“大人，桑姑娘！”
谢忱听见了，一时分心看她，被刺客偷袭得逞，肩膀处立即传来阵痛。
他顿时眉头紧皱，一剑刺穿了刺客的喉咙，鲜血喷涌而出。
桑莞在陇县见过血腥场景，可真正的身临其境时，手还是忍不住的抖。
“不就是杀人吗，谢忱都可以做到这么平静，我有什么怕的？”
她努力控制好自己的情绪，可最后发现面前的黑衣人发现她时，她的腿比刚才更软了，连手中的刀也被吓得掉在了地上。
她连鸡都没杀过，哪敢拿刀捅人？
桑莞浑身冰凉，僵硬在原地，直至刺客朝着她逼近。
正在她惊惶无措，闭眼等死的瞬间。
一双温热干燥的手伸了过来，将她护在了身后。
桑莞睁眼，刚刚的刺客已经被打倒在地，口中喷血不止。
怕她害怕，谢忱用身子挡住了她的视线，并叮嘱道：“站在我身后，不许乱跑，否则丢了性命，我可管不着。”
桑莞心中微暖，忙点头如捣蒜。
她很想帮忙，奈何腿肚子打颤，压根使不上劲儿。
所以只期盼着不要帮谢忱的倒忙便可。
刺客被杀了一地，就当只剩下最后一名时，谢忱停止了弑杀的动作，皱眉道：“你们不是京中的人，敢在京城暗杀我，胆子倒是大得很，说，谁派你们来的。”
对方却没有理会他，满眼狠戾的扑了过来。
谢忱侧身避开，拉着桑莞退到了墙边。
“你只需要知道，我的任务是取你谢忱的首级。”
那刺客狞笑了一声，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冲着他砍来。
莫风眼疾手快，解决掉手中的人，直接将手中的剑挥了出去。
正中靶心。
刺客死了。
桑莞紧张的咽了下口水。
她再看向谢忱时，只见他背靠着墙喘息着，额头渗出细汗，
这才看见谢忱的手在不停的滴血。
“你受伤了？”
看到桑莞几乎时用一种怜悯的神情看他，谢忱心中生出几分不悦。
他强撑着站起来，冷着脸道：“不碍事！”
他说罢，径直走到了莫风跟前，低沉道：“查清楚他们是什么来历。”
莫风点头蹲下身子，仔细翻看了下，不知从哪个刺客的身上找到了一个小瓶，拔开塞子放在鼻尖嗅了嗅，旋即站起来，神色古怪的道：“大人，他们服毒了。”
谢忱闻言，脸色倏变。
看着脚下一堆尸体，个个眼底泛青，一副行将朽木的模样，谢忱心中陡然浮上一股寒意。
想到某种可能，谢忱的目光骤凛接过莫风手中的小瓶，嗅了嗅，神色更为阴沉难看。
“他们，现在便就按耐不住了吗？。”
谢忱语调阴森，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桑莞被他浑身散发出的寒气震慑得往后缩了缩，眼神向别处飘忽。
莫风神色严谨，看了眼桑莞，不再多言，默默喊人收拾起地上的尸体。
桑莞看到不远处的地上被丢弃了一张像是令牌一样的东西，跑过去蹲下捡起来看了看。
令牌雕刻精致，材质普通，上面只刻了两个字，‘乌苏’。
桑莞脑海中浮现出陇县之事，心中猜测，这应该是和凌子霄有关。
可如今是在大晋京城，这京中何时竟有了他的人？
百思不得其解之间，她正要起身，从远处并不起眼的树林中又突然窜出一只箭矢。
这次正冲她而来。
桑莞瞳孔猛然紧缩。
谢忱反应极快，飞身掠到她身旁却已经来不及拉开她，索性以身相替替她挡住了箭矢。
桑莞瞪大了眼睛，只见谢忱闷哼一声，单膝跪在地上，嘴角溢出丝丝缕缕的鲜血。
这一幕发生得太突然，莫风也未曾料到，看到林中黑影，他下意识的追了出去。
此刻，冰凉的街道上，只剩下他们二人。
谢忱跪在地上，意识有些涣散，身子一僵靠在了桑莞的怀里。
“你……”
桑莞慌乱之际，想扶他起来，奈何力气太小，无动于衷。
谢忱抬手抹了把唇边的黑色鲜血，眸子猩红一片。
桑莞看他这样有些不对劲，忙问：“怎么会这样，只是中箭而已，你从前也受过伤的，怎么就……”
她不安的望着他，心里担忧。
“箭上有毒”
谢忱哑着嗓子，艰难地吐出四个字。
这一瞬间，桑莞的心仿佛坠入冰窖，寒得她全身发抖。
明知有毒，却还要在生死之间选择护她。
桑莞咬牙，颤抖地伸出手抚摸上谢忱的脸颊。
他的肌肤很凉，指腹触碰之间竟有种冻结般的感觉。
谢忱怎么会死？
他这样的坏人，就该活在这世上，赎清自己的罪孽。
他不配死！
桑莞用尽全身的力气将谢忱扶起来。
谢忱摇晃了下，险些摔倒在地。
他勉强稳住身形，抓住了桑莞欲要搀扶他离开的手。
“你带着我，你自己……走不了……”
他的话音刚落，眼皮重逾千金。
桑莞怕他睡，急忙将他靠在墙上，用力捏了捏他的掌心。
“谢忱，你告诉我，几次生死之间为何舍身护我，你对我，究竟是何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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