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复渠被杀的消息像弥漫的野草种子一样散播开来,到处落地生根。
方一下朝,韩遂便风风火火的跑到了周其殷的府邸,刚要开口,便看到周其殷的案上已经写上了熟悉的名字。
他唯有愕然:“你已经知道了。”
周其殷的身体好像又细瘦了些。
不过他仍旧一如往昔的从容,淡淡道:“你同我去北疆。”
韩遂愣了一下:“有这么严重吗,释风云和韩复渠一向不和,就算言语之间冲撞死谁都正常,再派一个人过去也就算了,反正释风云和你心照不宣,不会对北主动用兵,韩复渠那边,何文仲已经使的力气也不过是钱财。”
赵无柳在他身旁,微微摇头:“释风云此人,性情稳重,从来不打无准备的仗,可是一旦开战,无论是什么缘由,他都不会回头,这就是他做人的原则。”
韩遂满脑袋问号:我知道他强,他有这么强吗,已经多少年没打大仗了,一向都是北边挑起来他才动手。“
赵无柳抄着袖子,难得冷冷道:“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一个人太强了,打胜了也不过是史书几页纸,因为根本没有多写的必要。拎着你那个不想事儿的脑袋去和你家老爷子问问,释风云打仗的时候,你在哪个红馆里面滚呢。”
韩遂张牙咧嘴的:“那现在怎么办,朝廷虽然没给他下死命令,也是不主动开打的。”
周其殷淡淡道:“他背后有人在拱火,而且是高人……”
赵无柳眉心一动:“近来总是听到有一些旧人的消息,难道会是……那位北疆曾经的凶煞吗。“
周其殷微微辍了口清茶:“他已经磨了心气,就算有,不过是些江湖仇杀的把戏,那背后有一些决断的手段,应该是另外难缠的对手。“
他已经站起身来,拎着韩遂的衣领子:“你同我去北疆。“
韩遂哇啦啦的拉乱叫,指了指自己:“我,你说我,既然他这么厉害,你让我去打释风云啊。“
周其殷眼神睥睨,毫不犹豫戳穿他:“当然要指望我。“
“但是你,也得上。”
他转头看看赵无柳,淡淡道:“去给他向皇帝告个假,如果韩府来人,你知道如何处置。另外,何文仲会去统筹这里的事物,你知道该怎么做,盯着他的异动。“
烽火的消息如同野草般烧到了朝廷之中。
释风云的奏折中直言上奏,言说韩复渠藐视军威,畏战不出,又陈列其十宗罪,以至于狄军骚扰滋事,掠夺民居,竟然百战百败,事后竟然隐瞒战况,更想要夺权篡位,主打一个先告状
释风云早年早已自逐于家族,又无亲眷子女,自然是孤家寡人一个,因此众人想了想,除了忠君爱国,家国大义,竟然没有可以挟制他的东西。
或者说,这正是他追求的结果。
人太自私,或者难免要束手束脚,释风云把自己弄的空无一人,可是皇帝对他有诸多猜忌,反倒连什么孤臣都算不上了。
人人都以为他要做些什么翻天覆地的大事,谁知道,他竟然是意外的乖顺,当年在老爷子手下下的杀戮之气磨平了棱角,这么多年,人们已经习惯平淡如水的释将军,却反而被惊天一震。
朝廷都为此瞠目结舌,甚至有的软骨头都说,怪将韩复渠提的太高,以至于惹恼了释风云。
周其殷冷冷扫了他们一眼:“请陛下明鉴……“
释风云的消息如同轻烟散入五侯家,瓦舍中讲的倒是热闹。
摩肩接踵,挥汗如雨,这时正是秋日节气,,尽管塞外变局陡生,然而就是边关亖了一千人,一万人,也不会影响天都这些老爷们的争奇斗艳。
那些传奇邸报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正是好奇任性,成了乡民的谈资。
瓦舍中的说书先儿眉飞色舞:“两帅不和本就是众人皆知的事情,可是释帅多年以来隐忍不发,是不想再起兵戈,然而北狄多年来骚扰边境,韩复渠却隐而不发,畏而不打,更是谎报战况,以至于民众不堪其扰。”
“等等,这是释帅一家之言,谁知道他是不是终于忍不了韩复渠,最后找个由头把他杀了,现在人已经死,释风云怎么说都无法验证。”
说书先儿略略沉思:“咱们做平民百姓的,哪知道那些弯弯绕绕,天家说什么就是什么。然而人在做,天在看,一言一行,言犹在耳。释帅多年为国效力,爱兵如子,征战一生,已过而立,竟然无妻无子,他孑然一身,不畜婢养伎,多年前有一位好友送他一位女婢,他当时收下,人都说他原形毕露,结果那女婢成人后,释帅将他当作亲女儿一般嫁了出去,竟然还是完璧之身,可见二人秋毫无犯,更兼那女子成了有名的才女,极有教养。过了三年,他又收了女婢,人们以为他又要破戒,却仍然如前,将那女孩子培养成一个顶有名的剑客,那女孩子继而周游天下。那些笔杆子用这个攻击他,却不信人家的事实的事情。”
“唔……”众人面面相觑,好像是这么个道理。
先儿笑呵呵的拍着扇子:“他出身五望七姓,是富贵公子,侍奉亡母,不敢丝毫懈怠,在军中救了父亲,为了不让父亲有丧子隐忧,便自逐宗族,让弟弟继承家业。多年以来,北疆俨然是他第二个家,那从幽州夺回来的三个州,是在他经略之下才得到和平,合而治之。可他出行简略,不事豪奢,又将资材分给百姓,何曾有半点私心呢。”
众人点头,四周流言甚嚣尘上:“韩复渠与释风云本来算是同处一门,然而韩将军的家人这么多年在京城中可嚣张啦。那简直是无恶不作,他家里那个儿子,自小每天眠花宿柳,他那几个夫人,出门香车宝马。他那几个兄弟,本来乍富,却没有什么修养,听说犯了好几桩案子,就这么被保下去了。”
有人忽然道:“释帅更像当年北疆的主人呢。”
屋中便一瞬间安静了下来,因那个人的名字多年无人提起,然而他在的时候,人们却都追逐着这个不可一世的英雄,无他,只因为他神鬼莫测,眼看幽州收复已有苗头,然而也如同今日一样,就在一个稀松平常的的日子,那位将军的儿子忽然在朝廷惨死,随后便是这将军通敌卖国的消息传来,皇家要除去他的意味太强烈,都因为那人在朝中比释风云还要狂妄,几乎堪称一柄烈焰的剑,灼烧的人害怕,因而树敌众多。
这么过年过去了,人们将他忘却,却也忘了,无论是今日骤然身死,却曾立下战功的韩复渠,还是战无不胜释风云,都是他一手提拔起来的卒子。
忽而有人轻声到:“若是释帅也如当年一般,那北面可如何是好啊,……
在这脂香充斥的某一刻,他们也会陷入恐慌之中。
阁楼之上,少女高声的嘲笑起来:“你看看这些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一时间将人高高捧起,塑成神像,一时间将人贬在泥土里面,变成尘埃。
他转过头,煞有介事的对身旁的小姑娘们笑道:“所以啊,千万别做圣人,做圣人的代价就是,里外不是人!”
身旁不知何时悠悠传来轻佻的男声,好自然的站在他的身侧,抱袖轻声笑道:“红小姐说的有理,不愧是天下最无情无义的一个女孩子,对这些忠臣烈士自然是觉得蠢上头了,啧啧……”
红菱手中的玉杯却如同剑一般射过去,狐狸版妩媚的眼角向后挑起:“我只是过过嘴瘾,比你这两面三刀煽风点火,专门给什么忠臣烈士使绊子的大少爷好那么一点点。”
叶子章眼含笑意,面若春晓,人皆觉之可亲,然而同类相斥,便又碰上一个笑意盈盈的姜红菱了。
他悠悠道:“前些日子周府中挂上了人头,红菱小姐可是晓得。。”
红菱淡淡道:“哦,怕不是闹鬼吧,哎,真够吓人的。
叶子章坐在他身边,趁机却摸了红菱的小手,好一派多情公子的模样,眉眼轻轻皱起,软声软气:“怎么近日未见,手上这么多伤痕,不会是为了选秀,练琴所致?姜小姐才能依然够高,还这样勤学不辍,真是令人敬佩。”
红菱掩着唇笑道:“说笑了,您怎么就没想到,我正在练习刺杀之术。传说前唐聂隐娘精通遁剑之术,与剑客空空儿相对,一击必胜。“
她悠悠道:“若能雀屏中选,当皇家媳妇儿也不错,还能看到叶大人给我磕十个响头呢。“
叶子章眉目深深,却渐次靠近,二人气息交融,一阵腥风血雨。
他柔声笑道:“能给红小姐这样的美人磕头,倒也是我的荣幸。“
红菱唇角微微勾起:“别得意太早。眼看着周大人要提着包袱滚蛋了,他怎么能把你这个祸害留在京都中呢。
似乎如同印证他的话,窗外响起了适从的声音:“大人,府中来信,周相命您即可打点行装。“
叶子章嘻嘻笑着,挽起了美人一缕发丝:“真是一个料事如神的姑娘,等我捡了命回来,再来和你听歌唱曲。“
红菱嘟囔了几句。
叶子章背过身扬扬手:“姑娘就别诅咒我了。”
红菱见他消失的身影,眼中浮起一阵冷意:“哎,人家最讨厌比我聪明的人了,所以你干脆死远点吧。“
她轻轻在纸上写下字句,随着鸽子飞了出去。
周其殷快马轻骑,只调动了部分厢军,他一如既往的沉默相对,韩遂却一改平日的豪放,有些沉默,叶子章倒是高高兴兴笑眯眯的,一路上就差招猫逗狗了。
韩遂清清嗓子。
周其殷闭着眼,直截了当借助了他的话:“你是军人,听从上峰和君主的命令是你的唯一职责,不要受外界任何事情的干扰。“
叶子章笑嘻嘻的抽着柳条:“怎么倒是像要托孤一样。你家里不想让你绑在周大人这艘战船上,想要骑个墙,不过你还是听周大人的吧,总是当家里拴在裤腰带上的小孩子,那什么时候能断奶哦。“
韩遂张牙舞抓的抽他鞭子:“奶奶的,你怎么什么都知道咧!“
叶子章挑了挑道:“鲜衣怒马的二十岁,曾经也有一个人的二十岁,他比你活的更孤独,这人是个痴人,但是倒是个战士,因这一人,北疆的局势多少年暗淡了下来,多少人的命运就这么被改变了。“
韩遂道:“愿闻其详。“
叶子章看着半閤眼的周其以殷,悠悠道:“说起来,周大人知道的应当比我多,毕竟老周大人应该也是当时的朝廷大员……。“
天玺四年,凌道思的独子秀真已经快二十几,不同于野兽一样的父亲,和一同长大的沉稳善战的释风云,他如同另一个照面,玉面秀骨,天生悲悯,仿佛并非尘世间之人。
凌秀真心性淡泊,对于功名仕途并不留恋,然而看到父亲总是忙于征战,这反而促发他向着相反的方向去成长。
他并非那些夸夸其谈之辈,他有自己的考量,那时他已参加科考,因政治考量,朝中无人可以接纳,但是考官仍然不舍他的才学,最后钦点探花。
他的师兄释风云一直私下同老爷子接触,以武状元进位,反而是在之后才走上武将之路。
叶子章眯起了眼睛,唇角的笑容淡了下去:“那日游街之时,我听闻世人可是开了眼界,这位凌公子,实在是一位玉人。”
旁人骑着高头大马,自是意气风发,唯有这位凌公子,似乎天生有一段风流闲雅之意,仿若一抹云霞,他又白的惊人,像一尊纤细纯稚的玉器。
他为人心慈,本来可以在宫中做一辈子抄书郎,至少富贵无忧,可是次年黄河水水灾泛滥,他却自动请缨去治水,老爷子对他这位独子抛家舍名的做法,始终沉默以对。
韩遂面露异色:“他就这么一个孩子,竟然还敢叫他去那危险的地方?”
历来治水都是轻视上能留一笔,但是也是实在危险的活计,但凡愿意搞作名堂的,自然不愿意去冒险。
但是他仍然义无反顾的去了。
听闻他便是生来长卿病,那是从母体中带来的一段羸弱,从小不能近冰凉的水。
然而他怜悯生民,更有意为天下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绝不拘泥于朝堂上的你争我夺。
他清楚的知道,这些搞名堂的大人,上下嘴皮子一动,多少人就要被视作足下尘泥,比起虚无缥缈的党派斗争,他更看重现实的功业,真正能为百姓做些事情的功业。
用了三年时间,疏通水道,加固堤坝,边做边集结一些能臣,竟然完成了旷世之功,真的治好了水患。
那时候他的师兄已经攻城略地,同期在朝中钻营的人也已经早就在他之上,然而他并不以此为悲喜,知道南图疫情,便自动请缨去除时疫,
聪慧之人精通百家,大概他是个天生的童子命,他从小研究医术,为救人便以身试药,因此落下了更重的隐疾,然而那时疫竟然终于让他控制住了。
他这样的人,朝中却始终不大提拔,只叫他一直走动,他却也安之若素,哪里的百姓受苦受难,他便去缝缝补补,他老子在战场上爬冰卧雪的卖命,他儿子在民间卖命,这对父子可真是……
韩遂道:“你说这人,我忽然有些印象,那我怎么听说,他最后还死的挺惨……”
周其殷的眼神冷淡的压了下来,微微掠过韩啸的叶子章:“待你赢了释风云,叫他讲给你听。”
韩遂闭上了嘴。
叶子章双手向后枕着头,懒洋洋的笑道:“周兄,咱们可没有不费一兵一卒就打杀释风云的本事,你总得给小韩子几个人吧。”
周其殷淡淡道:“北六郡总不会让你失望。”
身后忽然传来阵阵马蹄声,面前一人身披戎装,即刻下马跪拜:“末将见过周相!”
叶子章的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许久,笑意淡的了下去:“周兄不愧是周兄,从来不打无准备之战,看来你对北疆也不是防备一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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