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四处涌动的破屋内，裸露在外的肌肤本就冰凉。程金戈因为疼痛泛起的冷汗，早就浸湿了他的里衣。
他的手腕比雪还冷。
少女柔嫩的指尖带着她的体温，滑腻温润，仿佛夹杂着缕缕幽香，令他十分不适。
他不自觉动了动，顾有瑜忙用力把他按住：“别乱动，影响诊脉。”
她横了他一眼，程金戈低眉轻咳一声，只得眼观鼻，鼻观心，绷紧身子任由她纤细的指尖，在他的脉门上弹跳。
不过短短片刻，程金戈却十分难熬，他真是疯了，好端端和她做什么交易。
在他耐心告罄的时候，顾有瑜总算挪开了他腕上的素手。
“表哥体内有两种毒，一种应该胎毒，此毒阴寒无比，毒发时疼痛入骨，身痛欲裂，简直痛不欲生。”
他的尺脉如石沉大海，可见阴寒之气，经年累月，早就深入五脏六腑。
她不由看向程金戈，他虽面色晄白，却镇定自若，好像中毒已深的人，并不是他。
每次毒发的时候，他应该很痛。
意志不坚定的人，只怕早就自寻短见了。
顾有瑜禁不住心生敬佩。
“说完了？”
程金戈漫不经心看向她，明明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却无端让顾有瑜脊背发凉。怪不得他恶名在外，这人气势太盛，实在叫人难以亲近。
顾有瑜清了清嗓子，指着奄奄一息的胖男人：“另一种毒，应该就是那人下的……九幽玲华。”
胖男人瞳孔一缩，显然她说对了。
程金戈也看到男人的反应，他的目光陡然犀利起来，语气森冷：“你是如何得知？”
少女一派轻松自若，无视他眼中的阴鸷：“九幽玲华，取自用极寒之地的九幽花炼制而成，中毒之人的脉息阴□□沉，却会呈波涛暗涌的假象。”
“此毒最易攻击心脉，激得中毒之人气血上涌，吐血不止。”
她指着地上程金戈吐出来的血：“血不似寻常鲜血，反而是暗红色的，洒在地上，像不像一朵靡艳的花。”
程金戈淡淡看了一眼地上，视线再度回到她的脸上。
她生得柔弱纤细，巴掌大的俏脸上，一双明亮的大眼睛灵动清澈，格外惹眼。
此时，她有条不紊分析他身上的毒，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从容淡定的气质，比之样貌，却更能吸引他人的注意。
顾有瑜接着道：“你身上本就有寒毒，九幽玲华亦是寒性，自然会惹得你的胎毒发作。”
石开忙问：“顾姑娘可有办法解毒？”
“九幽玲华可解，胎毒，还需研究才行。”
顾家有一本祖传《毒经》，传承了近千年。她从小熟读《毒经》上的内容，只是许多毒药在现代已经销声匿迹了，却不想刚穿越，就遇到了其中一种。
和程金戈这样的人打交道，小心思不能太多，不然会适得其反。她既然想要程金戈帮忙，就要让他知道她的本事。
程金戈十分淡然，石开却激动得差点跳起来：“果真？太好了，还请姑娘立刻替世子解毒。”
解了九幽玲华的毒，再服用忘尘大师的解毒丸，世子暂时当无大碍。
看到程金戈一副不痛不痒的模样，顾有瑜不禁提醒：“表哥，那人说得没错，若是三日之内，你的九幽玲华不能解，你有可能会心脉爆裂，吐血而亡。”
他忽然勾唇一笑：“这不是遇到表妹了吗？”
这一笑，风流俊秀，妖媚惑人，周遭的一切顿时失去颜色。
美貌杀人啊。
顾有瑜愣了一下：“解药所需药材多是寻常之物，只有一样，恐怕短时间找不到，就是新鲜的梅花鹿血。”
梅花鹿乃鹿中珍品，其血大补虚损，养血益精，且能解毒，必不可少。
只有短短三日，能及时找得到鹿血吗？
顾有瑜显然忘了，古代权贵想要得到一样东西，其实并不那么难。
果然，程金戈不甚在意地说：“表妹不用担心，只管把其它药材配好，鹿血到时候自然就有了。”
*
中午，他们在富县落脚。
今晨出发的时候，她才知道，她昨夜逃跑的方向，和京城截然相反。
果然，靠她自己回京，太难了。
石开订了三间上房，他押着胖男人同住一间。
顾有瑜迫不及待唤人送水，好好洗了个热水澡，换上干净的衣物，饱餐一顿，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
她去敲隔壁程金戈的房门。
“进来。”
清冷的声音带着上位者惯有的口吻，顾有瑜顿了一下，推开门进去了。
窗户大开，寒风吹入，屋里有些冷。
程金戈背窗而坐，桌上摆着点心热茶，茶香袅袅，给屋子增添了几丝烟火气。
石开站在他旁边：“赵勋痛晕过去了，属下把人捆得结实，他跑不，属下这就……”去找鹿血。
话没说完，却见顾姑娘脚步轻快，走到窗边，把窗户关上。
世子素来喜欢开窗，石开跟着他身边多年，对他的脾气再了解不过了。
顾姑娘这样，世子该不高兴了。
果然，世子的脸冷下来了。
顾有瑜似乎不曾察觉，她笑吟吟回头看向他们：“虽然是二月了，但是真的好冷，表哥既然中毒，就该保养身子，不然药也白吃了。”
“若耽误了解毒，表哥该怪我医术不精了。”
她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浅笑，客气有礼，端庄自然，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程金戈似笑非笑看着她，“你未免想太多了。”
她还没明白他的意思，却见他不知朝窗户扔了什么，她刚才关好的两扇窗，哗啦一下，又开了。
“解得了毒，是我运气好；解不了，也无所谓。”
“但我的事情，我不喜欢别人指手画脚。”
顾有瑜只觉得一股郁气从心底涌起，遇到不听话的病人，大夫如何能耐又如何？
算了，命是他的，他不在乎，她急什么，她只管解毒完成交易就行。
“怪我多事了，我身无分文，还需表哥给些药费，我好去配解药。”
她语气淡淡，明显不虞。
石开递来银票和碎银子，她拿了转身就走。
程金戈盯着她的背影，冷声道：“盯着她。”
顾家几代以内，并无医者，她能轻易诊出他身上的毒，医术绝非寻常。他倒要看看，这人究竟是何来历。
*
富县不大，县里最好的药铺，稍微打听一下就知道了。
顾有瑜在药店里面抓药，顺便买一副银针带在身上。
她六岁认穴位，八岁学针灸，身上没带针具，总觉得空落落的。
“抢钱啊，就随便治了一下，居然收我们十两银子。”
这大嗓门……
顾有瑜侧头望去，那壮硕的身材，不是人贩子曹大嫂，又是哪个呢？
方才被某人破坏的心情，瞬间就明媚了。
冤家路窄，既然他们撞到她手上，那她可就有冤报冤，有仇报仇了。
那三个人无赖至极，闹了一场，药铺最后只收了二两银子，赶紧把人打发走了。顾有瑜悄悄跟着他们，知道他们在一家小客栈落脚，就匆匆回到药铺，再买别的药材。
曹家几人不仅弄丢了顾有瑜，还中了毒，一身怨气，哪个都不肯熬药。
客栈掌柜不敢惹他们，只得差使店小二帮他们熬药。
这可不正是顾有瑜下药的好时机吗？
他们给她下药，这会她还回去，可谓“礼尚往来”。
*
客房中，曹大嫂一口气喝光了店小二送来的汤药，骂骂咧咧道：“臭婊子，害老娘疼了一宿，等我抓到了人，一定立刻扒了她的衣服，把她扔到窑子里。”
曹老大不满地说：“你要是早早把她卖了，不就没这些事了吗？”
“你又不是不知道，人家给了银子，要把她卖得远远的。再说，你还有脸怪我，是谁一天到晚盯着那贱人看的，你别以为我知道！”
“你胡说什么，我盯着她，不过是怕她跑了。”
“老娘不是傻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花花肠子，可惜，这辈子，你只能跟着老娘过！”
曹老二无奈的声音响起来：“别吵了，等解了毒恢复力气，早点把人找回来才最要紧。”
顾有瑜在门口听了个大概，等屋里接连响起“咚咚”的声音，她才推门进去。
屋里的三个人，东倒西歪，显然已经被药倒了。
配一副蒙汗药，对她来说，不是难事。
她拿出绳子，第一个捆曹大嫂，却见她挣扎着，好似要醒来。这女人体质真是强悍，怪不得压得曹家兄弟大气都不敢喘。
顾有瑜果断抽出银针，扎了她的昏睡穴，一声巨响，曹大嫂的脑袋又重重磕在的桌子上。
这声音，听着真舒服。
她先弄醒了曹老大：“我这匕首削铁如泥，若是你说了假话，我手一抖，你下面那点肉，可能从此就不见了。”
她现在安全感差了点，方才顺手买了一把匕首防身。
那匕首放在了曹老大的小腹上，其中意味，一眼明了。
“等会我会堵上你的嘴，再问他们，若是你们的话有出入，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是个男人，谁不怕这种威胁。
曹老大瞪圆了眼睛，惊恐地浑身颤抖：“我说，我说。”
他本就不是硬骨头，恨不得把家底都掏光，生怕说少了什么，这辈子就绝后了。
紧接着，就是曹老二，如法炮制，同样老实得很，什么事情都吐得一干二净。
比较硬气的，反而是曹大嫂。
但是，有些事情，曹老大他们并不清楚，真正清楚的人是曹大嫂。
“你倒比他们还有骨气。”
“你不说，我心里其实也有底，我只是想听你证实而已。”
顾有瑜从怀里拿出银针，在她眼前晃了晃，然后轻巧地在她的手肘上扎了一针，曹大嫂的整只手便麻木起来。
她恐惧地看着顾有瑜，一脸难以置信。
“你说若是我废了你的手脚，让你像个废人一样，曹老大他们会怎么对待你？”
在路上，顾有瑜可是瞧见过，她对曹家兄弟动辄打骂的情形，想必这两兄弟，心里都憋足了怨气。
有朝一日能翻身，又怎么会忍得住，不报仇呢？
果然，曹大嫂镇定的神情，顿时皲裂了。
“贱……”
顾有瑜一个巴掌甩过去，“嘴巴放干净，不然说错一次，我扇一次。”
此时的她，哪里还有半分柔弱，她秀美的脸宛如索命的女鬼，叫人瘆得慌。
“我说……”
曹大嫂作威作福那么多年，头一次感觉，走投无路了。
躲在暗处的石开，静静看完这一切。
顾姑娘看似娇滴滴，可是，挺吓人了。
莫名地，他觉得顾姑娘和世子，有点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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