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之舟知道幽兰执意于此答案，只好回道：“对。”
“他跟你说了什么？”幽兰的声音还有些发抖，但并不是冷，而是劫后余生的恐惧。
“他什么都没说，只说如果想要你活着，就必须带你离开京城。”
沈之舟从马车的匣子里取出通关户籍和路引递给她：“这是他给你准备的。”
幽兰看着上面的鲜红的印戳，喉咙里发出了瘆人的笑意：“我不会离开京城，慕家的冤屈还未洗清，我不会逃之夭夭，苟活于世。”
沈之舟拉着她道：“你斗不过他身后的人的，他一个锦衣卫指挥使都得想方设法才能护住你的命，你可以想象他背后的人权势有多大？他这次能护住你，下次呢？”
“我宁可死在这里，宁可和我父母一样惨死，也不会浑浑噩噩地活着。既然已经有了一丝线索，我就一定会继续查下去。沈大哥，你不能掺和进来，你放我下车，我不能连累你。”
幽兰作势就要下车，沈之舟一把拉住她道：“你已经牵连了！从我认你做妹妹那日，你就已经牵连了！”
沈之舟的眼里是决绝和愤怒：“我没有保护好我的亲妹妹，但绝对会保护好你！不管你愿不愿意，我已经参与进来了。”
沈之舟的话让她止不住地发抖，她看着眼前神色坚定的男人道：“那好，我要见秦时安。”
沈之舟摇摇头：“他说过了，他只会救你这一次，你若是执意不走，就别怪他……”
“你告诉他，我怀了他的孩子。”幽兰打断沈之舟的话。
沈之舟一愣，随后立刻伸手去给幽兰把脉，好一会儿才道：“你没有怀孕。”
“我知道。”幽兰道：“所以我需要你找假孕的药给我，告诉秦时安我怀了他的孩子，但是我快要死了。”
“你疯了！”沈之舟紧紧抓着幽兰的手，力气之大，让幽兰有了痛感：“你知道那药的副作用是什么吗？会让你永远都生不出孩子！”
幽兰笑了笑，眼神里满是凄苦：“在掖幽庭的时候，我就已经被人灌了药，从此不会再有孩子了。”
她看向震惊之中的沈之舟，轻轻捏了捏他的手臂，尽量让自己的笑看起来自然且随性：“我的真名叫慕昭，是前任太常寺卿的女儿，我家因莫须有的叛国罪被抄家灭门，我侥幸改名换姓，留在了掖幽庭，后来又成了一名官妓。”
“秦时安的爹曾是太仆寺卿，我们两家府邸仅隔一堵墙。我和秦时安年幼时互相爱慕，我爹嫌他是个私生子，一心想让我嫁给他大哥。只是我以为以爹娘对我的溺爱，只要我闹腾一阵，他们终会将我嫁给秦时安。”
说到这里，幽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但是揭发我爹叛国的不是别人，正是秦时安的父亲。上呈罪证的是现在的司礼监掌印周应焕。”
一股冷风灌了进来，幽兰抬头看着沈之舟道：“所以，你还想被牵连进来吗？”
沈之舟没有立刻回答，他似乎困在幽兰的话中一时回不过神来。
幽兰没有再催促，只耐心地等着马车驶入沈府，然后在府里下人的服侍下，换掉了里面湿透了的衣衫，喝了姜汤，泡了热水澡。
一直到睡下，门外才传来敲门声，沈之舟站在屋外，轻声地问：“我可以进来吗？”
幽兰披了一件外套道：“进来吧。”
沈之舟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坐在离她不远处的圆桌旁，问：“既然是他父亲害得你家破人亡，那你为何……”
“因为我没得选。”幽兰屈膝将双臂枕在膝盖上，埋头自嘲道：“我能做的，只能是攀附于他，留着这条命。不是他，也会是其他人，驸马也好，别人也好，都行。”
沈之舟表情痛苦，埋头沉思了片刻才将药碗端过去道：“这个药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反应，有的人喝了之后无事，但有的人喝了会痛苦万分，你想好了。”
幽兰接过沈之舟的药，大口喝了，抹了抹嘴，笑道：“谢谢大哥。”
沈之舟看着眼前的幽兰，那双和自己妹妹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睛里毫无光彩，像是被吸去了灵魂的躯壳，只能麻木地朝前走着。
沈之舟接过空碗，又道：“我的家乡在贯州，那里四季如春，民风淳朴。我爹娘要是知道我找到了妹妹，一定会特别的开心，一定会把这些年你在外受的委屈都给你弥补回来。”
说到这里，风度翩翩的沈之舟落下一滴泪来：“小妹要是愿意，大哥随时都带你回去。”
幽兰用手指轻轻拭去沈之舟的眼泪，笑道：“好。”
第二天，幽兰便被剧烈的腹痛给痛醒。
她不敢伸张，强忍着痛楚，吃了饭，躺回了床上。直到中午，沈之舟才回府，面露难色地看着她道：“秦时安带了个大夫过来给你把脉，说如果有了的话，就让你打掉孩子。”
幽兰似乎已经预料到了结果，并未多说什么，任由秦时安带来的大夫给自己把脉，开了堕胎的药。
第三天，剧烈的疼痛让她无力支撑，服侍的丫头见她蜷缩在床上，一整天滴水未进，只得通知了沈之舟。
沈之舟万万没想到幽兰会是这般模样，立刻就命人熬制汤药，却被幽兰死死拦住，道：“你再去找他，就说……就说我要死了。”
话音刚落，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幽兰之觉得五脏六腑都被利爪一遍又一遍地戳进去，再抽出来，再戳进去，再抽出来。
沈之舟疾步出门，一直到晚上，幽兰浑身被汗水浸湿，才听得外面传来她熟悉的脚步声。
秦时安一进屋，就闻到了浓浓的血腥味。他走过去，见幽兰毫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像一个将死之人，气若游丝。
“我不是让你带她走吗？”他拳头紧握，青筋暴起，胸膛剧烈起伏，四周空气都在他的愤怒中颤抖。
秦时安一把抓住沈之舟的衣襟愤怒喊道：“我说过她要是不走，就算是敲晕了，也要给我带走！”
沈之舟道：“你看她现在的情况，你觉得她能走吗？”
幽兰虚弱地睁开眼，看到秦时安的愤怒像无形的风暴，席卷着周围的一切，心里生出一丝悲凉来，轻声道：“沈大哥。”
沈之舟一把扯过秦时安紧攥着自己的衣襟，走到幽兰面前道：“你怎么样了？好些了吗？”
幽兰点点头：“我想和他单独说几句话，可以吗？”
沈之舟捏了捏她的被褥，点头：“好，你们说，我不打扰你们。”
沈之舟抬眼看向秦时安，大步走出了房间。
秦时安站在幽兰的身边，冷着脸问：“多久了？”
幽兰微微勾起一丝笑意：“不管多久了，现在已经流掉了。大人放心好了。”
幽兰的声音模糊不清，秦时安却听得清清楚楚。微弱的回答像是一把锋利的刀，狠狠地切割着他的心。
他以为她会护着孩子，至少会当着他的面问清楚。可是现在，她不拿那个孩子威胁他、利用他，就那么轻易地舍弃了。
“我知道你想让我离开京城，但我不会走的。”幽兰道，“如果你信我三哥不是放火烧死你爹和大哥的凶手，那这幕后定还有别人。这个人，说不定也和我慕家有关。”
秦时安愤怒地捏紧她的双臂：“你觉得你能走到哪一步？如果不是我，今日你早就沉湖而死了！你还以为你能活多久？你以为我没有想过这些吗？只有你离开这里，我才能安心地查下去！”
幽兰紧蹙着眉头，又道：“不管你身后的人是谁，有多大的势力，我也想更努力一些，直到我用完最后的力气。我不躲在你身后，我不想将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
幽兰喘了一口气，还要说话，突然被秦时安捂住了嘴，将她整个人抱到了贵妃椅上，用毛毯遮盖起来，在她耳边低语道：“别出声。”
他自己则躺在了幽兰的床上。
借着丝丝月光，幽兰看到一个熟悉的影子溜了进来，手中长刀出鞘，泛着银光。
她紧攥着手中的毛毯，几乎要喊叫出声，却听到刀剑相撞发出的嘶鸣声，带着火花，映出了常岳阴沉冷冽的脸。
秦时安和常岳迅速分开，常岳立于房门，眼神狡黠而锐利，刀尖划过地面，似划破血管的声音。秦时安立于床头，嘴含笑意道：“你果然不信我。”
“不是我不信你。”常岳道。
紧接着，秦时安和常岳的身形几乎同时冲向对方，屋内响起刀剑铿锵之声。在夜色之中，幽兰只能看见两人光影来回交错，紧贴相搏，紧张得几乎要出声喊叫。
一声兵器刺入身体的声音传来，秦时安后退几步，颓然坐倒在地。常岳手中长刀在地上拖动，步步紧逼。
“你别杀他！”幽兰费力地坐起身，“你要的是我的命，你不要杀他，他对你们还有用。”
常岳转身看向幽兰，只在那一刻，他突觉身后银光一闪，秦时安的利剑迅速刺穿他的腹部。
“不要把后背留给敌人，这是你教给我的。”秦时安艰难地站起身，抹了一把嘴角的血渍，笑着道。
常岳深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次在两人面前笑出声来：“学得不错，只是位置偏了些，不够一剑致命。”
幽兰上前扶着秦时安，见他腹部流血不止，刚要喊人，却被秦时安阻止，看着常岳道：“你不也一样吗？”
常岳没有回答，却盯着幽兰，从怀里掏出一张厚厚的纸张道：“我留你一命，是因为你救了冷霜的命。但自此之后，我必须四处逃亡，才能躲避贤王的追杀。这封信，我留给你，就当给我自己留条后路。”
他将折叠起来的纸张塞到幽兰的手上，对两人道：“我没有别的要求，只要冷霜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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