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道夫伸向《恶意》的手停顿了一下。
仅仅停顿了一瞬，她迅速将书抽出来，快速翻阅着。
简单看了一下，是很普通的一本《恶意》，清道夫读过这书，封面的设计和推荐语，书里的排版和内容，都与她读过的那本相同。
在她翻书的这短短几分钟内，门外拉门把手的声音越发焦躁，那声音已经演变成了咣咣的砸门声，连门框都一起震动。
这反而让清道夫安心，这一切只能说明门外是人，不是什么拥有超自然力量的东西。
清道夫从容地将书放回去，再把书桌上的东西都仔细按照眉笔标记归还到原处，然后把眉笔的痕迹擦掉，打开厕所的排风扇，最后对着镜子用陌生的脸调整出一副不耐烦的表情，自然而然地开了门。
她感觉再不开门，门就要被砸开了。
门外是一个长发女孩，这女孩身高不到一米六，体型微胖，穿着件半掌袖运动衫。她脸上架着一副高度数的大黑框眼镜，镜框大到遮挡眼睛。但她的鼻梁很挺拔，给她平平无奇的面孔增添一丝光彩。
此时此刻，女孩左手提着豆浆和包子，右手手指不停地揉搓半掌袖袖口，目光中隐含怯意，不敢与清道夫对视，似乎很怕她。
原因无他，清道夫实在是太理直气壮了，明明她才是那个不给室友开门的人，她却单手叉腰，满脸不耐烦，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室友，似乎不准备先开口说话。
在这种沉默的氛围中，室友顶不住压力，尴尬道:“对不起，天怡，我是不是吵醒你了?”
她砸门的动静都能把死人吵醒，清道夫转身进寝室:“我刚刚在厕所里，没法给你开门，你砸门干什么？”
“我......我怕你自己在寝室里出事。”室友唯唯诺诺地跟在清道夫身后。
有趣，清道夫回头盯着她:“你为什么确定我在寝室里?”
室友愣住了。
寝室门被锁上，拉门也没人给开，惯性思维下会认为寝室里没人，正常人早去找宿管阿姨借钥匙了，没人会这样砸门。
清道夫直视室友的眼睛，室友眼神躲闪:“对不起，我就是太着急了，你吃早餐吗?”
真的很有趣，难道我有什么必须留在寝室的原因?清道夫没有回答室友，她一边愉悦地思考着，一边拉开椅子坐在书桌前。
室友也小心地坐在自己的位置，连声音都不敢发出来，她胡乱把桌子上清道夫精准归还原位的东西推开，放上自己的早餐。
清道夫玩弄眉笔的手僵住了。
她发现很矛盾的一点，书桌上乱放东西说明室友不是仔细的人，但包书皮这个行为却是细心且有耐心的人才能做出的事。
她假装研究自己那堆瓶瓶罐罐，用余光观察室友，室友一边咬着豆浆的吸管，一边把手伸向平板。
获得平板密码如此简单吗?那台平板可是这间寝室内唯一正常运行的电子设备。清道夫感到淡淡的失望。
室友用指纹解锁，然后点开某个视频，边啃包子边傻乐。
清道夫放下手里的指甲油，转头看向室友。
叼着包子的女孩笑容瞬间凝固，她不好意思极了:“我去找耳机。”
清道夫平静地笑了笑:“不，我想和你一起看。”
室友有些惊讶，似乎想拒绝，但她的身体比思维快了一步，平板被她立起来，转向清道夫，她尴尬道:“我以为你不喜欢看这些，吃点包子吧，我给你拿。”
清道夫信不过室友手里的食物，可规则里写明不能拒绝室友，刚刚室友用提问的形式询问她是否要吃早餐，被她用沉默躲了过去。如今室友递包子的手已经伸到她眼皮底下，实在无法拒绝。
双手平放在膝盖上端坐着，清道夫盯着那个包子仔细看。
室友突然把手缩了回去:“对不起，我忘记你平时不吃这些，我包里还有昨天在咖啡厅买的肉桂卷，这就去给你拿。”
清道夫一言不发。
浅绿色的帆布包颜色发白，看得出被洗刷了好几次，上面印着Q版的骑扫罩小巫师。清道夫有点意外，这个包可能是室友私人物品中唯一一件花哨的东西，其它东西都朴素得不成样子，连床上用品都是学校商店售卖的那种蓝白条纹款。
室友在包里胡乱翻了一阵，翻出一个被塑料袋包裹着的肉桂卷。她左手紧紧攥着帆布包，右手轻轻捏着肉桂卷的边，将其递过来。
“谢谢，你吃吧，我今天想吃包子。”清道夫权衡一番，最终选择一个比较委婉的方式表达拒绝，想测试一下第二条规则的弹性。
室友抬头和清道夫对视:“可是你为了演话剧一直在减肥，你说过，自己这段时间只能吃轻油少糖的东西。”
她的表情好奇怪。
清道夫细细感受她脸上的表情，她仿佛在期待着什么，期待我明确表达拒绝，违反规则吗?
从室友手里接过肉桂卷，清道夫把它掰成了两半。
里面全是活蹦乱跳的红蚂蚁。
清道夫任由蚂蚁顺着手指爬上自己的手腕:“我确实得少吃点，我们一人一半吧。”
清道夫确信，在她这句话尾音还没落下的一瞬间，室友的五官扭曲了。
是真正意义上的扭曲，不是做了个狰狞的表情，室友的嘴角向上平移了三厘米，眼角向下弯曲，整个眼睛变成了古怪的三角型，看起来荒诞可笑。
这一瞬间短得好像错觉一样，清道夫甚至分不清这是真实的场景还是原身的幻觉。
室友惊慌尖叫:“蚂蚁!手全在蚂蚁上!”
她究竟是在恐惧的刺激下说错话，还是因为它本身不是人类，无法学会人类语言的语序?清道夫攥紧手指，捏死一只红蚂蚁。
室友无措地抬起手臂挡在身前，惶恐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
她一把拽起清道夫，踉踉跄跄地向厕所走去:“我们去洗手。”
厕所是原身的死亡地点。
清道夫犹豫了一下，还是任由室友把自己拉进厕所，边洗手边问了个一直想知道的问题:“厕所那么小，为什么放个大塑料桶?”
“是你买的，说要泡澡。”室友低头拿纸。
沉默好久，清道夫才憋出一句话:“确实，有个桶放这儿大家都能用。”
室友抽纸的手停住了，她悄悄看了看清道夫，小声说:“我真没用过，天怡，上次也不是我弄脏的。我一直记得你说的话，没碰过这个桶。”
“你那些书为什么包书皮?”
室友木然抬头:“书皮是你给我的呀，说二手书太穷酸，包上遮一下。”
清道夫的预感成真了。
从看到《恶意》的那一刻起，潜伏在心底的不安在此时兑现成真，她深吸一口气，代替身体的原主人道歉:“别包了，太浪费时间，说二手书穷酸是我不好，对不起。”
“而且老书有老书的好处，上面说不定有老师给上一届画的重点，正好过完元旦要考试了。”
铺垫了那么多，清道夫图穷匕见:“所以，你能不能把那些书借给我看看?”
室友低着头，把纸巾包装扣得簌簌作响，她的神色掩藏在刘海下:“我看过那几本书，上面没有画重点。”
“我再看一遍，如果有重点就总结下来分享给你。”
从刘海下面抬起眼睛，室友用一种莫名的眼神看着她:“对不起，我忘了你和我不一样。”
“为什么道歉，我们在一起生活学习，能有什么不一样?”清道夫简直头皮发麻，她发现“对不起”三个字是这位室友的口头禅，每一句对不起都成功地让她烦躁郁闷。
“对不起，我忘了你努力刷绩点想申请国外大学的研究生。”
“而我只要不挂科能毕业就行。”
劝阻的话语涌到嘴边，被清道夫硬生生憋回去，理智告诉她，这些说教意味过重的话不适合也不需要对眼前的女孩说。
她提出了最后的请求:“专业书就算了，我今天不想学习，那本小说能借我看看吗?”
室友沉默着走出厕所，将《恶意》从书架上抽出来递给她。
摩挲着《恶意》的封面，清道夫没有翻开。
《恶意》中有一个关于霸凌的故事，被害人与凶手从小相识，凶手小时候被霸凌到不敢上学，被害人拯救了凶手，凶手却辜负他加入霸凌团体，然后该霸凌团体开始欺负被害人。
多年以后，被害人成为知名作家，著有一本以霸凌为题材的小说。凶手厚着脸皮找上门来，被害人并不在乎少年时的事情，主动在事业上帮助他，将他引荐给出版社。凶手却满怀嫉妒和恨意，杀死恩人，甚至想败坏被害人的名声，将他的作品据为己有。
小说采取第一人称视角，文中的“我”是一名警察，读者跟随着警察的视角一路侦破案件。
我和室友的关系与小说中被害人和凶手的关系相似吗？清道夫坚信，这本《恶意》绝对是关键道具，肯定在隐喻着什么。
翻开小说的瞬间，清道夫睁大了眼睛，瞳孔紧缩。
这不是《恶意》，或者说，这不是原先她翻阅过的那本《恶意》，小说内容没有变，但人名都被改成了婉婷，用0.25mm极细蓝笔写的清秀的婉婷。
......
【答案就在婉婷的笔记里。】
【婉婷还有留下什么遗物吗?】
【我刚刚讲的那些全是婉婷的指示。】
......
婉婷婉婷婉婷婉婷婉婷婉婷，清道夫呼吸急促，飞快翻阅着。
前几页是用蓝笔将原本的人名划掉，再在行距间写上婉婷，到了中间部分原著人名被红色的婉婷覆盖，后面更是直接修改文本，印刷出来的婉婷两字替代了原本的人名，不仔细阅读内容根本看不出来。
清道夫合上了书。
她发现自己忽略了很重要的问题。
这具身体的原主人全名叫什么,室友叫什么,婉婷又是谁?
那是一个死者，一个冤魂，或是一个未亡人。
清道夫猛地转头，正对上室友的眼睛。
室友侧头看着她，眼神清澈:“怎么样，这小说好看吗?”
清道夫若无其事:“挺好看的，我很喜欢。”
合上书假装研究封面,清道夫的思绪飞速发散着，她回忆起第二条规则“不要拒绝室友的任何要求”。
这很有趣，表面上看起来是室友被身体原主欺负，实际上室友才是二人中的那个主导者。
清道夫甚至怀疑目前寝室内针对室友的霸凌都是她自己纵容的，规则中还要求调查死因，死因难道真的是割腕自杀吗?或者是被室友杀死，那室友为什么现在不动手?
或许她也被规则束缚住了，提出带有不可拒绝性质的要求有次数限制?
随意从书架上抽出两本专业书，清道夫转身准备出门，她想调查一下规则中提到的沈教授和室友口中出现过的话剧。
室友慌乱地站起来:“天怡，你去哪，你要出去吗?”
“我去上课。”
“可是，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你真的要出去?”室友疑惑极了。
“什么最后一天?”
“你忘了吗?”室友歪头看着她，“七天前，你玩了个伪人游戏，之后就神神叨叨地让我监督你一周不要出门，今天是第七天。”
“这一周，所有的课你都找代课，话剧社的排练你找借口请假，学生会外联部开会也不去，连电脑手机这些东西都扔给黑哥，黑哥很担心你，我昨天去给话剧社送东西，黑哥还问我你怎么样了。”
“哦。”清道夫不作出任何反应，或者说她不知道该对此作出什么反应，“黑哥为什么担心我?”
“你都......黑哥肯定担心你。我在食堂碰见王悦，王悦也很担心，说要来看看你。”
清道夫猜测这个黑哥可能是“天怡”的男朋友，王悦应该是女性，是天怡的朋友吗?
“而且你就这么出门了?”室友奇怪地看着她，似乎在暗示什么。
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着装和手里的专业书，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清道夫感到一阵莫名其妙，她含糊地嗯了一声，抬手去拉寝室的门。
她的手刚碰上门把手，门就被向里推开了。仓促间，清道夫下意识向后躲闪，完全没看见站在她身后的室友，只感觉自己狠狠踩了室友的脚，她那可怜的室友被她撞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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