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哥,你受伤了。”高哲雨担忧地上下打量着我,可我总觉得有什么变了,弟弟的眼睛不再热闹而富有生气了。
我心脏钝钝地直疼,蠕动嘴唇最后只吐出一句:“小雨。……哥哥让你受苦了。”
他抱住我,委屈决堤,他几乎是瞬间就由眼泪淹没了。我听到高哲雨在我耳边隐忍的抽泣声。
一声凄厉的尖叫刺痛我的耳膜。
“高鹭海,都这样了,你还要瞒我多久!瞒一辈子吗?直到看到我娶妻生子生老病死!?”
我被他吼得愣愣的。印象里的弟弟不是这样的,他那样漂亮,那样可爱听话,他是不会生气的。我抱着的似乎不是弟弟。太陌生了,这陌生的城市、陌生的学校,全是陌生的。
高哲雨似乎疯了,他的拳头以不要命的力气疯狂地落在我身上,全然不顾我因为痛苦而扭曲的表情,他怒吼着:“我对你很失望!你连自己都保护不好,还谈什么保护妈妈和我!你是有病吗?啊?”
吼完后,高哲雨推开了我,全身突然一抖,他咬牙地弯腰捂住了他的心口,冷汗爬满他的脸。
是啊,他说得对,高鹭海实在太没用了,所以我熟练地从口袋里掏出了速效救心丸。
高哲雨神情那样悲伤地抓紧药瓶,踉跄地走了。
而我转头,远处的纪苦瑭正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们,接到我投来的视线,挑眉笑着。
好像在给我们带来的一出好戏鼓掌。
我的眼眸里闪烁着光芒,那是细微的火苗,要燎原的火苗。
10
高哲雨再也不要我了。原来弟弟已经在我不知道的时候长大了。
他们高考那一年的夏天很热。我在黑暗又闷热的出租屋里一连躺了许多天。空调坏了。我在床上烦躁地翻滚,只是更热了。
风扇马力不足。只有一种感觉——要热死了。
我有多久没正经读书了,连我自己都记不清,到头来手头什么也没抓着,一场空。所幸我还有唯一能维持生计的活计——曾经为了跳野舞考过不下八张舞蹈证书,这时候倒是派上了用场,我找了个地方跳舞,当然也不能是什么正经地方。
高鹭海似乎永远也逃不出那种地方。
我在那儿交了个小男朋友,叫窦冬冬。他这个人很乖,可又不得不浪,看着他在比他大了不知道多少岁的人那儿卖笑,我就心疼得不行。
我总觉得自己把窦冬冬当高哲雨的替代品了,这个弟弟比那个弟弟要乖,要好,是我想象中的好弟弟。
包括我们交换呼吸,喘息着滚到廉价出租屋的床上的时候,我都想着,只要高哲雨当时不离开自己,如果开出条件是需要我这么做的话,我也会同意的。
劣质床板嘎吱嘎吱地叫,窦冬冬在我身上予取予求,像是把所有的情绪都发泄出来,他们就像两头野兽那样,没有情话,没有感情,只有身体。
只有性。还有热。
那晚在舞池里跳脱衣舞,乱射的灯光试图风干我由于屈辱而流在眼角的被风剐蹭的泪。这种事,不管做多少次都是不愿意的。
妖异的面具下,我能感受到自己心脏狂跳,因为在攒动的人头里我发现了一个多出来的人。
他和别人实在格格不入。
那是纪苦瑭。他的长相很耀眼,即使扎在人堆里,依旧能抓住别人的眼球去教人捕捉他的眼睛。
纪苦瑭用鄙夷的目光盯着我,却不惊动别人,似乎是在抚摸我裸露的身体。
远处的纪苦瑭只觉得那面具下的身体上伤痕累累,他不明白为什么有人能承受那么多的痛苦,是他决不能承受的。
只是被关在屋子里,他就要疯了。
一舞毕,我换了一套衣服出后台,揣着一个呼之欲出的想法,却找不到他了。
窦冬冬今晚没节目,这时候追出来了,眯着眼和我贴近,手从我的衣服下摆往里探,腰腹和我蹭着亲了一个来回就升起了邪火。
今晚兴致盎然。
我被按在柔软的床里,望着那盏摇曳的破灯,失去焦距的眼睛一黑,晕了过去。
堕入黑暗之前,我觉得恐惧。
因为这一刻我才明白过来。一直以来,我都把窦冬冬当成纪苦瑭的替代品了。
11
事实上我对自己太过自信了,我以为纪苦瑭来过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可是一连跳了十几天的夜场,累得每天回到出租屋只想趴下,再没有见过纪苦瑭。时间久了窦冬冬觉得没意思,回得越来越少,回来一次也是匆匆地走。
窦冬冬终究也要走的,不过他比高哲雨要柔和许多,他只在床上发狂。
很长一段时间里纪苦瑭再也没出现过。
我以为自己很了解他了,因为我过去那些不好的一切纪苦瑭都知道。可我不知道的是,原来纪苦瑭从来不曾记住我。纪苦瑭那天,只是来酒吧找一个漂亮的人过夜。
纪苦瑭见过他,他的梦里总有一个看不清脸的身影,每一个镜头都清晰地重叠在他的脑子里,可就是没有脸。那人的身体上有许多深浅不一的陈年旧伤,或许是那一次,那个人引开了本来跟在另一个和纪苦瑭一样穿着高中校服的男生背后的一群魑魅魍魉而留下的。
为什么他如此难入睡,睡着也是多梦,总是梦见同样的一个看不清脸的男人。
这也是做“救世主”所必须承受的磨难吗?
纪苦瑭不敢苟同。
直到看不清脸的男人找上门来,他才知道,他原来就是高鹭海,高鹭海原来就是“无人二号”。过去的一切又重新在他脑海中重放。
我那天卷走了酒吧当晚大部分的收入去托人找纪苦瑭,老板是个硬茬儿,很快就发现了,第二晚下了舞台就被拖到巷子里揍了个半死。
等到养好伤已经过了很久,那条写着地址的小纸条被我捏皱了,上面脏了还带着血,可我对这张薄薄的纸宝贝得紧。
扔下那句“我想用余生来报答你”后的半年,我怎样绝望也挣扎着活,也没想过再去死。只因为纪苦瑭还在活着,以畸形的态度活着。
而我当时的想法仅仅是,我决不允许纪苦瑭死。
12
几乎是很轻易地,我一而再再而三挑战老板的底线。挺可笑的,我做这种事几乎是生来就会,已经驾轻就熟。
我签了三年的合同,还远远没有到期。我只想要那张合同书,所以就只有这种办法,在老板面前去偷老板的东西。我就是想要老板发现,从而把我这种屡教不改的烂泥巴赶走。
换种话说,那张合同书是一张写着霸王条款的卖身契。可是用一身伤得来那张破纸后,我倏忽间就松了口气,那是一种释然感,即使这么久以来的努力都白费了,一分钱都拿不到。一些情绪随着撕碎的合同纸一同消逝,但我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其实被揍得不轻,我十分艰难地爬回了出租屋。
不过这下子终于能一觉睡到天亮。我或许已经有十年都没有睡过一个好觉了。
我一脚踢开水洼边上的石子,石子随意地翻滚,滚进泥泞里被淹没了。我扯了扯不合身的衣服,那是多年以前留下的高哲雨的几件衣服里的一件还看得过去的。可是太短了,也太艳了。
和我这种丧气的人一点儿也不沾边。
纪苦瑭是从街角转进来的,他踏着一辆自行车,脚下生风,似乎他什么都不在乎,我远远地就看到他了,因为他眼里有光。
充满一种希望,充满一种爱的光芒。
我挡在纪苦瑭的必经路上。
我欢快地喊了他的名字。
远处的纪苦瑭减速了刹车,他推着单车停靠在我身边。
“能不能,收留我一下……我只有你了。”
“还要提供售后服务?”纪苦瑭抬眼,揶揄着说。他早想起来这个人曾经历过什么,可没想到,他还能遇上这个奇怪的高鹭海。
“别赶我走。我可以为你做一切事情。”
“你是不是有病。”
纪苦瑭也疑惑,他居然会用这个词形容别人。就像别人形容他那样。
“是啊,我确实有病。”我大方地笑,“你敢说你没病吗?纪苦瑭?”
“我有。”纪苦瑭蹙着眉、痛苦地看着我,他应该是希望我能够别再问了。他的手指攥紧了车把手,“所以我才救你,我也后悔过救你。”
“所以你要赶我走?我会伤心的。”
纪苦瑭推着车向前走,脸上完全换成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表情。可我知道,他心里不是这么想。
不然他不会救当时被揍趴在地上的自己,不会来酒吧,不会又一次捡我回来。纪苦瑭对我,还是有一点特别的吧。
“我不会让你不高兴,前提是你不能赶我走。或许我会伤害你。”我跟着他走,克制着自己的感动。
即使这是一种薛定谔的自我感动。
13
我孤独地躺在本属于纪苦瑭的床上,月光洒在我身上,可是月光越亮,我越心慌。
我贪婪地嗅着枕头上纪苦瑭的味道,这种气味曾莫名进入过我的梦中,我手脚回温,终于睡着。
母亲托梦给我,温柔又和蔼地说,她支持我做想做的事,支持我的选择。可突然,她的脸扭曲了,不停地怒吼着,她高声叫着。
高鹭海,你把弟弟弄丢了!
高鹭海,你把弟弟弄丢了!
高鹭海,你把弟弟弄丢了!
……是我把弟弟弄丢了?
是高哲雨不要我了!
这一切,难道是我的错吗。
纪苦瑭让我睡在他的床上,早晨是床头摆着的热牛奶和面包香味把饥肠辘辘的我叫醒。
我把早点吞下肚,环顾四周,不见纪苦瑭,可是莫名舒心。
原来这种感觉是家的感觉。
自从放弃一些东西后,我的生活就不再那样忙碌,一下子卸下压力,还是不适应。
厨房里传来一声巨响,我抄起衣服就往外跑。
手机被重重地砸在地上,屏幕还亮着,是纪苦瑭妈妈的电话,因为我看到备注的是妈。电话还没挂断,一个尖锐的女声还在喊着什么。
纪苦瑭握着一把水果刀正坐在地上一动不动,像是受了很大的惊吓。
女人见他不回话,骂了一句话挂了。
低着头的纪苦瑭轻轻地说:“……她要我死。”
“那我现在就去死,好吗?”
纪苦瑭抬起头看我,微卷的发丝靠在脸上,声音带着哭腔。
“可我只是想要她再生一个,生一个合她心意的,她能高兴一点……还是我错了吗。”
他眼睛里布满红血丝,疲惫不堪的眼皮合上,一滴泪划过脸颊,落进我的心脏。
好烧,好烫。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