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声鼎沸,远处传来喜气的唢呐声。
黎漾睁开眼,看见自己正双手拿着一片红纸花片,还没反应过来,已经送进唇里抿了抿。
他抬眸,黄铜镜里赫然出现自己的脸。
他穿着一套缎面正红嫁衣。
涂着胭脂水粉,刚抿过唇脂的唇红得厉害。
眼眸含着春情一般,粼粼有光,上翘乖戾的眼尾被一条黑线描得又深邃又显纤长,勾人似的。
黎漾想杀人的心都有。
可他连控制眼神的动作都做不了。
像有人在他身体里控制一般。
身边来了个穿着深红旗袍的人。
喜婆脸带笑意地轻轻拍黎漾的肩:“阿韵啊,嫁到陆家可就不能像以前那样到处跑了,要顾好家才是做人妻子的本分。”
‘方婉韵’点点头,轻声地说:“阿婆,我知道的。”
黎漾内心无语,他猜到是掉进方婉韵的幻境里了,应该是方婉韵的回忆,但方婉韵不仅用了他的脸他的身体,还用了他的声音,可偏偏这些人毫无察觉,一个男人声音在新娘喉咙里发出都不觉得奇怪。
喜婆拿了一条方正的红喜帕,盖在‘方婉韵’头上。
黎漾视线通红,只听见喜庆的唢呐声越来越接近,鞭炮声也接连响起。
锣声震天般的响了三下,一道洪亮的声音从院门外传来:“陆家三少爷来迎娶新娘子喽!”
“快快快。”喜婆扶着新娘子出门,笑着道:“小心门槛,今天是大喜日子,阿韵要永远记得这一天。”
被喜帕盖在头上的黎漾只看见自己穿着绣花鞋的脚迈进大红花轿的轿槛,坐了进去。
外面一边放鞭炮一边扔喜糖,不少孩童接到喜糖都会嘴甜地祝贺。
而黎漾感觉到自己的嘴角一直上扬着,是方婉韵从心底感受到的幸福和喜悦。
他并没有用力阻止方婉韵控制他身体,他想看看方婉韵想让他知道什么。
到底是经历了什么,才会一头栽进那寒冬的深井里。
喜轿摇摇晃晃了片刻钟,轿帘被掀开,一只修明如玉的大手,手心向上出现在他喜帕之下。
黎漾将自己手搭上去,瞬间被男人握紧,温暖坚实的热流传递全身。
黎漾半垂着眼睫,走出喜轿,被男人领进陆家大门。
接着是拜天地、拜高堂、夫妻对拜,黎漾都在喜帕之下配合完成。扶进婚房,黎漾往榻上规规矩矩一坐,就被花生桂圆硌了一通。
黎漾:……
喜婆笑着道:“取的是早生贵子这一好意头。”
说完就撤出了婚房,只留黎漾一个人守到天黑。他也想休息,但穿着红喜嫁衣的身体紧绷端坐着。
外面人声渐散,婚房才被人咯吱一声推开门,再关上。
脚步声来到他面前,黎漾看见一双绣着金丝云纹的漆黑短靴,接着,一柄如意秤杆慢条斯理地挑开遮盖他视线的喜帕。
黎漾缓缓抬头一看,内心大骂。
眼前房间贴了双喜字,男人一身高大喜服,墨色的密发用发油梳成了少爷头,露出骨相优越的额,往下是极其狭长深邃的眉眼,鼻梁高挺,下颌线在折角处以一道凌厉的手法利落回收。
此刻正带着些漫不经心的哂意盯着他,左手有意无意地摩挲着那柄朱红色的如意秤杆。
陆家三少爷分明是周渡!
他也进了方婉韵的幻境。
但为什么自己是新娘而他是新郎?
黎漾脑子里咣咣咣响。
周渡去到屋子的圆桌前,放下如意秤杆,拿起一个小碗走过来,坐到他旁边。
黎漾看着他舀起一个汤圆,喂到他唇边,笑着道:“饿坏了吧,吃一个。”
因为那抹笑太周渡,黎漾并不想吃,然而‘方婉韵’张开了嘴,吃了进去咬了一口,便立刻皱着眉吐了出来,“生的。”
周渡笑,“好,依你,生。”
黎漾内心在抓墙,脸上却是摆出一副反应过来,睁圆了眼眸,又羞又臊的样子。
周渡把人逼到床角,黎漾头上戴着的凤冠流苏珠子胡乱拍打着两人的脸,其中一颗被周渡衔着含在唇间,眼神微黯着闪烁,“倒是第一次见你穿人间的新娘嫁衣。”
黎漾哪能听到他低喃似的这么一句,都要被这打架的珠子烦死了。
眼见珠子扰乱视线,又见周渡气息完全包裹住自己,黎漾拼命想挣脱,却挣不开方婉韵的压制。
情急之下,不知道是他挣脱开了束缚,还是方婉韵放了他一把,整个人开始意识模糊,像是飘了出来。
恍惚间听到周渡一声轻笑,接着他的视角定格在门角,看见红烛摇曳,床幔被放下。
视线逐渐虚焦。
黎漾松了一口气,还好方婉韵讲道德,拉灯了。
接着片刻不缓的,方婉韵放出了她与陆三少爷相识相知的画面。
十七岁时,方婉韵还是一名普通女校学生,在参加一场学生爱国运动中结识了一位摄影记者,再被介绍认识了留洋回来,文质彬彬的陆家三少爷陆景桓。
二人就像那些爱情话本子写的那样,一见如故,再见倾心。
陆景桓会给方婉韵讲述外面世界的所见所得,方婉韵听得惊心动魄,再被陆景桓自己的一番见解迷得七荤八素。更别说每次约会见面时都会带赋予各项诗歌意义的鲜花手信,每样都精准触碰到少女的灵魂。
方婉韵年纪小,没几下就陷进陆景桓编织的美梦去了。
方家家境普通,只有一个码头卸货的哥哥赚钱养家,方婉韵是被哥哥带大供上学的,她的主心骨就是哥哥。
定情那日,方婉韵带着陆景桓回家见哥哥方江武。
方江武无视掉陆景桓带来的礼品,独自一人喝闷酒。
等到方婉韵送走陆景桓,方江武才说话:“我不同意。”
“为什么?”天真纯善的方婉韵问哥哥。
鲜少说话的方江武生硬地说:“他是陆家少爷,我们高攀不起。”
“他说不介意,他说会娶我的。”十八岁的方婉韵待人真诚,看人澄净。
方江武没再给出缘由,而是像以往一样一家坐大地说:“就是不行,少见这种有钱人。”
方婉韵自然没把哥哥的警告放在心上,她只当方江武看不惯富贵人家的子弟。
谈话之后,方江武开始有意地监督妹妹,但方婉韵还是能偷偷跟陆景桓见面。
直到一晚,方江武喝醉酒回家,推开妹妹的房门,就从她抽屉里掏出所有的书信。
那都是方婉韵用心收藏的和陆景桓来往的书信,里面一字一句都熨在她心里似的,却被方江武全部撕毁。
“哥!你做什么?!”方婉韵一把推开哥哥,蹲在地上想拼好纸张。
方江武吐着酒气,指着妹妹道:“以前我知道你跟那姓陆的见面,睁只眼闭只眼,但今天以后,你给老子离他远一点,再见他一次,老子就打断你一只腿!”
黎漾看到这里,差点打了个呵欠,开始猜剧情:“她哥应该知道陆景桓的什么事情,发现不是好人,才这样的吧。”
他吐槽完,画面突然闪了闪,像老式电视机雪花了一样。
……还不准人吐槽八十年前的剧情了。
同时,旁边还冒出一道声音,赞同他:“嗯。”
黎漾被吓一跳,听出是周渡,不过他们现在都没有实体,只有视角,所以一直没察觉到。
“你还没走?”
周渡随口说,“走不了。”
“那接着看。”
方婉韵噙着泪花跟陆景桓辞别,在转身要走的时候,被陆景桓抱住,两个人像苦命鸳鸯一样诉衷情。
方婉韵最终还是选择更加偷偷摸摸地和陆景桓见面,只是不再把他送的东西放在明面上,因为方江武会动不动搜查她房间。
临近方婉韵毕业,方江武也松懈了不少。
但就是在毕业那天,方婉韵领着带着彩礼的陆家三少爷和几个小厮进门。
方江武直接把彩礼扔出门外,实话实说告诉方婉韵:“这人嫖赌毒都沾,你别忘了我们家就是因为赌和毒败了家的!碰上这三样的人都是人不像人,你跟着他能有什么好日子?!”
方婉韵摇头不信,“我下定决心要嫁给他。”
方江武咧了一道笑,连说:“你嫁,你嫁,到时候别哭着找我。”
“别从我家嫁出去,滚远一点。”
陆景桓为方婉韵找了一处宅子,三天后,从那座宅子出门,嫁进了陆家。
就是黎漾一开始掉入幻境的场景。
年仅十八的少女不谙世事,怎知这女子嫁人前后的人生如同换了一世一般。
她也受过高等教育,知道女子活在世上需有目标,不得依附他人,可她从来不觉得与追求幸福相悖。
她没想过的事实是,大部分女人,不管在哪个时代,结婚都更像把自己托付给一个男人或者那个男人的家庭,而这过程中需要不断地摒弃自我。
只过了新婚夜,陆景桓便暴露出真面目,吃喝嫖赌样样均沾,方婉韵管也管不了,还被陆家老夫人说:“让他娶你,是以为你能管住这败家子,没想到这么不经用。”
在一夜陆景桓醉酒回家后,方婉韵哭着问他:“你娶我是为了什么?”
陆景桓眯眼看了她一下,笑着道:“你看起来听话,不会管我。”
方婉韵眼泪流得厉害,陆景桓温柔地拭去她的脸颊,“别哭了,我也喜欢你,不然我娶谁不是娶?”
女人以为嫁给的是爱情,其实只是男人无足轻重的喜欢。
方婉韵后来才从妯娌那知道,陆景桓回国后就被老爷子催婚,还放出只要他成亲,就能提前分掉家产的话。陆景桓不愿娶家境相当的女人,只因容易被约束和顾忌,才选择稍微合他心意的普通背景的方婉韵。
自这天起,方婉韵不再以泪洗脸,更多的是沉寂下去了。她不管丈夫在外花天酒地,只是每天坐在院子里看着天渐渐暗下去。妯娌偶尔会抱着孩子过来看她,与她说话,她只有抱着那无忧小孩喂糖糕,看他吃得满嘴都是,才会露出一个笑容。
妯娌说:“要个孩子吧,要个孩子说不定就好了,人也有盼头。”
两个女人看着四周修筑的围墙上方的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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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第18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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