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79研究所,审讯室。
第二次审问。
强灯以一种压迫的姿态打在年迈的女性身上,那双空洞无神的灰白眼眸迎着灯光,毫无变化。
莫兰珂以及助手背对灯光,坐在对立面。
助手的手放在键盘上,敲打记录着二人之间的对话。
马娇兰已经对他们指认她是朝元宗的头目身份供认不讳,也回答了朝元宗的运行机制,因为信息量太大,分成两次审问。
现在,基本将老底都揭开了。
十分配合。
但莫兰珂觉得问讯太过顺利,生出七分诡异。
黑笔在她手中,面前桌上摊着笔记本,上面画着马娇兰提供的人际关系网,但这会儿,笔帽合上,在她手中以缓慢的节奏击点着桌面,成了这间审讯室中唯一的声响,助手听着都觉得压力倍增。
莫兰珂在思考,半晌,她坦白:“我想了半天,还是没想到你这么果断地背叛朝元宗的原因。你是,那个陵风神君的四大护法之一,站上那位置,利益很大吧。”
马婆婆仍然平静:“与我无关。”
莫兰珂眼睛陡然眯了起来,后背离开椅背,前倾着身子,问:“既然你不是为了利益,那是为了什么信这个邪.教?真的就是信仰?不,又回到原本的问题了,你很配合我们,甚至可以说是朝元宗的叛徒。”
“我没有信仰的神明。”依靠陵风邪神赐予的神通度过一辈子的马婆婆面色淡然,道。
她浑身,包括面孔都没有动静,像一幅静止的画面。
不过并没有多久,她脸上似乎稍纵即逝过轻松和释怀,又说出四个字:“祂会消亡。”
“谁?谁会消亡?”
“陵风神君。”
马娇兰原名不叫马娇兰,叫马招娣,出生于镇南县一个小乡村里。
那个年代的女娃,大概从几岁起,就能帮衬着家里,砍柴,烧火,做饭,洗衣服,背粮食,没资格念书,识字。
马家兄弟姐妹有六,马爹排行第三,两个姐姐两个妹妹,在十五岁已经嫁走,另一个便是他的幺弟,马招娣的叔。
马家像所有乡村人家一样,两个儿子跟着老母亲一起过日子。
马叔有出息,头胎便生了儿子。马爹生了马娇兰,当即取名马招娣。
马家老母亲本就疼爱老幺,便更加疼爱孙子。
马招娣很小的时候,并不知道为什么奶奶在好不容易有肉吃的日子里,只让叔叔和堂哥吃,爹也能分到一点儿,而娘、自己、叔母只能吃干柴般的木薯。
也不知道堂哥为什么能整天招猫逗狗,而自己要担水砍柴。
娘无数个夜里会露出心疼,或者可惜的神色,抚摸她的脸道:“你要是个男娃该多好啊。”
好在,招娣,到了八岁那年,终于招来了一个弟弟。
马家老母亲这才对三儿子屋里的人另眼相看了些。
马招娣从此的生活,除了干活,还加了个照看弟弟。
虽然弟弟也有鸡蛋、有肉吃,但马招娣并不会像当初堂哥能怎样,而她不能怎样而觉得不妥。
弟弟很可爱,很亲她。
在她十五岁,小弟八岁时,需要念书了。
马家老母亲倾尽两房儿子的家产,也只能供得一个大孙子的学费。
大孙子已经念到六年级,是万万不能断供的,怎么也要供他念到初中。
但小孙子也是手背上的肉。
马家老母亲和马爹一合计,把马招娣嫁出去,嫁妆用来当小孙子的学费吧。
反正马招娣也到适婚年龄了。
当晚,娘眼带笑意地看她,抚摸她的头,“我的妹啊,一眨眼就这么大,能嫁人了。”
马招娣知道这件事,奶奶和爹合计的时候,是当着她面合计的。
她脸颊凹瘦,但显稚嫩:“娘,我嫁人了,弟弟是不是就能上学了?”
娘笑着点点头,“这下我两个娃都有着落了。”好像人生路已经好走了一般。
马招娣点点头,“那我肯嫁。”好像有人问过她意见,她能做主一样。
马家找女婿,没两天,就找到了合适的人。
村口第三户庞家大儿子二十七,前妻不下蛋,被庞家老母赶出去了,正愁再给儿子物色一个新媳妇。
和马家老母一商量,觉得能行,又问了村里头颇有声望的神婆,神婆道二人八字合,但是马招娣的名字不行,得改。
马家老母问改成什么,神婆稍一思索,道:“马娇兰。”
第二天,马娇兰被迎进了庞家的门。
因着男方是二婚,不好操持大办,而且农村再大办也大不到哪儿去,可能只是有几个身着喜庆的迎亲人,唢呐从村头吹到村尾罢了。
马娇兰只是一身红衣,头盖喜帕地出门。
马小弟哭得撕心裂肺,最终挣脱开父母的束缚,奔向姐姐死命抱住。
“阿姐,我不要读书!我不要读书!你别走!”他哭得鼻涕横流,全都糊在马娇兰的嫁衣上。
马娇兰本来没什么感觉,被小弟挽留的那一刹才生出触动和不舍,她用手指腹擦干净弟弟的脸,“傻娃子,阿姐是去别人家吃肉的。”
马小弟想了想,阿姐在自己家从来没吃过肉……他,也想让阿姐吃上一口肉。
“那,那你每天都能吃到肉吗?”马小弟用村子里的方言问道。
马娇兰眨了眨眼,“可能生了儿子才能。”
马小弟已经没哭了,脸蛋除了一些些泪痕,也算干净。
他神色是小孩的天真轻松,带着鼓励道:“那阿姐,你要快点生儿子!”
“嗯,”马娇兰捏捏他的脸,“那你就是小叔叔了。”
迎亲的大娘催促:“新娘子快点啰,误了吉时就不好了噻。”
没了马小弟的阻拦,马娇兰坐上绑着红布的牛车,进了庞家的门。
第一年,马娇兰肚子没有动静。
第二年春,庞母每天骂骂咧咧:“我老庞家做错了什么哟,两个儿媳妇都不下蛋!!!”
第二年冬,庞大醉醺醺推开屋门,冷风灌进狭窄的瓦房,把马娇兰冻醒了。
醒来的第一时间,头皮一紧,接着被拽得生疼,后脑勺被带着撞向水泥墙。
但马娇兰已经习惯了自家汉子喝多,动辄拳打脚踢的生活。
她只是闷哼一声,等待来多几下,对方就没力气休息下来。
然而这次,打的时间尤其久。
庞大一边动粗,嘴里一边念着:“臭娘们,跟姓朱的给老子戴绿帽是吧!看老子不杀了你!”
马娇兰根本来不及问,就被一个一个拳头打得眼睛发花。
这场殴打持续了可能有半小时,冬夜呼呼的风声盖住呜咽。
马娇兰浑身加脸上都是青紫,趴在地上动弹不得,而庞大打累了,躺在炕上呼呼大睡。
等到清晨,庞大醒来,从床上坐起来,倒三角眼俯视了一眼地上的女人,又用力一踹,看她微微动了一下,道:“没死就行。老子上山,回来再跟你算账!”
马娇兰躺在地上一个上午,是庞老母不见她出来干活,以为她偷懒赖床,闯进来才看到马娇兰被打成这样。
骂了句脏话,道:“不下蛋就算了,活还干不了。”
说完,招来一个邻居大娘。
邻居大娘见状,看地上的姑娘满脸是血,躺在地上的姿势也十分扭曲,吓了一跳:“这得送老钟那里去啰?”
老钟是乡诊所的医生。
庞老母道:“送个蛋,医她不要钱啊?拿点草药敷敷就好了!”
两个女人合力将马娇兰抬上床。
庞老母在家前头的杂草堆里摘了些随处可见的药草,重新回屋扔到马娇兰的脸上,“自己嚼碎了敷着,少指望我伺候你!”说完便出去,张罗午饭了。
邻居大娘还没走,叹了一声,坐到炕边,拿走她脸上的草药,嚼碎了给她敷在各处,“你别怨你婆婆,她给你搞来的这些都是止血祛瘀最好的哩。”
马娇兰没有说话。
大娘敷到她手臂时,忽然张望了下门口,看没人,才俯下身子小声对她说:“你这些天是不是跟朱家那汉子走得近?”
马娇兰满眼的疑惑。
“我儿前些天跟我说的,你和朱家那汉子,那关系,不一般,说说笑笑开心的哩,我估计你家汉子不开心,揍你就是因为这事。”
“如果你没这事儿,就好好跟庞大说说,这夫妻之间啊,最忌讳生嫌隙。如果有这事,那也传开了,你赶紧断了啰,然后死不要承认。”
大娘给她上完药,看她嘴唇脱皮,又喂她喝下一杯水,才走。
马娇兰这一回伤得十分重,以往过了一夜,她就能活动,但现在下午了,她尝试动弹,也只能动动手指头和移移四肢。
而且眼前总是时不时模模糊糊,看不清东西。
她也睡不着,就平仰着看着上方的砖瓦。
“咚”的轻微一声,小石子掷到木窗的声音。
马娇兰心道不好,然而她起不来身,嗓子也像失声了般。
小石子没得到回应,马小弟就凑近了窗户,叩了叩木条,小声喊:“阿姐,阿姐!”
还是没得到回应,马小弟看了看庞家小院,没人,便绕到了屋门口直接进来,手里拿着一个鸡蛋,却看到姐姐鼻青脸肿躺在床上。
他登时就急了,跑到炕前,“阿姐!”扫视了一眼她全身,花棉袄臃肿的身体,动都动不了。
“他又打你了?!!!”这回打得还这么重!十岁的马小弟出奇愤怒。
“没……事……”马娇兰气息轻微道,她想摸摸弟弟的头,安慰一下,但抬不起来。
“不行,我必须要给你讨个说法!”马小弟在屋子快速转了一圈,傻乎乎道:“他人呢?!”但很快自己想起了姐夫是给伐木场工作的,这会儿应该是上山了,又回到炕边,坐下来,心里劝了劝自己,暂时冷静了下来,“姐,这回我挑了一个最大的鸡蛋,还跟堂哥抢过来了,我掰成一点点喂给你啊。”他说着开始剥鸡蛋壳。
“你吃。”马娇兰道。
“不行,你吃了才能快点好起来。”
马小弟始终记得阿姐出嫁那天,说生了儿子才有肉吃,但这会儿,两年了都没给他生小侄子,那就是没肉吃的。于是,每个月,马家吃肉或者煮鸡蛋的时候,他都要带给他的阿姐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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