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轱辘声断断续续,一直到宫门前,内监撩开幕帘,对车里的人行礼道:“内臣见过张三小姐,请移步咸阳宫。”
张长清被阿狸搀扶下马车,裴复礼跟在后面下了马车,内监再行一礼,她听到耳边哼笑一声,紧紧握住有暖意的手。
“见过裴公公。”
本不该如此剑拔弩张,太子妃始终是放不下张长清,让阿狸过来接应一番,就这么碰到了裴复礼。
人有野心往上爬,大抵是裴复礼这一生中最喜欢的话,从一个小内监到公公的干儿子,再到有些威望的裴公公,也仅仅是用了几个月。
张长清往前走,阿狸被带了一下,往前一踉跄,不满道:“干嘛呀,自己攀上高枝忘了本还允许别人说了,当真是大好人。”
内监正要出声问责,一只手摁住他的肩膀拍了拍,轻声道:“不必了。”
阿狸轻哼一声,贴到张长清身边说:“你是不知道,你走的那几个月,他找了个公公做干儿子,在宫中做好事,太子爷亲自提拔的他。”
张长清走得慢,闻声笑道:“这不是很好吗?”
“好个屁,他干了什么事。”
阿狸憋着嘴,想到她那几个月最后一次见裴复礼,那日京中小雨,太子妃让她给贵妃送些新到布料去。
雨越写越大,小女官打伞,为了不让布料浸湿,阿狸用身子护住了大半,雨幕越大走的路就越小心,她心里只护着布料,一脚踩在了软绵绵的地上。
接着是一阵轻哼,和无尽的抽泣声。
阿狸走得急急忙忙,骂了几句,匆匆忙忙离开了,后来她才知道,裴复礼冲撞了妃子被罚跪,没人管他,等跪够了时辰才能起来。
那软绵绵的地,是他的手。
阿狸清楚裴复礼的性子,死认栽的狗性子罢了,她给少年瑟瑟发抖的身子披上了被子,没好气道:“你也不知道下雨就走,没人盯着你还死认理,淋坏身子就高兴吧。”
她的性子和脾气不好,伺候太子妃后有所收敛,还是一如既往的心直囗快,听得少年一直哭,哭得眼泪如同断掉的珍珠掉落在土色的被子上。
那之后,阿狸再也没见过裴复礼。
张长清轻咳一声,笑语:“你要是觉得自己对不住裴复礼,就说出来,没必要躲躲藏藏,见到了人还冷嘲热讽。”
“他把胡尚宫给惹了,你猜怎么着,拿女官的活去套好公公们,把咸阳宫的小宫人们排挤了一个遍,小太监们也不放过,任谁看了不生气,胡尚宫为人品行端正赏罚分明,看在太子妃的面子上没罚他就不错了,哼。”
文华殿门前,张长清握了阿狸的手,站立于此上前一步走,风冷冷刮在脸上生疼。
进殿是温热的风,和正中撑着脸的人,面前一盘棋,似乎是下了许久。
“奴婢见过太子爷,太子爷万福金安。”
朱高炽忍俊不禁道:“该称臣了。”
他一笑,一脸的肉紧巴得贴在一块,像是布满了皱纹。
未等张长清开口,朱高炽继续说:“你离京的这些日子,有许多事,你可认识太医院赵太医的同僚梁太医,怕你不认识说得绕了些,他有个大女儿叫书闻。”
他看一旁的少女低眉顺眼,认真倾听的样子很是满意,便继续讲下去。
“梁太医家中美满,发妻是一名行医,岳丈曾是当官人,家中有大女儿书闻,又有个七八岁的小儿子,书宇。”
这些张长清都知道,梁书闻自小性子活泼好动,家中关不住她,张梁两家正好做邻居,小姑娘绑着两只羊角辫爬上墙,两人常常作伴。
“陈家有个叫梓忻的小郎君,这笑话啊就是他们两个人闹出来的,书闻与陈小郎君有书信往来,未曾见面,不知这小郎君比书闻小了五岁,京中又传书闻得了不治之症,陈小郎君传信说让她早些嫁人生子,不必等他了,气得人小娘子要抓花他的脸呢。”
朱高炽说得不假,只是这些张长清不知道罢了,那时她在宫中,梁书闻在宫外,一年前得了不治之症,整日痛苦不堪,喝苦汤药续命,好不容易能下地走路,就与友人见了一面,友人带了个小郎君,正是陈梓忻。
两人似乎也是没想到书信会连绵不断,梁书闻隐瞒了不治之症,陈梓忻隐瞒了小她五岁的事,直到两月前,小郎君不知从哪听到了不治之症的事,闹了很久,与梁书闻彻底决裂。
张长清轻微叹息,似是有泪珠掉落。
“梁书闻是个好女子,本宫总是听梁太医说起她,一个活泼好动又俏皮的姑娘家,得了不治之症确实可惜,倒也不能让陈家如此糟践。”
少女听懂话中有话,面无表情道:“臣明白了,此事一定会做的让殿下如意,那李家的事?”
在轻微的试探下,朱高炽一笑道:“去做吧。”
她走出文华殿,摸了摸汗浸湿的衣袖,一步一步走向阿狸,摸着泛着暖意的手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若是梁书闻得了不治之症,张长清真是要大哭一场了。
哭声细细传来,阿狸问:“这是怎么了。”
“无事。”
正午,马车到了梁宅。
张长清想过很多次见面,小时候的记忆告诉她,梁书闻会蹦蹦跳跳来见她,可长大了又不如意,少女躺在床榻上流干了泪,一个劲的咳嗽,止不住的抽泣。
她还是笑着说:“张姐姐。”
“你怎么成这样了?”
梁书闻揪着被子的手一顿,掀开棉被是无法下地走路的腿,她早年是个活泼性子,跟着母亲学医,也是学有所成,给巷子里的女人看病治病,晒药材是亲自晒,做什么都要亲自做。
女子哽咽的声音断断续续,一旁的梁夫人早已哭得泪流满面,她屏住呼吸也止不住的哭泣,只能拿帕子遮住眼目。
她哭着说:“我的阿书那么惨,我的阿书那么惨,腿疾也就罢了,还得了一个不治之症,要把她的性命要去。”
张长清在床边坐下,紧紧握住梁书闻苍白无力的手,手指紧紧扣着手指,生怕一不留神人就闭上了眼睛,无力道:“你与陈梓忻的事,和我说说吧。”
梁书闻咳嗽两声,笑了几声说:“是我的不对,是我不该隐瞒病症,等到他问我为何不继续读书的时候再说,大闹一场,不欢而散,都是我的错。”
丫鬟在此时敲门,紧张兮兮的说:“夫人小姐,张三小姐,宫里派了人来,说是给小姐一些补养身子的东西。”
梁夫人着急忙慌的问:“是何来人。”
“定国公。”
定国公是何许人,人人都知中山王徐达,这定国公徐景昌便是徐达之孙,其父徐增寿在靖难之役私自向朱棣传递消息,被朱允炆诛杀,年仅十五岁的他成了定国公。
他已走到院落里,一身寒气逼人,身着一身黑锦衣,傲慢摆在脸上,饶是一张脸再怎么好看,都有些添堵的味道。
梁书闻隔着窗户,小声说:“民女谢过定国公,只是有些东西不能要,定国公还是拿回去吧。”
张长清不解,梁夫人偷偷把她拉到屏风后面说起悄悄话,倒也不是什么大事,上个月陈家郎君到门前闹,正好定国公路过,见到了坡脚出来的梁书闻,就问了一嘴下人,听清事情缘由本就有些傲气的国公爷一气之下把陈小郎君绑在马尾拖了一条街。
这定国公不是跟朱棣出征了吗,怎么还回来了,更是巧在陈梓忻闹事的时候出现了。
梁夫人一时也说不清,但两人细细碎碎的话在寂静的室内显得有些清楚,徐景昌故作镇定的咳嗽几声道:“家中母亲病了,无奈之下只能回来,遇到这种不平之事,在下还是要敢做一些。”
所以就拖着人,用马匹跑了一条街。
徐景昌隔窗纸窥探起少女的模样,只记得那天瘸腿的女子抱袖哭得伤心,泪珠滴答个没完没了,看一眼觉得烦,再看一眼觉得许是自己不对,这姑娘哭得有些好看。
梁夫人说了许多话,端着茶杯喝了一口。
“在下觉得小梁娘子,甚至好看。”
腾的一声,梁夫人从凳子上摔到地下,震惊地说不出话,用力扭了丫鬟的胳膊,丫鬟疼得龇牙咧嘴,一边收胳膊一边问夫人怎么了。
梁家不是大户人家,从他们这一代起,当家的是当太医,主母是行医出身,父亲做过县令也不是什么大官,盼着儿子科举一举夺魁,让他铆足了劲读书。
但他们从未想过,要把女儿嫁给高枝,女儿嫁得好,嫁得开心,是她一辈子的事,就是一辈子不嫁又如何,当家的俸禄怎么也够养她一辈子。
梁夫人关上门,把徐景昌隔在外面,叹气道:“国公爷,小女这幅样子如何入得了您的眼,还是另选他人吧。”
徐景昌有些不服输,说:“我心已决,不必再说了。”
“可是……”
梁夫人的话被打断,一时间说不出别的话来反驳,张长清一本正经道。
“太子爷觉得书闻是皇孙妃的人选。”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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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永乐十二年春(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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