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雨欲来风满楼,城中的局势变得不明朗起来。
在这般重压之下,释风云反倒淡泊自得。
释风云身上的隐隐有一股风雷之气,凛冽,却又包裹着温柔的外壳,但若是因为他的几分仁慈便觉得他软弱可欺,那便是愚蠢了。。
素柔毫不吝惜打量着释风云。
释风云淡淡一笑,岁月格外优待这个男人,他眼角隐隐有时光流逝的纹路,那是边陲风沙的催磨,但是这是男人的军功章,并令他英俊的面容,显现出一种格外的成熟与从容。
他却也不看那姑娘,只是看到被猎鹰伤到的鸟儿,轻轻将他拢在手中。
素柔目光平静的看着他,他缓缓踱步,眼角微微绽放一点点笑意,尽管那很微弱。
“姑娘会替这些鸟兽疗伤么。”
素柔接过那只噙者泪花的小鸟,随身带着的药粉上到翅膀之上。
她看着面前的男人,悠悠笑了,儒将也是将,一个手中沾满鲜血的男人,很难想到他会怜惜这些雀鸟。
释风云缓缓擦着剑身,淡淡道:“我固然是个刽子手,然而曾经有一个人,他教会我如何怜惜他人的生命。这个人即使已经不在了,可是没有人能够忘记他留下的仁慈之心。”
素柔眼含怜悯:“释大人不应该将他交给我,我能够救他一时,不能够救他一世,他终究要回到广袤的自然中生活,那里的豺狼野兽他无法抵御,总有一天要被人捉去吃掉。只有扫清他周围的豺狼,才能令他得到一片安宁的天地。”
她眼睛一挑,却是意有所指:“就如同边陲的这些百姓,他们仍笼罩在战争的阴影之下,十六州一日为敌寇徒弟,他们迟早要白要面对北狄的野兽袭击。”
释风云看了她一眼,他的双眼皮是平直的,看人总有种沉稳的感觉,可是颜色生的太好,若是长时间看一个人,就让人觉得心沉。
素柔浅浅笑道:“我是个闺中女子,想来不懂这些朝廷大事,这是谬论。”
释风云哼笑:“一个闺中女子,心性刚强,武功不弱,还懂得兵法绸缪,更是周其殷的榜上常客,哪里有这样难对付的闺中女子。”
素柔半明半昧着笑道:“正因为周大人给我好好上了一课,我才难缠了起来,人总是不可能一味善良的。”
释风云听了她这话,擦肩的手微微一顿,阙摇摇头:“有的人天性善良,怜悯众生,他聪明,坚韧,无论世间如何对他,他依旧善良,可是这样的人,不会有好结果。”
二人气氛倒是很好,只是城主不知道打哪里冒出来,缓缓走到素柔面前,递了一个果子给她:“北地的酸,还有几分滋味。”
素柔看了他一眼,隐隐感到一股子半是寒酸的味道。
她却是向释风云问道:“多年前,我曾听闻一个年轻人的故事。少年得意,名将之后,连中三元,尽管父亲在朝堂中树敌甚多,那些考官都怜悯他的才华,钦点他为探花郎。他在治水、除疫上对民众都做了极大的贡献,二十出头,就已经被人立了生祠,真是宛若神佛。可是……又听闻他为了救助北地之人,甚至不惜通敌卖国,那脆弱的不分立场的善良害了他,他自己身死,更是害了他的父亲。”
释风云面色沉了下来,眼神却忽然变得锐利,他的声音沉重不已,面容虽引而不发,然而如同一只隐忍怒气的暴怒猛虎:“他没有通敌卖国,他只是不想世间再有战争,只是不想再有无福的人受伤害而已。”
城主眼眸低垂,轻手拨弄那雀鸟的羽毛:“凌公子本来已经取得文人成就的不世功名,他得到的是天下民心。立言三不朽正在于此。然而正是北狄那一场战争改变了他的命运。”
素柔心中疑窦,元平三年,老爷子借北疆戎族再一次挑起战争的借口,由释风云做先锋,韩复渠次锋攻伐,同时,又在《武经总要》的基础上,借用当时研制出来的最新火器,几乎将对面引入一场烈焰焚烧之中。
战场中投入的海量黎簇几乎交织成一个巨大的焚化炉,剧烈的毒烟球在战场上,将碧蓝色苍穹迅速驯染成一片染着血红的灰色。
在这场绞肉机的影像下,双方战士都是死伤无数 ,然而结果就是,老爷子的冷酷得以迅速推进战场,他们打的就是措手不及,在对手来不及反击之时,十六州已被推进三州。
城主大人似笑非笑:“说起来 ,姜家同这件事也不无关系……”
释风云便似乎也闪过一瞬惊讶:“正是,这样说来,造这些火器的该是你的叔叔。”
素柔淡淡笑:“虽是长辈,却是个不离凡俗的大才,并不与我们多见。”
释风云看着她,眼中深邃,似乎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素柔轻声道:“城中有许多受伤的士兵,凌公子是被特许在战场上救助他人性命,或许他却看到了自己不想看到的一幕。”
释风云眼中带着一丝怅然:“那是他第一次踏入真正的战场。他看到了那些痛苦不堪的战士,有的甚至不能称作人。那些敌国的战士,眼中闪着不屈与杀戮,老爷子身上的血还没干,就坑杀了整整三千人,因为这些人并不屈服,将来会翻反叛,他要以这些人头祭奠阵亡将士的血液,更是要将此当作剩下几个城池的威慑。”
却做胡儿骂汉人。
这城市中生活着许多异族人,也有许多雍国人,经过几代的迭代,他们的血液已经融入一起,他们的生活习惯与思维方式已经被同化。他们已经不能够屈服。
秀真陷入了深刻的迷茫中,甚至同老爷子产生了争吵。
他总是觉得,杀戮只能换来更多的杀戮。
然而老爷子的心念坚定,在他看来,这些人就是因为没被杀的惧怕,才会肆无忌惮的掠劫雍人。
秀真无法反驳,他同老爷子订下君子之约,那么这些老幼妇孺是无罪的,至少要善待他们,他们只是被战士驱动的可怜人,他们如同他一样,总是不希望自己的父亲去打仗。
老爷子当时愣了一下,或许因为公子这句话,或许想起了公子早逝的、总是等着他归家的母亲,他长叹一声,给予这些人相应的自由权。
战事焦灼时,甚至允许他们偶尔开榷市交易货物。
素柔轻声听着,微微合上双眼:“天真。”
释风云微微苦笑:“天真吗,秀真从小心思通透,才能出众,是个不世之人。然而这样的人总有一段执着。与其说他天真,不如说他太过执着的坚守自己的理想主义。多少代人命堆积成的战争,种族之间的存亡,怎么可能是建立成一个理想国。”
似乎是印证他们所想,就在榷市打开的几个月中,却发生了一件事,大军进攻的消息不知为何竟然泄露出去,导致军中大败,老爷子冷静猜想,知道必定有人泄露,这打乱他的步调,也会影响他的威信。
结果竟然查处仅是城中的几个妇女,他们的丈夫被老爷子斩杀,因此借用各种手段去窃取情报,通过榷市传递了出去。
释风云说到此处,面色凝重:“老爷子的军中并非铁板一块,韩复渠那时便将这个隐秘的消息传了出去,竟然被京中知道此事,硝烟四起,老爷子却被大做文章,前方战士吃紧,后方穿出老爷子通敌叛国,因此才导致大败的消息就此传来,其中甚至传到公子作为消息的中介口。”
到了后来,双方对峙之时,京中竟然一道金牌接着一道金牌传来,命令老爷子即刻收兵,
老爷子不能忍受这样愚蠢的失败,然而后方的调令一天紧似一天。
秀真望着这煎熬的局面,实在痛不欲生。
他看着父亲处决那几个通敌的女人,慢慢流下了眼泪。他看到父亲苍白的面容与疲倦的眼神,却深深感到一种愧疚。
或许更多的,是他看到在国家的战争中,人性的扭曲疯狂,人的真情挚爱如何不堪一击。又或许,正因为每个人都爱着自己的亲人与国家,他们必须为有限的资源进行争夺。
巨大的无力感与矛盾撕扯着秀真。
释风云面色忧伤:“那日他来找我,苍白的面容缓缓露出一种绝望,他说,师兄,我并不认为自己是错的,人世间终归有那样理想的国度,但是那不该犹我来书写。我犯的错事,是让父亲的声名蒙羞。我从不认为父亲的杀戮是正确的,但是,父对国家的忠贞,从来都是不需要质疑的,我伤害了他。”
我极力劝见他,可我不知如何劝他,因为这是事实。
那时候秀真的如同飘雾,好似在另一个世界:”师兄,你要好好顾着爹爹。“
“他告诉我们,他想要回到那个本来属于他的世界,我们也怕他在前线受伤,但是更怕前朝挟制,却不放他回去,未曾想他竟然偷着跑回京城。
‘我们只能派精兵追踪,却是无果。
秀真想要做什么事情,总是要做成。
我只能传了信鸽,请天都好友代为关照,至少保住他的一条命。
却未曾想到,过了半个月,竟然传来消息,说秀真在府中被监禁。
师傅得知这个消息,一口血喷出来,昏迷不醒。
听人说秀真竟然告了御状,直言父亲忠贞为国,绝无叛国,将事情陈述,上命却觉得他狡诈,命令将父子斩首,更是要落实他叛国的罪名。后又将他监禁。
这是个阴谋,无非是为了要引老爷子回去。
可是若是丢了战局,回去也会被问罪,无论如何都是两难的局面。
眼见如此,秀真竟然在狱中自尽,他用一手血书陈明父亲的冤屈。
然而老爷子发了疯一样,自己杀回了天都中。
战局突然变化,天都派人将我囚禁,命令韩复渠代管,竟然被反攻倒算。
或许是没有办法,朝廷将我放了出来,我只能凭借本能夺得了三州,我不能逃脱军人的职责,我是带着一种痛苦的发泄在战争。
他们已经将老爷子逼近思路,派出去的官兵、杀手,都不知道他是死是活,便只当他死了。
他们怕韩复渠无法镇住三军,命我当了主帅。
我麻木的接受了这一切,看着昔日的前辈变了颜色,我只知道,着最后三州,是最后的荣光了。“
老爷子缓缓走过,他曾经/好像坠在一个梦中。
“我的妻子去世时,我还年轻,我不知所措,只是在她入土之后,我觉得心空缺了一块,那之后,我仍然按照本心行走,然而每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无边的痛苦总是将我击倒。我的孩子还年轻,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会走在我的前面。有时候我会想,如果这个孩子不是这样聪明,尽管能愚钝的度过一生,只要有我遮风挡雨,会不会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他的皱纹深深嵌入了衰败的面容中,一个失去孩子的父亲,总是显得尤为黯然。
“到了最后,我只能告诉自己,他是为了自己心中的理想死去,对于这个倔强的孩子,他会尽量完成自己的愿望。我不知道为什么还活着,好像是一种本能的动力驱使着我,只是好像为了让我不断回忆起儿子短短二十几年的人生。好像我在那里立刻死去,儿子也会随着我真正亖死。”
“在播云城,这里总是潮湿的,我想起来我的孩子,他也曾经为我哭。他是个心思细腻的孩子,远远没有其他男儿的刚强无情,但是他是个好儿子,他在不忍心我夺走其他人的生命时,最担心的仍然是他的父亲会死在疆场上。”
“你的血脉至亲,在他离开的那一刻,你就有一种茫然的感觉,甚至连悲伤都是突如其来的呆滞,那仿佛是你的□□树立的一道城墙,连悲痛都变得麻木不堪。然而当有一天,你慢慢回到了人的世界,这种痛苦是一辈子的漫长潮湿,永远笼罩在你的心间,随时随地在你的心里下一场雨。”
素柔忽然想起南月流下了眼泪说到的那句话:“天地之间,就剩下你一个人了,再没有爱我的祖父祖母,他们曾经那么希望我成为新娘,可是我始终没能完成他们的愿望。”
她轻声道:“这种痛苦,是永远、永远无法消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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