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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世上无鬼

玩家清道夫是被塑料杯子掉在地上的声音吵醒的。

昏暗的室内,清道夫猛然睁开眼睛。

她仰躺在床上,面无表情地盯着正前方带蕾丝花边的粉紫色蚊帐,透过蚊帐能看到距离很近的天花板,天花板上贴着一张海报,海报上不认识的男明星咧开嘴笑,露出整整齐齐的八颗牙齿。

清道夫一动不动地与那不知名的男明星对视着,丝毫没有起床的打算。

要起床吗?

当然不起,很明显房间里还有别人,我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真实姓名,不如先躺在床上把处境搞明白,规划好接下来的行动。

我是谁?

我只记得自己是一名擅长侦破超能力案件的侦探,被人称为清道夫,如今作为一名玩家进入这个游戏。好奇怪,为什么是“被人称为清道夫”,而不是“我叫清道夫”。

我在哪?

我躺在一张双层床的上铺,从蚊帐的颜色样式与天花板上的男明星海报来看,我应该是一名年纪不大的女性,很可能是学生。这里是学校寝室,我刚刚听见的动静是室友发出来的。

我要做什么?

我是一名玩家,肯定是来玩游戏的,但这个游戏的规则是什么,如何通关呢?

短时间内,清道夫脑中闪过无数问题。忽然,一个疑问浮上她的心头,为什么塑料杯子掉到地上后就没动静了?

在想明白这个问题之前,她的本能悚然发出了红色预警:危险已经近在咫尺。

清道夫条件反射般闭上了眼睛。

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昏暗的寝室内,一道长发黑影徐徐飘到双层床的上铺前。黑影低下头,长发垂落到清道夫的脸上:“你是-是-是不是醒了?”

黑影的声音里带着电音,相当古怪,短短的六个字内竟然有卡顿,简直像一台信号接收不良的老式收音机。

清道夫紧闭双眼一动不动,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黑影似乎才注意到自己的长发扫上了室友的脸,它用冰凉的手撩起头发,轻声自言自语:“太好啦,幸好没吵醒她。”

清道夫感觉到那细软的长发离开了自己的脸,不一会儿,她听见了轻微的关门声,那声音小心翼翼的。

她还是没有动。

十,九,八,七,六,五,四,三,二,一。

很好,十秒钟过去了,那个长发女……管她是人还是鬼,反正她即使回来也需要十秒钟,而这十秒钟足够做一件事。

清道夫利索地起身,看都不看双层床的爬梯,她单手按住床边护栏,直接翻身跃出床铺,松手的同时屈膝下蹲,轻巧地落地,以免发出太大响声把那位室友吸引回来。

无声落地后她迅速站起来,百米冲刺到门边,毫不犹豫地把门锁上了。

清道夫满意地转身,开始观察这间小小的寝室。

这是一个典型的四人寝,右边是两张双层床,左边是四张带书架的桌子,里面有一间厕所。四个铺位明显都有人住,她住在靠厕所那张床的上铺,那位不知是人是鬼的室友住在靠门这张床的下铺。

下铺的蓝白条纹被子上有一块污渍,是室友刚刚打翻了塑料杯子,杯子里的内容物洒在被子上了。

清道夫谨慎地弯腰,凑近被子,小心地闻了闻。

是茶,还是隔夜茶,茶的品质不怎么样,有股很难闻的树叶味。

清道夫有些意外,她刚刚做足了心理准备,以为这是血,或者什么不明液体。毕竟她的好室友刚刚可是站在空中看着她,声音听起来也不像活人。

还有一件更让她在意的事。

这具身体不是她的。

清道夫绷直身体双眼平视前方,明显感到视界变矮,她本人应该比这具身体高上不少。她低下头,看到了自己指尖上带钻和亮片的浅粉色杏仁甲,和蚊帐一个风格。

她本人应该不经常做美甲,或者从来没有做过美甲,因为她感到手指尖充斥着怪异的饱胀感,她不由得把手翻过来仔细检查。

粉色杏仁甲的指甲缝里粘满了死掉的红蚂蚁,有几只没死透的还在蹬腿,或者动动触角。

清道夫立刻把手举到眼前,研究密密麻麻的蚂蚁。很可惜,这就是普通的小家蚁,实在没什么特殊的地方。她无趣地甩了甩手,向虚掩着门的厕所走去。

在厕所里,她找到一根用过的牙线,用牙线尖锐的那端小心地把左手食指指缝里的蚂蚁抠下来,那根手指的甲缝里仅剩下粘粘乎乎的部分。清道夫满意地把牙线扔回垃圾桶,举起手闻了闻,又伸出舌头舔了舔。

无聊,普通的甜甜的味道,似乎是某种诱食剂,或者就是糖浆,她失望地打开水龙头。

清道夫一边洗手,一边观察镜子里的女孩。

这女孩不到二十岁,身高一米六出头,体型匀称,长得挺好看,也很时尚。

她纹了微微上挑的雾眉,头发做了隐藏染,掀起过肩长发,能看见耳后一片蓝粉相间的鲜艳发色藏在黑色的头发里,低调又好看。

这种染法似乎是六七年前流行的,那时清道夫还在上大学,校园里总能看见隐藏染。不过人们都说时尚是个圈,以前流行的东西总会转回来。

但比起这张秀丽的面孔和时尚的发色,清道夫更关注她的耳朵。

耳朵上的耳洞是新扎的,边缘处伤口泛着肉粉色,上面带着一对基本款防过敏金耳钉。

有意思,十八岁或者十九岁,大一还是大二?

高中不让打耳洞,更不让染发,好多孩子被管得规规矩矩,到了大一才释放出来。大二时新鲜劲过去,开始为自己的未来担忧,疲于考证书找实习拼竞赛赶论文,没工夫折腾这些,清道夫倾向于这女孩今年大一。

清道夫盯着镜子里被自己使用的躯体,兴致勃勃地研究着。突然,镜子的左下角出现了一团白影,她迅速回头,身后什么都没有。

“咔”

清道夫的脖子发出一声轻微的响声,她的身体僵住了,连把头转回来都做不到。

既然镜子倒映的不是现实,那么只剩下一种可能。

这里真的有鬼。

清道夫保持着回头的姿势,电光火石间想通了一件事,就算镜子映出来的那玩意真是鬼,也不会立刻把她杀死,因为这场游戏才刚刚开始。

她沉默地将头转回来,去看镜子。

一名白发金瞳身穿白裙的少女站在镜子里,双手捧着一张写满红字的老旧纸张,含笑看着她。

按照清道夫的性格,她必然会饿虎扑食般阅读并背诵那些文字,然而这一次,她无法把视线从少女的脸上移开。

少女实在是太美了。

纤细的身材,白到微微发光的皮肤,柔顺的白色发丝如同失去重力般在她周身飘荡。

虹膜和瞳孔都是浅金色的,被白色的睫毛簇拥着,颜色淡到让人忍不住觉得她不能视物。但更具备冲击力的是这份“美丽”,仿佛直接把“美丽”这个概念灌输进脑海里的非人的美丽,让人眼睛发疼的美丽,看久了甚至会产生疲惫感的美丽。

清道夫强迫自己闭上眼睛,再睁眼时,她的全部注意力集中在白发少女手中的纸张,那张纸上写着这样的文字:

1.你已经死了,且这个世界上没有鬼。

2.你必须喜欢你的寝室,也喜欢你的室友。你有且仅有一个室友,你的室友有且仅有一个鼻子一张嘴两只眼睛,不要拒绝室友的要求。

3.禁止阅读本游戏内以任何载体记录的文本内容,如果一定要阅读,请勿理解其含义;如果已理解其含义,请在向他人传播前立即自尽。

4.在向沈教授进行死因汇报前,你不能死亡。

5.本规则共伍条,请注意,“制定成功并被书写出来的规则都是明确且简洁的”是逻辑公理。因为世界上存在超能力者,所以“已死之人可能杀人”是非逻辑公理。

阅读完最后一个字的瞬间,清道夫身体一轻,视界突然变高,以一个局外人的视角观察这个世界。

清道夫向左微微转动视角,不出意外地看见了大桶里死去的自己,或者说这具身体的原主人。

这个年纪的女孩总是追求完美到笨拙的精致,她身上穿着一条华丽的紫色裙子,安静柔软地蹲坐在塑料大桶里,桶内的水被鲜血染成了红色,那血红色与女孩藏染的蓝粉头发交织在一起,映在清道夫的瞳孔中,刺得她眼睛发疼。

清道夫终于想起来了。

她的职业是侦探,现在作为一名玩家来到这里,唯一目的是根据规则通关游戏。

这些规则古怪且复杂,第三条规则禁止阅读更是引人发笑,如果玩家不看游戏内的任何文本,那就不可能看到这条规则。

而最后一条规则是在暗示“世上有鬼”,和第一条规则相悖。

清道夫此时不想在规则上耗费时间,她毫无留恋地走出厕所,坐到属于自己的那张书桌前。

至于这张书桌为什么属于她,实在是太好判断了,桌子上一半都是指甲油和化妆品,这些瓶瓶罐罐被整齐地码在白色透明亚克力收纳盒中,盒子前还有个可爱风黏土相框,相框里是海报上的男明星。

没有找到这具身体原主人的手机和电脑,清道夫扫了一眼自己花里胡哨的桌面,只找到了一件有用的东西,一只棕色眉笔,她拿起眉笔,站起身向另外三个书桌走去。

很快,她找到了室友的书桌,她和她的室友占据了中间两张书桌。另外两张书桌上虽然也有东西,但每件东西都徒有其表,合拢的书本无法翻开,摊开的书本无法合上,小喷壶里甚至没有导管。

所有的一切都像是游戏中敷衍了事的建模,同时也在努力向玩家传递一件事——这里没有关键信息。

寝室内另外两位室友不是本游戏的关键人物,清道夫把注意力集中在旁边的书桌上,每拿起一件物品,她都会用眉笔标记一下,确保东西能放回原本的位置。

清道夫注定要失望了。

室友的这张书桌上乏善可陈,一卷快用完的宽胶带,一个掉漆的笔筒,一把钝钝的壁纸刀,一个眼镜盒,一个老旧的自拍杆,一台屏幕上有裂痕的平板,这就是桌子上的全部东西。

这些东西杂乱无章地放在桌面上,清道夫抽出一张加厚绵柔纸巾,把三层纸分开,用其中一层薄薄的纸裹住手指,开启室友的平板,以防在屏幕上留下指纹。

屏幕上显示着时间,新历99年1月1日,把屏保页面划走后需要输入密码才能解锁。

马上要期末考试了。清道夫无声地做出这样一个判断,她迅速将目光移向书架,把书一本本抽出来草草翻阅。

大致阅览完所有书,清道夫陷入沉思,为什么会有人给二手书包书皮呢?

这真的是很令人迷惑的一件事,室友所有书都是二手的,明显是从学长学姐那里买来的,《高等数学》和《大学物理》这两本书甚至像三手、四手书,书里有三四种不同的笔迹,书皮都被磨掉色了。

书架上还有几张漂亮的糖果色封面纸,看起来是给剩下的书预备的。

值得一提的是,没包书皮的旧书封面上都有“婉婷”的字样,是用0.25mm极细蓝笔写的清秀小字,看起来像个人名,但没有姓氏,字写得相当用力,仿佛被刻进覆膜过的硬质封面。

会有大学生像个小学生一样在书上写名字吗?

唯一一本崭新的书是东野圭吾的《恶意》,这本书没有包书皮,它的主人似乎也没有给它包书皮的打算,它干干净净地躺在一群包着相同书皮的二手书中间,沉默地诉说着什么。

清道夫盯着它看了一会,隐隐感到一丝怪异与不安,她为了对抗这种情绪,强迫症般数着《恶意》旁二手书的数量,阅读着书脊上的文字,试图寻找其中的规律。

她注定会失败,一个小小的书架没有那么多玄机,正当她放弃研究,转而伸手去拿书时,寝室外响起了门把手被拉动的声音。

室友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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