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到曾经的自己有多愚蠢甚至对提出真相的学生在心中抱有嘲笑的态度，伊凡的表情一时间难看得不成样子。
他自从踏上这条路起，就从来没吃过这么大的亏。
而这时门被推开了，少年裹挟着一身风雪进门，摘下兜帽手里出现一篮满满当当的蒙着薄霜的蜘蛛腿，提着朝他晃了晃。
“教授，今天的午餐搞定了。”店长一边说一边随手拍开凑到面前想撒娇的白虎，解着脖子上厚厚的围巾走过去，看着桌子上的纸张有些好奇，“这些是什么？”
伊凡这才回过神，压下心头郁气轻轻把整合地图放在那一沓地图的最上面，轻声说道，“这是我朋友帮忙整理的落日地的地图。”
店长新奇地抬了抬眉毛，没说什么。
他怎么从来没听说过红河落日地有地图……当初他是直接杀穿过去的，中间步步为营，但不得不说那是个很危险的地方，他返回王都神殿二十多次的惨痛教训能说明这一点。
能让从地牢都全身而退的他死二十多次，落日地确实是有两把刷子的，不过那是曾经的他，而现在的他自恃把各种道具配件挂满全身完全能在血河里泡澡，防御力会碾压一切。
教授不愧是教授啊，这就叫人脉吧……店长感慨地提着篮子往厨房走，说实话他也有点怀念麻辣火锅了，再加上雪原天寒地冻，他甚至有点担心吃完这一顿补充的能量够不够和他今天奔袭百里消耗掉的卡路里持平。
店长觉得自己有点柔弱，本来就不胖照这么下去指不定瘦到能摸到骨头睡凉席都觉得硌得慌。
伊凡忽然开口叫住了他，“越瓷。”
“嗯？”店长回头。
“你去过那里吗？我是说落日地。”伊凡目光灼灼。
店长想了想还是如实相告，“去过，但是不怎么熟。”
“危险程度如何？”
“如果是昨天之前的装备程度，你在里面活不过半天。”
“那现在呢？”
“一天。”
伊凡的脸顿时就黑了，拿起笔就准备告诉挚友计划推迟让他们再从王都多给自己送点保命的道具来最好再空降那么几个在冒险家工会也榜上有名的顶尖雇佣兵……店长忽然笑了，指了指自己。
“但是有我在，我会最大限度保证你不受伤害地走出那里，教授。”
说完这句豪气干云的话他就转身推开厨房的门走了进去，不多时里面响起切菜的声音，白虎头上顶着小黑猫蹲在门口发出双重奏。
“安静。”店长不耐烦的声音从门后传出来。
两只猫顿时都不吭声了，就地趴下假装若无其事地舔毛。
伊凡忍不住笑了起来，把笔放下了。
也对，越瓷是希露尔举荐给他的人，他该对他们都有点信心才对。
传输机又咔哒咔哒工作起来，吐出一张新的信纸。
【朋友，这地方好像真的有点问题，阿斯兰和我一起画了这张新的图纸……这是一颗巨鼠心脏的解剖图，我给墨水调了颜色希望你能看懂。】
是安比的信，继而再次传输过来一份崭新的图纸，伊凡把它捡起来在桌面上铺平，拿起之前传过来的立体地图放在旁边。
暗红色和墨蓝色在原有地图的基础上画出了几乎完全重合的线条，安比把自己的笔迹往左偏移了大概3毫米，这让伊凡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出两张图纸的差异。
比起阿斯兰绘制的地图，安比则是直接根据图纸比例盲画了整个心脏结构和血管布局，因此他笔下多了许多阿斯兰也没有画到的细节，最外围用暗红色草草勾勒出心脏的形状，右下角阿斯兰的落款下也多了一个安比·卡斯利亚的签名。
伊凡怔怔盯着桌子上平行的两张纸，视线在两张图纸之间来回移动，面色苍白。
这是一颗重磅炸弹，想必学院中的两位挚友已经在着手再次誊抄图纸准备写论文来震惊整个学术界了……但那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即将进入这个诡异的地方，因为勇者曾经这样做。
自从出发以来伊凡的内心第一次出现了畏惧和逃避的情绪，他紧紧握住桌角，心中是惊涛骇浪。
他的坚持……真的是对的么？
……
店长注意到自己的雇主好像格外安静，虽然是他先提出的吃火锅，但他却看上去没什么胃口，草草啃了两根蜘蛛腿就放下了筷子。
他忍不住挑眉，怪了。
好像自从他回来的时候伊凡就一直表现得魂不守舍了，还问他去没去过落日地……店长忽然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转头看向桌边坐着正在给自己倒茶的年轻教授，“教授，你在害怕什么吗？”
伊凡闻言一顿，倒茶的手也有些偏移了位置，有茶水溢出来流到桌面上，淡淡的茶香在麻辣火锅味里洋溢开来。
伊凡连忙手忙脚乱地去抢救还没收起来的地图，一张不落通通拿起来才松了口气，又去找抹布想擦掉桌子上的水。
手上忽然一轻，店长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拿走了那一摞图纸握在手中翻看，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
这当真是个很稀奇的玩意儿，他在这个世界就没见过这么精细的地图，即使是冒险家工会为了做任务向他提供的地图也大多粗制滥造恨不得一条崎岖的线直接从门口连接目的地，在每一个线条的转角处都得多加考虑以防跑偏了导致南辕北辙。
这就是人脉啊。
店长再次感叹，把地图还给紧紧盯着他的青年，“这地图挺好的。”
伊凡把图纸放进挎包收好，闻言先是一怔旋即点头，“是我朋友画的，他们很厉害。”
“喔。”店长也点头。
“越瓷。”伊凡忽然喊了他的名字，眼睛仍然看着他表情认真，“你有什么证据可以证明勇者确实途径过落日地吗？那确实是个很危险甚至……有点诡异的地方，如果不是必要，我想我们都没必要以身试险。”
年轻的教授其实不常称呼他报给对方的名字，但每次叫似乎都有重要的事。
店长摇了摇头说，“我没有证据。”
伊凡的眉头皱了起来，露出沉思的神情。
“但是你也没有证据勇者走的是其他的路不是么？教授。”店长说，“如果只是安全问题的话我有信心在你现在全副武装的情况下保护你不受伤害地走出去，你在担心什么？”
伊凡一时无言。
他在担心什么？其实他也不知道，但当安比和阿斯兰的地图呈现在他面前的时候他的内心几乎就一直被某种战栗感包裹了起来，仿佛古老时期提前得知自己将要被献祭给巨龙的年轻姑娘，仅仅是面对现实就已经足够残酷了。
根据调查结果那些女孩的尸体其实根本没有被巨龙啃食或者侵犯的痕迹，她们大多死于心率过快导致的忽然衰竭，也有被巨龙的爪子踩死的……人类欢欣鼓舞为巨龙送上自以为的祭品，但其实龙对她们鲜嫩的□□全无兴趣，她们的死仅仅是因为直面神明带来的心理压力。
而落日地的调查结果，就给了他这样的心理压力。
伊凡觉得自己好像正站在神殿……不，更贴切地说应该是魔王的寝宫门口，只需要上前推开大门就会见到狰狞可怖的神魔本身，但他很大的可能性会在见到神的瞬间死去，他的惴惴不安更多的来源于人类与生俱来的对死亡的恐惧。
但是门后面的也许就是……真理啊。
真理已经近在咫尺，作为学者的他要就这样裹足不前吗？事情就到此为止结束了吗？
伊凡恍惚听见自己内心的声音，那是一个年轻而坚毅的声音，他在说一句话。
“不，远远没有结束，真理就是我存在的意义啊！”
店长忽然“咦”了一声，伊凡从恍惚中回过神时看见他正站在传输机旁边俯身捡起新的纸张，不知道是安比还是阿斯兰的信。
“教授，你的信。”店长把纸递过去，好奇地围着传输机转圈打量它。
这又是什么新鲜玩意儿……他以前要是有这么方便的东西还用得着超音速小鸟么？小鸟飞来飞去送信也很累的好吗！
伊凡看着他的动作便忍不住露出一个淡淡的微笑，“这是信件传输机，使用晶石供能来方便信息传输用的机器。只要是有魔法元素的地方，双方都持有机器的时候就能互相传输信件，很方便而且速度也比较快，需要使用特质的信纸。”
他顿了顿，等店长看过来才接着说，“你感兴趣的话，等结束这次调查回王都以后我送你一台。”
店长闻言想了想，还是摇头。
还是算了，他虽然觉得这东西有意思但是左思右想他好像没有有另一台机器又好到能经常互相发消息的朋友，这么一想还是超音速小鸟方便，一把金麦粒，当天以内使命必达，还不挑剔有没有魔法元素。
伊凡看破了店长在想什么，实在是他嫌弃的表情看上去很明显。
“你可以用它给我和希露尔写信。”他提醒道。
身为王女的希露尔那里也有这样的机器，还为此多出了一个官职叫“坐标测定”，工作的主要内容就是守在王宫的传输机旁边输入目的坐标，有准确的坐标以后一台传输机可以向多台安置在不同地区的传输机发送和接收消息，几乎稍微大一些的地方官员的宅邸里都有这种机器的存在方便汇报情况方便管理调度。
而据他所知神殿以及各个分殿、魔法晶塔和它的分部、冒险家工会和分会、甚至是寄递所也都有购置使用信息传输机，这是一项跨时代的发明。
店长闻言才想起来远在王都的小公主，点了点头，“好。”
伊凡低头把信纸翻过来查看上面写的内容，这次是安比的信。
【亲爱的伊凡，我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得告诉你……】
【好消息是，我们找到了你说的那个学生，他的名字是利比亚·德安尼卡，是玫瑰家族德安尼卡家的孩子，第49届的，本来就读于你名下是个成绩优异的好学生，后来转到了地理系——他的导师不是阿斯兰。】
【而且我们已经拿到了他关于落日地的研究记录和报告，还有一些个人笔记。】
伊凡不自觉皱起眉头，但仍然往下看。
【然后就是坏消息，我想聪明的你一定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我们之所以拿到了这些东西是因为他自从三年前向学院提交了申请以后外出进行调查，就再也没回来过。】
【前段时间三年的期限满了所以教务处清理了他的宿舍，但因为相关流程还在审批中所以还没把他的遗物交给他的家族，我们才拿到了这些东西。】
【虽然很遗憾，但是朋友，小利比亚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寒雪镇的魔法晶塔，他购置了大量防护道具，但他再也没出现过。】
【他走进了落日地然后再也没有出来，所以我们想，你最好还是不要进去，选个其他更安全的路线吧，你的挚友安比·卡斯利亚。】
伊凡直直地看着纸上工整的字迹，听见自己心跳如同擂鼓。
真理与死亡都在大门后面，他见证真理的同时很可能也会拥抱死亡。
是选择真理，还是珍惜生命？
他的选择是……店长忽然扬声喊他，手里拿着一团面条，旁边的菜叶鲜嫩欲滴。
“我准备煮点面条，你要吃么教授？”店长问，又指指大多还装着东西的盘子，“你吃的话我顺便把这些一起煮进去。”
否则的话他抢饭很可能抢不过他的雇主这种柔弱的学术分子，对方在干饭上表现出的激情远超店长的想象。
伊凡忽然笑了，举起信纸对他挥了挥，“吃，多煮点，还有蜘蛛腿可以煮么？”
他最终还是选择了拥抱真理，即使它身后就屹立着死亡，但人都是要死的只是或早或晚，他为什么不能吃饱了再上路呢？
说不定以后孩子们的教科书上都有他为了追求真理而献出一切的光辉事迹！
总之，先吃饭吧。
加更送到。
真理还是生命，在真正的学者面前从来没有选择的余地，他们注定选择拥抱真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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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真理或者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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