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我都在四阿哥所谓的偏僻别苑之中照看他。郎中时不时来送药,退烧药、止血药,有敷的、也有需要口服的。当然,不只是给四阿哥送东西,给我也送了东西,换洗的衣裳、偶尔狗儿也会带几个好吃的零嘴过来。
我每日的工作,就是照顾着四阿哥的饮食起居,帮他煎药、敷药、换药,在上朝时伺候他更衣。
不知不觉,到了五月初八,是我和包城约定好放花灯的日子。只是,看现在这个形式,我肯定是不能赴约的。我只能在这个叫不出名字的小别苑里,当好我的贴身丫鬟。
夜晚,他又搁着昏暗的烛火看公文,我将白色的巾子浸在热水里,拧干了给他擦脸。
“还是有很多公文要看吗?”我边问,边把拧干了的巾字递给他。
“你的额头,还是有点发热。要不,今儿就……”我一边说,一边看他的图纸,看到这个,我噗嗤一笑,这不就是数学题吗?
一道,是几何证明题,有证明垂直,也有证明平行的。
还有一道,居然是求金銮殿某个水缸的体积。
“你笑什么?”胤禛问我。
“贝勒爷还有些烧,此时不应该费心费神。”我劝他道。
“皇阿玛布置的课业……”他叹了口气。
“这第一道题,我明天再想想,第二道题我已经有主意了。”我如是说道,只见胤禛听到这里来了兴趣,我在他的一脸期待下,细细说来,“不过我的办法,可能比较费时费力,还不精准……”
“你说。”他道。
“就是,将一个木桶的水盛满后倒入水缸,然后看倒多少次能够将水缸盛满。”我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我需要知道几个数据,比如——木桶底部圆形的直径,以及木桶的高。若木桶是方形的话,则需要知道木桶底部的长和宽,还有木桶的高。”
他好像没听懂,我又解释了一遍:“如果桶是圆形的画,就看两端点过圆形这条线的长度,而圆心呢,则是与圆边上那根线的距离都相等的点。”我怕光是说,还不够记忆深刻,于是忘了尊卑,抢了他的笔在稿纸上一通乱画。
“而他如果是方形,长度一边叫做长,宽的那一边叫做宽……”
“而高,就是指它除了平面外的另一边……”
“然后体积呢,就是底面积乘以高。盛满水缸要多少次,就乘以多少倍……”
胤禛聪明,听我解释了几句,终于了然地点了点头,夸我道:“姑娘真聪明。”
“不过,你得告诉我那些数据,我才方便测算。”我谦逊地低着头。
“好,明日一定给你。”
我解决了一道题,又瞥见那道几何证明题。嗯……差不多是初三数学卷子的难度吧。
我可是从现代来的理科生啊,学到的数学知识,可领先了你们三百年呢。有些现代人可以背出来的公式定理,这时候还没有呢。
不过这个康熙皇帝,还真有意思。没想到啊,他不仅文治武功皆有建树,还喜欢研究数学物理等学科,然后又让自己的皇子也学习这些知识。所以他对皇子们的要求,不仅仅是文武双全,还得学好数理化。
怪不得康熙皇帝的儿子们质量这么好,九子夺嫡这么卷啊!
这时,胤禛拿着我刚才递给他的巾子擦了擦脸,脸上虽然仍有疲惫的倦容,但眉头已然舒展:“虽然昨日搁下的公文还没看,但心情舒畅了许多。姑娘真聪明,替本贝勒解决了一桩难题。”
他将巾子还给我,问我道:“你今天打算睡哪呀?”
我想了想,说:“还是睡在这个软塌上吧,你有事直接喊我就好。”
他叹了口气:“我累了,要睡了,你也歇着吧。”
我收拾了水盆,一番简单洗漱后,取出一件侍从送来的衣裳换上,背朝着他而睡。一夜无话。不过我明显地感受到,他应该是没有立马睡着的,因为我明显听见了他疼得喘息的声音。
天色未亮,我起身了,熬药,然后整理衣物,到了时辰后将他叫醒,他面色仍然很差,我遵医嘱给他更换药,重新敷上白色的药膏,然后拿一个干净的白布给他重新缠上。他的伤口没有化脓,也没有发炎,但是要完全好起来,估计还要很长一段时间。
“今天什么时候回来?”
他摇了摇头:“我不知道。”
“你的伤口还未痊愈,在朝堂上行跪拜之礼的时候要小心注意。”
“哎!”他叹息一声,“我顾不得这些。”
“今天我多缠了一圈绑带,希望四爷能舒服点。”我为他换上朝服,将腰带稍微往上面系了一点,“四爷,带些止疼药走吧,若有机会,可以换药。”
“好。”他在镜子前站定,扶正了朝冠,提步离去。
余下的时光,我和往常一样空等,待我洗好衣服,便不再弄晚膳。每次胤禛都会从宫里带些御膳房的吃食给我。我于是盯着这道几何题看。恩,添几道辅助线吧……
大事告成!
今天他怎么回来得这么晚呢?我站在苑子门口张望,终于看到有一两马车前来,车轱辘碾过石子,声音越来越近。
车子在门口停下,车夫跳下车,将胤禛从车内搀出。同时下车的,也有那个唤作“狗儿”的小厮。
胤禛动作迟缓,紧紧蹙眉,面容苍白憔悴,看着架势,我有些慌了,连忙问道:“贝勒爷是怎么了?”
狗儿回答道:“万岁爷留众阿哥在宫里吃饭,耽搁了些时辰。现在伤口又开裂了。”
我连忙将他们带到东边那间厢房里,扶胤禛上床,半靠着坐下。脱下他的朝服,白色里衣上的血迹赫然在目。
我颤抖着双手,替他解下里衣的活结,抬头问他:“今天给你的止血药,你没用吗?”
胤禛无奈地摇了摇头:“宴上人太多,不方便换药。”
我长叹一声,掀开里衣,发现给他包扎的白色布条已经和血凝在一处了。
“麻烦你们打些热水,再去西厢房取些伤药过来吧。”
听到我的话后,他二人先后离去,我则一圈一圈地给他解下搀着的绑带,第一圈他尚能忍受,我再解下一圈,他额头上已布满汗珠。
我怕得倒抽一口气:“四爷,很疼吗?”
他摇了摇头。
我不禁抱怨:“伤得这么重,贝勒爷不会推脱吗?这样的差事,非要争取不可吗?”
“你不知道,机会稍纵即逝,我得把握住。”他的话语,在无奈之中透露着悲凉,“十年前,康熙三十五年,我随皇阿玛御驾亲征准噶尔,当时我掌管正红旗大营却寸功未立,在皇阿玛心里,我已经不是个能征善战的了……”
胤禛苦涩一笑,指了指宣纸上的三首诗。
一首,是康熙皇帝所写的《赐皇子胤祀》:
戎行亲莅制机宜,栉沐风霜总不辞。
随侍晨昏依帐殿,焦劳情事尔应知。
我不禁感慨,这八爷真是厉害,战场上的赫赫战功,能让康熙这样夸赞。十年前?如果胤禛是十八岁,那胤祀岂不是才十五岁吗?
另外两首,则是胤禛自己写的诗:
《狼居胥山大阅》
帝为生民计,狼胥阅大兵。穷荒金鼓震,朔漠旆旌明。
令出山川动,威扬神鬼惊。技娴百战勇,恩重一身轻。
预卜妖氛散,悬知海宇清。彼狂擒子献,蠢尔倒戈迎。
遁去浑无路,争归尽布诚。鹰抟驱鸟伏,螳臂骇车行。
不惮疏方远,惟期边塞平。濡毫歌懋烈,吉日愧难赓。
《热河闲咏》
一人临塞北,万里息边烽。朽木含生意,闲花逞冶容。
夔魈潜隐迹,虎豹尽藏踪。群动无纷扰,帷闻响梵钟。
我仔细地看了看这两首诗:《狼居胥山大阅》和《热河闲咏》,其中字字句句全是对康熙的赞扬。赞扬父皇的英勇、称颂父皇的威严。不过,康熙皇帝需要的肯定不单单是这样的赞扬,他需要的是他的儿子们真正有能力,能有他昔年御驾亲征的骁勇。
我忽然有些理解胤禛了,自己只能写诗拍拍父亲的马屁,而比他小三岁的弟弟却得到了父亲的高度赞赏。
胤禛的眼中仍是凄凉。我感慨一声,天家父子,跟寻常百姓家是不同的。康熙不会关心胤禛受了多重的伤,只关心他是不是最适合完成他布置的任务。而胤禛也不在乎自己的身体,不在乎自己的伤势,只在乎自己在皇阿玛心中的形象,只在乎他自己在皇阿玛心里是不是个办事得力的。
他这样竭力表现。正如他所说的那样,要抓住这个机会,牢牢把握,不敢怠慢,面上又得深沉低调,这样才能给康熙留下稳重可靠的印象。
“贝勒爷这首诗写得很好。”我安慰他道。
胤禛无奈地笑了,一下缄默无言。正觉尴尬,恰好这时热水伤药俱已备齐,我让狗儿按住胤禛,又用热水浸湿白布。
“四爷,忍着点,我必须把缠着的绑带一圈一圈扯下来。”我看着他的眼睛,叮嘱他道,他点点头,我这才敢继续。
我深吸了一口气,这才鼓足了勇气上去拆绑带。拆到最后,几处破损结痂的伤和着干了的血,贴着布条与皮肤紧紧粘连着,即使我已经放缓了动作,却仍避免不了在撕扯的过程中渗出的淋漓鲜血。他疼得周身发颤,只是紧紧咬着下唇,却没发出半点声音。
待撕下纱布,我也出了一身冷汗。我惊魂未定,惊讶了半晌,这才想起郎中留下的药膏。当时简直是吓傻了。
我用白色药粉兑了热水,敷在患处,再行包扎,这一晚又是折腾至夜半方才歇下。
第二日,他仍带着这些伤入宫上朝,此后数日,也是如此,未到辰时,被车夫接去上朝,午时前回来,随意用些午膳,整个下午便都在床上批看文书,时而还会挑灯夜读。他说,需要了解江南各府的详情。
胤禛稍微好一些了,便找我聊那道几何题。我跟他说明了我的做法,辅助线添在哪,然后证明出一个什么样的定理。不得不说,他真的很聪明,一点就会,还能举一反三。诚然,在清朝很多公式定理都还没有被推导证明,但是我跟他说很多概念,说一遍,他就能很快掌握。
胤禛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不一样了:“姑娘真是冰雪聪明。”
“哪有?”我低头。
不过是比你们多了三百年的理论优势罢了。
解决了那道几何题后,我们又开始闲聊。
胤禛好奇地问我:“当日在广济寺,那女尼为什么要杀你?”
“她……从前是温香居的花魁,跟包城公子有一段情缘。”我敛眸,“她之前一直要我帮她带一句话,我带了,包城说不记得她,她不信,她心怀怨恨,以为是我勾引了她的心上人……”
“哦。”他点了点头,“包城。”
“你认识他?”我问。
“他是我二哥。”胤禛云淡风轻。
“呵呵呵……”我有些尴尬地笑了。还真是……
“你很惊讶么?”
“没有。”我讪笑着,“我觉得你们眉眼之间是有些相似的。”
胤禛也只是冷笑一声,遂而问我:“你当初为什么要答应帮她问话?就没有想过,她会成为你的肘腋之患吗?”
“世事难料,我最初,没想那么多。”我苦涩地摇了摇头,“只觉得她身世可怜,想多帮帮她。”
“你呀,就是太善良。”胤禛笑着摇了摇头,低头继续看着公文书卷。
我一下无话,心里亦是不断纠结。舒晴栀,你还要坚持你那个没用的善良吗?这样的善良,不仅没用,还害人害己!
我不断地在心中质问自己,心中有一个黑色的恶魔在和白色的天使打斗痴缠,经过激烈的战斗,还是白天使占据了上风。
我想,上天喊我过来,是为了救人的,是为了救那个红衣女子的,只是那个红衣女子,不是绣月罢了。可是,不是绣月,那又是谁呢?好复杂呀!这个人,到底是谁呢?我要如何去寻找呢?
不过,好在,我认识了四阿哥。
我的内心越来越混乱,为了让自己不这么心烦意乱,我捧了药材去煎药。
我失魂落魄地走着,情绪低迷的时候,我不太愿意看路,喜欢低着头走路。我本该庆幸自己大难不死,劫后余生,可是我拖累了四阿哥。
我深吸了一口气,加快了步伐。恩,等我专注做事的时候,或许就没有这么烦躁了。却不想,撞上了迎面走来的一个人。
一点防备也没有,一点预警也没有,我被他撞到在了地上,摔得何其狼狈。
药材洒落在地,手也被蹭破了皮,他却没被我这样的冲力撞倒,挺直的站在那。
“这谁啊,这么……”我埋怨着,还没等“不长眼”这三个字说出口,我的目光顺着他黑色的靴子一路往上看,清新的绿色清朝便衣、意气风发的脸、俊朗的眉眼。
我怔住了,说不出一句话,他伸出手拉我起来:“你就是我四哥说的那个舒姑娘吧?”
我愣愣地点了点头,双手支撑着地面想要爬起来,却发现腿软了,根本直不起来。因为紧张害怕,我说不出一句话。
“怎么了?”
“我……有些站不起来了……”我猛地喘了一口气,断断续续地说。
“哈。”他看着摔倒在地上的我,无奈地干笑一声,便走近了一些扶我起来。
借着他的力,我踉踉跄跄地爬起来,站起身后,发现两条腿都不是自己的了。
“怎么能这么冒失呢……”他在心疼之中带了些责怪。
“您是……十三阿哥吗?”我试探性地问道。
“对啊,我来看看四哥,怎么了?”
“十三阿哥,对不起……”我缓了口气,张口赔罪。毕竟,他是阿哥啊!
“明明你是受伤了,说什么对不住我的话呢。”胤祥轻巧一笑,“快看看伤哪了?”
“十三阿哥,你没事儿吧?”我也问。
“我一个自幼习武、带兵打仗的阿哥,哪有那么容易被你这个弱女子撞倒?”他不觉一笑,我看着他明媚的笑容,方才想起,他如今才十九岁,比我这个刚毕业的大学生还要小三岁。
话说咱们四爷的人设哈,相比于他的兄弟们,的确是比较文弱的。琴棋书画和诗词都挺精通的,但是武力值和骑射,相比于他的兄弟们算是比较差劲的了!
这个《热河闲咏》和第四章那个《深柳读书堂》都是作者我在百度上查到的,四爷写的诗。
康熙三十五年的第三次御驾亲征准噶尔,感兴趣的朋友们可以去了解了解几位阿哥们的战绩。恩……四爷当时是没有军功的,写了几首诗来夸赞老爹好像是。
对了对了,康熙皇帝会数理化这事也是真的。好像就是现在一直沿用的,数学之中关于“解”、“根”之类的术语都是康熙原创的。
这一章末尾十三阿哥出场了呀!意气风发的拼命十三郎出来啦!
大家掌声欢迎!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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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 1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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