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幽兰收拾妥当,已经到了戌时。她裹了厚厚的冬衣和大氅,秦时安递给她一个暖炉,她双手捂着,竟觉得有些热。
两人上了马车,一路穿过了东西胡同,听着车轮滚动的声音,幽兰探出头,看到他们来到了城中最为热闹的南阳街。
常岳驾车一路东拐西拐,好不容易才走到了一间偏僻的小屋。
秦时安先下了马车,轻叩房门后,突听有小童在门内道了句:“来了。”
幽兰跟着下来,小小的房门打开,里面豁然开朗,仿佛是喧嚣尘世中藏起来的静谧。
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雕梁画栋,引人入胜。庭院中一方池塘静卧其间,青石小径沿着池塘蜿蜒曲折。水池的一角,假山堆叠,草木虽已颓败,却显然是被精心打理过,静待来年的萌芽。
小童将两人引入了八角亭中,四周烧着银炭,又有手中暖炉,幽兰便也不觉冷。
很快,菜就上齐了,秦时安命人给幽兰添了一副碗筷,轻声道:“饭吃不下的话,汤总是要喝一些的吧。”
幽兰只好给自己舀了半碗清汤。
秦时安似是饿得厉害,风卷残云地将饭菜都吃了,这才道:“走吧,出去逛逛。”
幽兰有些意外。
秋末时节,天气已经很冷了。这时候的大街上鲜少有人,幽兰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却也不敢多问,只好随着他一同走了出去。
想不到,此时的南阳街上居然还有不少的商铺开着,幽兰恍然想起今日是旬假,商铺关店的时间会比平日要迟一些。
走了没几步,突见不远处站着一个环抱双臂,邪魅笑着的女人,那双秋水一般的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红衣似火,在夜里烧得人挪不开眼。
“冷霜姐姐!”幽兰立刻跑过去,将她紧紧搂在怀里。
“别啊!你这跟一个官妓搂搂抱抱像什么话!”冷霜一把推开她,讥诮道:“待会儿秦大人可要不高兴了。”
幽兰抹了抹眼泪,回头看了一眼秦时安身后,又道:“常岳去哪儿了?”
常岳从远处走来,依然是一副面若冰霜的面孔。
“就是他叫我出来的,说是秦大人叫的。我猜是要见你,这才从凝香苑偷偷溜出来了。”冷霜盯了常岳一眼,又对幽兰道:“秦大人待你可好?”
幽兰点点头。
冷霜冰冷的手指抹了抹她的脸,见她气色还算不错,笑道:“那就好,要是对你不好,我可是要去秦府骂人的。”
幽兰捂住笑着,从头上取下一根珠钗递给冷霜:“这次见得匆忙,这个给你,等下次见面,我再……”
冷霜蹙眉,看着幽兰手上的珠钗,又抬起她的手,盯着秦时安道:“大人未免也太吝啬了些,这些东西,换作我们凝香苑的姑娘,那可是不待见的。”
幽兰朝着秦时安笑了笑,又道:“好啦,知道你有钱啦!”
“等我回去给你收拾些来,免得你去了秦府,还一副受苦受难的模样。”冷霜白了秦时安一样。
两人聊了几句,冷霜才开口道:“我得回去了,偷偷出来的,不能待太久。”
她轻拍了拍幽兰的手臂,朝着身后的秦时安和常岳行了个礼,撩起大氅飞快地朝凝香苑方向跑去。
冷霜一走,秦时安便继续带着幽兰朝前面逛去。
他似乎只是为了闲逛,没有一个确定想要购买的东西,每家商铺都进去瞧一瞧,若是看到好看的东西,便伸出手来将幽兰捞过来,问:“这个怎么样?”
幽兰仰头盯着他,故意道:“送给别的姑娘?”
掌柜在一旁哈哈大笑:“夫人这话说的,这位相公问你,自然是买给你的,怎么还会送给别的姑娘。”
幽兰垂下眸子,盯着秦时安手中的珠钗道:“既然是送给我的,那一条珠钗可不行,我得要一整套。”
“那就这一套包起来吧。”秦时安立刻道。
掌柜一听,忙不迭地将柜子里的东西都拿出来,欢喜地道:“哎呀,夫人,你瞧你瞧,这么好的丈夫,八百里也找不到一个。”
幽兰的脸上并无笑意,任由秦时安将自己的手紧紧攥着。
到了糕点铺,秦时安又买了不少的糕点和蜜饯。成衣铺子里买了好几套新的冬装和春装。脂粉店里他看着琳琅满目的粉盒实在是不知怎么选,只好任由老板娘推荐,装满了整整一个木匣。
只有遇到路边卖蜡梅的老头时,幽兰冷静的脸上才有了反常,躲在秦时安身后,把手中的铜钱给了老头。
秦时安与老人说了两句话,转过头,幽兰已消失不见。
“幽兰!”秦时安四下寻找,然而南阳街四处都是巷子胡同,根本看不到她的身影。
他的心猛地一紧,不断下沉,眼中的光芒也随之黯淡。随即转身疾步,穿梭于附近每一条巷子,在每一个擦肩而过的身影上搜寻。
可过了许久,他也未曾找到幽兰。
犹豫许久,他终于掏出哨子在嘴边吹响,立即有四名暗卫从各处出现,听向来沉稳的秦大人道:“分头去找她,找到之后立刻告诉我。”
幽兰蜷缩在一家私宅的门槛前,任凭地上残留的水渍打湿自己的裙角,用手指轻轻地拨弄着地上的枯黄的树叶,直到一双墨色冬履伫立眼前。
幽兰低声道:“去年除夕的时候,我去过我家附近,看到那棵蜡梅树长得极好,于是我就折了一段拿回凝香苑插着,日日盼着它熬过最冷的日子,重新长成一株小苗。可惜,最后它只长了两片新叶,就死了。”
幽兰抬头看着秦时安,脸上带着悲戚的笑意:“你还是秦时安,而我,永远都不会是慕昭了。”
说完这句话,幽兰站起身,走出了巷子。
一路上,秦时安只默默跟在幽兰身后,再无半句言语,径直回到了秦府。
等到幽兰回到房中,秦时安才开口道:“我还得回镇抚司去,你好好休息,我让小一明日迟些叫你起床。”
“嗯。”幽兰独自取下大氅,没有回头看秦时安一眼。
秦时安去了镇抚司一趟,午时依然没有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
他寻了个理由要出门,常岳却跟在他身后,示意要一同前往。他也没有强留,让常岳驾车进了沈之舟的府上。
常岳没有进府,而是在马车上等着。
秦时安在府里等了一会儿,就见沈之舟慌忙从外面跑回了府,大口地喘着气,解释自己远在城郊未能立刻回府的原因。
秦时安淡漠地看着沈之舟,给足了他喘息的机会,待下人重新上了茶,才端着茶盏道:“你对幽兰……可有真心?”
沈之舟起伏的胸口渐渐平静了下来,没有回答秦时安的问题,反而问道:“那大人呢?大人对幽兰姑娘可有真心?”
秦时安沉默不语,很久之后才道:“我知道你想要南阳街最大的那家客栈,我可以帮你想办法弄到手,但是你必须帮我一个忙。”
沈之舟道:“跟幽兰姑娘有关?”
不等秦时安继续说下去,沈之舟已起身行了一礼,神色严肃道:“我不会拿幽兰姑娘来做任何的交易。”
次日,秦时安并未回府。
到了晚上,幽兰躺在床上,借着月色看着满屋子秦时安买的东西,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他似乎是在和自己告别。
她警觉地坐起身来,突然就闻到了奇怪的味道。
幽兰立刻捂住口鼻从床上爬起来,冲出房门。然而没来得及走出房间,额头就被重重一击,整个人就晕了过去。
迷糊中,她闻到了炭火的味道,是林婆婆,她力气极大,将幽兰整个人手脚捆住,装入麻袋,然后塞进一个柜子。
幽兰支撑不住,彻底晕了过去。
重重的失落感让幽兰猛地从迷糊之中惊醒。
她手脚被束,嘴里被塞着抹布。四周一片漆黑,冰冷刺骨的水疯狂地钻入麻袋,瞬间淹没了她的身体。
幽兰意识到自己被丢入了水中。
她试图挣扎,却发现麻袋里塞满了石块,正带着她迅速坠入湖底。刺骨的寒意从四肢百骸蔓延开来,刺激着她的意识不断清晰。
她无法呼吸,无法挣扎,只觉得装着自己的麻袋已沉到了湖底。她很快就要葬身此处,一直到麻袋破损,也许才有人看到她腐烂被鱼虾啃食过的身体。
她不能这样死去,她还有很多事情要做。
求生的本能让她更加剧烈地挣扎,剧烈的疼痛和更深的绝望让她感受到了死亡的逼近。
就在这时,她想到了手上的银镯子。
她如同找到了救命的稻草一般,扭动手臂,寻找那个镶嵌在银镯子上的宝石。
终于,在几乎耗尽所有力气后,银镯里的刀刃终于弹了出来。
她拼命割断捆绑着手臂的绳子,再用力划开麻袋,用脚猛蹬,从麻袋中钻了出来。
她不知道岸上的人走没有,不敢浮出水面,只能憋着气一直朝前游,在靠近湖面的微弱月光下,她一直游到几乎气绝,才终于探出头,长长地吸了一口气。
新鲜空气钻入她的肺部,那颗濒死的心又开始快速跳动起来。
她仰躺在水面上,看着乌云中藏匿着月光,眼中满是劫后余生的惊恐与庆幸。
“幽兰?幽兰?”岸边的草丛里传来沈之舟的声音。
那一瞬间,幽兰不知道该回答还是继续保持沉默,可是身上的冬衣已经被水浸湿,她继续待在这里只会被冻死。
“大哥,我在这儿……”幽兰挣扎着游向岸边,就听扑通一声,沈之舟竟下了水,游到她身边将她紧紧抱住道:“没事儿了,没事儿了,大哥在这儿。”
她浑身发抖,几乎动弹不得。
沈之舟将她拖上岸,脱掉了她外面的衣服,将厚重的外衣和大氅重新给她裹上,用手哈了哈气,捂着她冰冷的脸道:“没事儿了,没事儿了。”
幽兰的牙齿还在不断地打着颤,问:“是秦时安让你来的,是吗?”
沈之舟拥着她朝草丛深处走去,低声道:“我们回去再说。”
马车里烧着暖炉,一切都像是做好准备。
幽兰的身体渐渐缓和起来,看着一直忙着给自己添姜汤的沈之舟,幽兰又问:“是秦时安让你来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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