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泉雾气缭绕,凌枕杳浸在碧色池水中数着檐角铜铃。
这是第七次药浴,苦艾混着雪松的气息本该令人昏沉,可今日的汤药里分明掺着铁锈味。
他伸手去够池边的素纱中衣,忽然听见珠帘脆响。
水波晃动的碎光里,楚墨披着鸦青色外袍倚在屏风旁,他腰间银链坠着七枚刻满符咒的玉铃,正随着他抬手的动作发出蛊惑人心的清音。
"今日要加一味龙血藤。"楚墨指尖掠过药柜,暗格应声而开。
凌枕杳看见他腕间缠着浸血的纱布,新鲜的朱红正顺着苍白的指尖滴入药池。
水面突然沸腾,凌枕杳慌忙后退却撞上池壁。楚墨不知何时已踏入水中,湿透的衣袍下透出锁骨处狰狞的旧伤。
他捻起凌枕杳肩头一片药渣,沾血的拇指重重擦过少年发颤的唇:"这么怕我?三年前你可不是这样。"
凌枕杳的耳尖瞬间烧红,他当然记得那个雪夜,自己失足跌入寒潭时,正是楚墨赤着上身将他捞起。
可此刻浸在药泉里的手指正抵着他后腰,冰凉的温度激得他脊背发麻。
"别动。"楚墨忽然扣住他的腰肢,指尖沿着脊椎缓缓上移,"你这里..."呼吸喷在耳后的瞬间,凌枕杳感觉有尖锐物刺入皮肤,"该有朵红梅。"
池水突然泛起金红波纹,凌枕杳惊觉腰窝处浮现凤凰展翅的纹路。
楚墨的瞳孔在雾气中泛起妖异的赤金,被他咬破的指尖正沿着图腾游走:"当年你心脉尽断,我用凤凰蛊替你续命时...可是在这里留了印记。"
凌枕杳的挣扎戛然而止。
三年前重伤昏迷时,他确实梦见过浴火的凤凰。
可当他低头去看水中倒影,那抹朱红却像被惊散的游鱼般消失无踪。
"师兄又拿我取笑。"他强装镇定地去推楚墨,掌心却触到一片滚烫。
这才发现对方看似从容,体温竟灼热得异常。
楚墨突然闷哼一声,凌枕杳感觉有温热的液体漫过胸口——那人后背的伤口不知何时裂开,鲜血正顺着湿发滴落。
"嘘。"楚墨将染血的手指按在他唇上,眼底翻涌着凌枕杳看不懂的情绪,"当年寒潭的水比这冷百倍,你浑身是血地抓着我说'别丢下我'..."
他忽然轻笑,指尖滑向少年剧烈起伏的胸口,"现在倒是学会逞强了。"
铜铃突然无风自动,楚墨神色骤变。
他将凌枕杳按进池水,在少年呛水的瞬间俯身封住他的唇。
凌枕杳睁大眼睛,看着楚墨喉间金线般的蛊虫游过,而自己被迫咽下的根本不是空气,是混着血腥的琥珀色药水。
当窒息感达到顶点时,楚墨终于松手。
凌枕杳趴在池边剧烈咳嗽,听见身后传来玉瓶碎裂的声响。
他转头只看到楚墨离去的背影,池水上漂着半块染血的杏花笺。
——————
璇玑阁庆功宴上,凌枕杳误饮烈酒醉倒。
杏花酿的清甜还缠在舌尖,凌枕杳扶着朱漆廊柱踉跄两步,满月将回廊照得如同浸在牛乳里。
他分明记得自己只饮了三杯西域葡萄酒,此刻却连青石砖上的藤萝纹都在打转。
"小公子当心。"
带笑的嗓音自月洞门传来,楚墨执一盏琉璃灯立在杏花影里,素白锦袍被夜风掀起衣角。
他指尖还拈着半片沾露的花瓣,像是刚从宴席上溜出来的谪仙。
凌枕杳慌忙去摸腰间的错骨簪,却触到冰凉酒壶。
这人是何时出现的?方才在庆功宴上,楚墨分明推说头疼早早离席,此刻眼尾却染着薄红,倒像是偷喝了十坛女儿红。
"楚师兄好兴致。"他故意将尾音拖得绵长,"不是说被《尉缭子》里的阵法困住了?"
楚墨轻笑一声,琉璃灯映得他眉目生辉。忽然伸手替他拂去肩头落英,指尖若有似无擦过耳垂:"阵法哪及得上活色生香?"
凌枕杳只觉耳尖窜起细密电流,踉跄着退后撞上美人靠。
杏花酿的后劲混着那人袖间沉水香,熏得他眼尾都泛起桃花色。
这不对劲,往日闻到这香气分明是清心宁神的。
"你..."他刚开口,忽见楚墨喉结微动,月光在那处投下小小阴影,像是雪地里新落的梅瓣。鬼使神差地伸手去碰,"这里沾了花汁。"
青年指尖触及的肌肤骤然绷紧。
楚墨突然握住他手腕,力道大得惊人。
凌枕杳吃痛抬头,正撞进那双总噙着笑意的眼睛——此刻却翻涌着暗潮,如同暴雨前的海面。
"别碰。"楚墨的声音哑得不像话,"会疼。"
凌枕杳混沌的思绪被这句话搅得更乱。
会疼?是说他腕骨被攥得生疼,还是...目光不由自主又落回那截脖颈。
离得这样近,能看清青色血管在薄皮下跳动,像困着只振翅的蝶。
酒气混着不知名的燥热在他血液里奔涌。
他忽然想起白日里在藏书阁翻到的苗疆图志,说有种蛊虫最爱栖息在人咽喉处,吸食情动时的血气。
"让我看看..."他踮起脚尖,呼吸扑在对方突起的喉结上,"是不是藏着蛊?"
楚墨猛地后退半步,琉璃灯哐当砸在青石板上。
凌枕杳被这声响惊得身形一晃,绣着银线暗纹的衣襟扫过鼻尖,清苦药香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
血腥气?
未及细想,后腰突然被温热手掌托住,天旋地转间,后背已贴上爬满忍冬的廊柱,楚墨的阴影笼罩下来,将他困在方寸之间。
月光从那人肩头漏进来,在锦袍上绣出流银的竹叶纹。
"小公子可知..."带着薄茧的拇指按上他唇珠,"醉酒的小狐狸,是要被叼回窝里的。"凌枕杳的尾音被碾碎在唇齿间。
楚墨的拇指还按着他下唇,另一只手却已扣住后颈。
带着血腥气的吻落下来,像暴雨打散满地杏花。
凌枕杳恍惚听见琉璃灯滚落台阶的声响,碎成十二瓣月光。
"呼吸。"楚墨含着他唇珠呢喃,齿间泄出的热气染着铁锈味。
凌枕杳这才惊觉自己快要窒息,挣扎间咬破对方舌尖。
血腥气骤然浓烈,楚墨却低笑着加深这个吻,将痛楚也化作缠绵。
有什么冰凉的东西滑入喉间,凌枕杳混沌中想起苗疆的蛊,可四肢百骸却泛起春日泉水般的暖意。
他看见楚墨垂落的发丝间闪着金线,如同月老被扯断的红绳。
突然被推开时,后背撞得忍冬花簌簌而落。
楚墨用袖口掩着唇后退,素白锦袍上溅开点点红梅。
凌枕杳这才看清他脖颈缠着浸毒的纱布——方才亲吻时蹭开的结扣处,正渗出诡异的金色细丝。
"这是......"他伸手欲碰。
楚墨突然甩出袖中银链缠上廊柱,借力翻上屋檐。
夜风卷起他染血的衣袂,像只折断翅膀的鹤:"小公子若再追来,明日璇玑阁就该传你轻薄师兄了。"
凌枕杳摸到袖中多出的青瓷瓶。拔开塞子,解酒草的清苦漫出来——正是宴席上他多饮的那壶西域葡萄酒的解药。
雨是后半夜下的。
凌枕杳蜷在拔步床里,盯着掌心染血的丝帕。这是从楚墨袖中扯落的,浸着金线的血渍遇水竟显出卦象。
子时的更漏声里,他忽然想起三年前初入璇玑阁那日,后山三百棵桃树开得凄艳,每片花瓣背面都凝着血珠。
晨光微熹时,他循着血迹找到药庐。
楚墨正对着铜镜更衣,后颈至肩胛蜿蜒着可怖的鞭痕,最新那道还翻着血肉。
最刺目的是左肩"杳"字烙印,边缘结着金红血痂。
"这是凌家私刑的印记。"楚墨不紧不慢系好衣带,"三年前你高烧昏迷那夜,我偷了你的生辰帖。"
凌枕杳捏紧袖中丝帕。月光下显现的卦象此刻正在掌心发烫,乾卦九二,见龙在田——分明是他自己的生辰批命。
窗外忽然掠过机关雀的残影。楚墨抬手射出一道银光,雀腹中掉出半枚带血的糖人模子。
凌枕杳瞳孔骤缩,那上面歪扭的牙印,正是七岁那年被拐子掳走时,他咬在救命恩人腕间的痕迹。
雨又下了起来,楚墨脖颈的金线在雨中发出蜂鸣。
三百里外桃林簌簌摇动,每圈年轮里嵌着的金丝都在共振。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