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那日,璇玑阁落了今冬第一场雪。凌枕杳蜷在暖阁描摹《河图洛书》,炭笔突然断在"地四生金"的卦象上。
铜炉里跳动的火光映着案头机关雀,琉璃眼珠泛着血色——这是晨起时楚墨差人送来的及冠礼。
"此物最宜挂在檐下。"楚墨系红绳时指尖擦过他腕骨,鎏金袖扣沾着未化的雪粒,"风雪夜能啼出《折柳曲》。"
此刻凌枕杳用错骨簪拨弄雀尾机括,忽然嗅到极淡的血腥气。
簪尖刺入翎羽缝隙的刹那,机关雀腹腔弹出血玉髓雕的齿轮,上面嵌着半枚带血的齿痕。
窗外的雪忽然凝在半空。
这齿痕他再熟悉不过。三年前被拐子掳至苗疆,他曾在人贩子腕间留下同样的咬痕。
彼时救他的黑衣少年蒙着面,却将染血的糖人模子塞进他掌心:"咬紧了,死也不能松口。"
暖阁的门突然被劲风撞开,楚墨披着鹤氅立在风雪中,手中捧着碗桂花醪糟。
甜香里混着药气,凌枕杳瞥见他尾指新缠的纱布。
"小公子对机关术感兴趣?"楚墨笑着将瓷碗放在案头,袖口滑落的银链缠住机关雀,"不如我教你拆解如何..."
"三年前的腊月初七,"凌枕杳突然开口,"楚师兄在何处?"
鎏金袖扣撞在青玉砚台上,溅起的墨汁污了《河图洛书》。
楚墨俯身拾捡碎瓷,后颈露出暗红的"杳"字烙痕:"自然是守着璇玑阁的藏书楼,给小公子抄录《黄帝内经》。"
凌枕杳盯着他发顶的玉冠。
三年前那夜救他的少年,发间也簪着相似的青玉竹节纹——那是凌家暗卫的制式。
雪粒子突然急促敲打窗棂,楚墨指尖银链骤紧,机关雀发出凄厉啼鸣。
凌枕杳尚未回神,已被揽着腰滚入紫檀屏风后。
三支淬毒袖箭钉入他方才坐的蒲团,箭尾刻着西域梵文。
"闭眼。"楚墨的呼吸喷在他耳后,左手银链绞住刺客咽喉,右手却温柔覆上他眼皮,"血腥场面,看多了梦魇。"
凌枕杳在黑暗中听见骨骼碎裂的脆响,血腥气漫开时,楚墨的唇意外擦过他眉心,冰凉如吻过雪水的刀锋。
楚墨的银链绞碎第三名刺客喉骨时,凌枕杳嗅到了腐坏的莲花香。
这是苗疆蛊师临死前散发的"尸莲蛊",中者三日內血液凝霜。他猛然抓住楚墨手腕,果然摸到皮下游走的冰棱。
"你中了..."
"嘘。"楚墨将染血的银链缠回腕间,指尖抹去他眼睫沾的血珠,"小公子该操心的是糖人铺子,不是这些腌臜东西。"
凌枕杳反手扣住他命门穴三年前救他的少年此处有旧伤,是替他挡刀时留下的。
指腹下的脉搏突然紊乱,楚墨闷哼一声,鹤氅领口滑出半截青紫的锁骨——那里赫然印着与他掌心相同的齿痕。
风雪在檐角打着旋凝固。
"原来是你。"凌枕杳扯开楚墨的衣襟,更多咬痕如红梅绽放在苍白的肌肤上。
每处伤痕都精准对应他这些年遭遇的劫难,最心口那道甚至留着错骨簪的刻痕。
楚墨低笑着任他动作,直到被按在《河图洛书》的残卷上。
血玉髓齿轮突然发出蜂鸣,机关雀腹腔掉出半卷泛黄的信笺—— 「甲子年腊月初七,取傀儡心头血三滴,饲主身刻护身印。切记,齿痕不可消。」
墨迹与楚墨批注《六韬》的字迹分毫不差。
窗外传来桃枝折断的脆响,楚墨眼底金芒骤现,揽着凌枕杳破窗而出。
十二名蛊师正在雪地布阵,三百棵桃树的年轮同时渗出金线。
凌枕杳被推进朱砂圈内的刹那,看见楚墨后颈的"杳"字烙痕正在渗血。
"闭眼数到十。"楚墨解开发带蒙住他双眼,青玉冠坠地时扯落几缕白发,"这次记得捂住耳朵。"
凌枕杳在黑暗中听见皮肉撕裂的声响,当楚墨冰凉的手重新握住他时,雪地已开满红莲。
那些蛊师的尸身上,每处致命伤都印着他的齿痕。
"好奇害死狐。"楚墨将机关雀残骸塞进他掌心,唇色白得近乎透明,"现在你欠我两碗心头血了。"
子时的梆子声里,凌枕杳提着兔儿灯潜入后山。
白日交战的桃树下,年轮正吞噬着血迹。他用错骨簪剖开树皮,呼吸骤然停滞——
每圈年轮中心都嵌着带血的齿痕,最早那枚刻着"乙丑年惊蛰",正是他及冠前夜梦魇缠身的日子。
树根处埋着青瓷瓶,装着九百九十九片染血的指甲。
最深处的水晶匣里,躺着与他容貌相同的傀儡人偶,那心口朱砂痣的位置,正插着半枚糖人木模。
雪突然下得癫狂,凌枕杳转身时撞进染血的鹤氅,楚墨苍白的手指正搭在傀儡天灵盖上:"现在逃,还来得及。"
他嗅到了命运腐朽的甜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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惊蛰的雷劈开璇玑阁琉璃瓦时,凌枕杳正在擦拭错骨簪。簪尾突然渗出猩红血珠,在铜镜上蜿蜒出卦象——坎为水,六三爻动。
这是楚墨种在他枕下的预警蛊,三年来第一次发作。
窗棂被暴雨砸出密鼓声。
凌枕杳数到第九声雷响时,终于听见那个带笑的嗓音穿透雨幕:"小公子行行好,借个被窝暖蛊。"
楚墨湿透的白袍紧贴着身躯,心口处盘踞着蛛网般的金线。
他怀中抱着青铜蛊鼎,鼎眼不断涌出黑雾,凝成凌枕杳生辰八字。
最骇人的是脖颈伤口——白日浸毒的纱布下,竟钻出半截凤凰尾羽。
"这是苗疆的'相思灰'。"楚墨径自挤进屋内,水痕在青砖上绘出北斗七星,"若今夜子时找不到热源,蛊虫就会啃穿我的喉骨。"
凌枕杳瞥见蛊鼎边缘的齿痕。
与他三年前咬在糖人模子上的痕迹严丝合缝,连犬齿的缺口都分毫不差。
雷光闪过时,他忽然看清鼎身刻满"杳"字,每个笔画里都嵌着人牙。
"暖蛊需要心头血。"他故意用错骨簪挑开楚墨衣襟,"楚师兄舍得?"
楚墨擒住他手腕按在榻上,湿发垂落间露出后颈新烙的囚印。
凌枕杳嗅到熟悉的沉水香——混着尸山血海的气息,与那夜在乱葬岗闻到的腐味如出一辙。
"小狐狸学坏了。"楚墨喉间金线突然暴起,缠住凌枕杳脚踝将他拖进怀中,"不过比起血,蛊虫更爱..."
余音被惊雷碾碎,凌枕杳唇上一痛,楚墨竟咬破他下唇吮血。
蛊鼎发出欢愉的嗡鸣,黑雾凝成两人交颈的姿势,最羞耻的是那团雾气心口处,赫然浮现他缺失的朱砂痣。
蛊鼎炸开血雾的刹那,凌枕杳突然坠入三重幻境-----
第一重,七岁的自己被铁链锁在祭坛,皮肤正被银刀寸寸剥离。
楚墨跪在血泊中穿针引线,用三百根傀儡线缝合人偶关节。
月光透过穹顶照在男孩脸上——那竟是少年楚墨,左眼流着血泪,右手攥着他被剥下的胎发。
"疼吗?"少年楚墨将人偶心口的朱砂痣染上自己的血,"等我把命换给你,就不疼了。"
第二重 ,二十岁的楚墨赤身跪在冰棺前,心口插着错骨簪。
鲜血顺着棺椁纹路汇成生辰八字,棺中尸体与他容貌相同,唯独心口缀着嫣红朱砂。
最诡谲的是冰棺四周立着九百九十九盏兔儿灯,每盏灯芯都跳动着金色蛊虫。
"还剩七十九日。"楚墨剜出半块心脏喂给蛊虫,"足够把你的名字刻进轮回碑。"
第三重,白发楚墨抱着冰雕跃下悬崖,那冰雕的面容正是他自己。
崖底桃花瞬间凋零,每片花瓣都化作凌枕杳的模样尖叫着灰飞烟灭。
即将消散的楚墨突然望向虚空,与幻境外的凌枕杳四目相对:"你看,连天地都不许我们相爱。"
现实中的凌枕杳猛然惊醒,发现楚墨后背浮现傀儡线。
那些金线正从自己心口钻出,另一端连着青铜蛊鼎。
更骇人的是鼎中盘踞的并非蛊虫,而是缩小版的自己——那替身心口朱砂灼目,正贪婪吮吸着楚墨的血。
"明白了吗?"楚墨咬断傀儡线,将染血的线头喂给他,"你才是蛊。"
暴雨突然转向,雨滴逆流成星河。
凌枕杳扯开楚墨的衣襟,看见他心口嵌着枚冰棱——正是幻境中冰棺的碎片。
每当他靠近,冰棱就生长一分,此刻已刺出血肉。
"为什么...唔!"质问被楚墨用唇舌堵回,这个吻比乱葬岗的尸骨还冷,凌枕杳却尝到滔天的爱欲。
蛊鼎轰然炸裂,替身傀儡发出婴儿般的啼哭,三百根傀儡线突然刺入楚墨四肢。
"记住这种感觉。"楚墨握着他的手按向自己心口,冰棱瞬间贯穿两人手掌,"等哪天这具身子凉透了,就去后山桃林第三株树下..."
话音戛然而止,璇玑阁的晨钟撞碎雨幕,楚墨眼尾的金线急速消退。
凌枕杳低头看见掌心伤口,凝出的血珠竟是琉璃色——与楚墨每日放在窗棂的青瓷中的“晨露”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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