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雪怡的生活是姜灵无法想象的丰富。据她所说，她高中之前都没接触过互联网，自己的第一部手机也一直处于监视之中，直到后来各种混乱的信息进入大脑，几乎将她的世界观重塑，胆子也越来越大。这样抽烟喝酒逃课的项目在当时还只是小意思，有更多荒谬的叛逆事她怕说出来把人吓到。
好吧，“安分守己”的姜灵对她口中更加荒谬的事毫无头绪。
这么对比下来，姜灵叛逆期的生活真是无比寡淡，如同一块嚼不烂又咽不下去的肉，弃之可惜说之无味。她想了半晌有什么活动是能两人一起参与的，最终满脸犹豫地带着张雪怡进了儿童游乐场。
普遍游玩人群十二岁以下的那种。
姜灵甚至不太有勇气看张雪怡的表情，“我画一幅画给你，怎么样？”
张雪怡捏着她的下巴，把她的脑袋掰过来对着自己：“可以。”
附近实在没有能让姜灵自由发挥的画画场所，只好进来买了个磁性画板。这种画板四角被硅胶包裹圆润，边缘是普通玩具特有的塑料质感，底部印着几只憨态可掬的动物图案，与画板配套的磁性笔被一根弹力绳拴在画板右侧，笔杆粗短可爱，幼龄儿童的手握上去刚刚好。姜灵这双成年人的手便显得有些多余。
张雪怡从她拆封画板之后就笑个不停，把姜灵笑得满面通红，双足都无处可放。
“打算画什么给我？”张雪怡笑够了，终于想起来正经事。
两个即将芳龄二十的大姑娘在一众滚瓜溜圆里十分异常。姜灵顶着好多孩子好奇的目光，挪着小板凳往张雪怡身边靠了靠，“你想看我画什么？”
“当然想看你画我。”张雪怡身后也围了一群小朋友，却丝毫不见羞涩。她抬了抬下巴，“你用这东西能画好吗？”
姜灵又往她身边挪了挪，“小看我？”
张雪怡轻笑一声，嘴上没说什么，眼里可是十成十的不信任，看得姜灵怒火中烧，一声不吭闷头开画。
有些家长为了能好好逛街，把孩子暂时扔在这就没管了。这些没了管束的小玩意一股脑往两人身边蹭，一下子有四五个黑脑袋都在姜灵眼底下探过来，一边扒着她的袖子一边歪身好奇，“你们在干什么呀？”
蓬蓬裙打扮的姜灵显然很受这些孩子的喜欢，有一个人开口，剩下的立刻叽叽喳喳吵得她脑仁疼，“妈妈爸爸没教你们要离陌生人远一点吗，小心我把你们都抓走。”
姜灵这句龇牙咧嘴的话对主要用户毫无影响，反倒又把张雪怡给逗笑了。姜灵所幸抿着嘴巴不再说话，集中注意力闪躲几个不知轻重的小孩捉过来的手，偶尔被碰到毁掉一笔还要耐着性子擦了重画。
张雪怡就这么不声不响看了半晌，不知是在看热闹还是在思考着什么，总之对悲惨的姜灵毫无出手相助的意思。
于是姜灵就这么憋了一口气在喉口，咽不下去又不能吐出来，好悬没憋死她。
直到一个五六岁的小娃摸着姜灵的衣领甜蜜蜜地说：“姐姐你的衣服好漂亮。”张雪怡这才犹如活过来一般轻飘飘地接了句：“是啊，我也觉得这个姐姐的衣服好漂亮。”
姜灵仰头瞪了她一眼，这一眼好似点到了她的笑穴。
张雪怡捂着酸疼的肚子想，这一天简直把一年的份额都笑完了。
把受尽艰难险阻完成的那幅画递给张雪怡，姜灵总算能松了口气。
她画了张雪怡的头像，披散着头发笑眯眯的样子，寥寥几笔画得很简单却十分传神，张雪怡拿着仔细端详了好久，思索着怎样的夸奖能让姜灵感到真心实意。
还没想出个所以然来，姜灵拽着她头也不回地往外走，仿佛身后追着洪水猛兽，但身后只有那群不怕生的孩子。
张雪怡思索了半晌仅仅蹦出来两个字：“谢谢。”
姜灵看了她一眼，“不用谢。”
她说不用谢，张雪怡就真的没再绞尽脑汁，用行动深深表达出了她对这幅画的喜爱——爱不释手地抱着它从商场五楼走到一楼。
“这幅画能保存多久？”她问道。
“不知道，”姜灵拽着她的袖子防止她走错路，“我也是第一次用这个东西画画。”
“好吧。”张雪怡说，“我会小心的。”
姜灵又看了她一眼，“谢谢。”
张雪怡带她抽烟带她喝酒带她热舞，自己怎能一幅画结束？姜灵掏出手机搜索地点，发现在这个商场的一层就有一架公共钢琴。于是她脚步一转，又带着张雪怡返回另一条路。
那架公共钢琴位置不算偏僻，周围有很多人，但没有人上去弹奏。姜灵把画板替张雪怡装好，“你在这里等着我。”
张雪怡不用脚趾头想就知道她想干什么，眉梢一挑，“这么浪漫啊？”
大庭广众之下弹钢琴，不仅需要一点技术，更需要很多自信与勇气。姜灵翘起嘴角，“你不是说喜欢我的浪漫吗？”
好好好，张雪怡视线追随着她，缓缓点头：“可以。”
姜灵从走上台阶到坐下，已经想好要弹什么曲子给她。周围人见有人在钢琴前坐下，立刻好奇地驻足观看。而姜灵只看着台下的张雪怡，缓慢张口无声道：猜猜我弹的是什么。
说罢，她也不管张雪怡能否看懂，手指抚摸琴键简单熟悉一下，随后找准时机，摁下最初的音符。
沉寂的黑白琴键在她的指尖苏醒，一段清澈的旋律缓缓流出，在安静的空间里泛起一阵涟漪。左手与右手相互配合，在简短的开场后，右手连续弹出一串清脆的音符。像是暗中练习过很多遍，每一个音符都是巧妙且流畅的。
忽然，琴凳微微一沉。
张雪怡悄声坐在了她的身侧。
姜灵手上的动作并未停顿，心跳却漏了一拍。余光瞥见一只雪白的手悬在琴键上方，似乎在等待。
等待合适的时机。
姜灵福至心灵，在下一个转折处猛然抬起右手。而余光里的那只手早就做好准备，反应十分迅速地接住了后来的旋律。
两个人，两只手，在琴键上默契地一同交错翻飞，音符如雨点般密集落下，噼里啪啦打在空中细小的微尘上，周围的空气都在随着琴键震动。
张雪怡用自己的行动回答了那个问题。
luv letter.
情书。
她知道这首曲子。
一曲终了，周围的路人都被她们此时的氛围带动，有几个人正站在台阶下方，跃跃欲试地看着她们。
姜灵喉间一片干涩，她吞咽了一下，从琴凳上站起，示意张雪怡跟她一同离开。
直到走出十米远的距离，她才找回了自己的声音，艰难地说：“……你怎么连这个都会？”
张雪怡自从台阶上下来，整个人就弥漫着愉悦的气息，嘴角挂着浅淡却持久的笑意。闻言，她偏头看着姜灵，“小看我？”
姜灵唇部颤抖，垂眸咳了声，“……没有。”
她从前学钢琴的时候很少听见别人会弹这首曲子，还暗暗窃喜了好一阵子，认为自己找到了一首殿堂级的宝藏曲子。她从小被家人逼迫着学习各种乐器，按母亲的话来说就是，不要做一个只有美丽没有用处的跛脚花瓶。
同期的学生一问喜欢哪首曲子，不是传统的古典音乐就是流行歌曲的钢琴谱，有限的认知同她们的年龄一样匹配，在当时自诩见多识广的“小公主”姜灵眼里就是品味低下且能力不足。
“我以为这个曲子很小众。”姜灵说。
“是不算大众，”张雪怡回忆了一番，“在我的记忆里好像没有人用这首曲子来参赛。”
姜灵：“……我说的不是参赛。”
张雪怡瞥了她一眼，“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表白用这首曲子。”若不是她恰好听过这首曲子，一定会对姜灵的浪漫细胞产生一丝怀疑。
姜灵一惊，“谁表白用这首曲子？”
张雪怡看着她：“你不是吗？”
姜灵一顿，总算与她的脑回路连接成功，“我没有表白……”
张雪怡停顿片刻，“……哦。”
两人齐齐陷入沉默。
画也画了，钢琴也弹了，姜灵实在想不到还有什么项目能把张雪怡拉入她贫瘠的青春，总不能在图书馆来一场高数对决。于是她在脑中预演许久，半真半假地卖了个惨。
“我每天除了练琴就是画画，文化课也不能落下。白天对着深奥的练习册哭，晚上躲在被子里哭。”
张雪怡的表情充满天真，“那你现在还哭吗？”
“……”姜灵卖惨失败，十分无语地：“你晚上就睡在我旁边，你说我哭没哭？”
能一脸无辜地说出充满歧义的话，姜灵也是挺有天赋的。
张雪怡给根杆子就往上爬，恨不得爬上天，“那你什么时候会哭？”
姜灵：“……”
姜灵抬手毫不客气地掐住了她的脸。
张雪怡一时不察被捏住，嘟着嘴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放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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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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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情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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