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一路飞驰,到了京郊外的一个小院子里。按照马车的速度和时长,我想,这个院子离市中心很远。我是没办法自己走回去的。
车夫将尹世真扶下马车。
“爷,奴才去府上喊府医来。”
他摇了摇头,道:“不必了,你去医馆里找坐堂大夫来就成,再给府上带句话,说我和十三弟最近忙着朝堂上的事情,叫他们不要打搅我们。”
车夫连忙点头称是,他顿了顿,再强调了一句:“切记切记,不要让任何人知道我受伤的事情。”
“好,奴才告退。”
车夫刚要拘礼,尹世真摆了摆手:“快去。”
车夫叮嘱我一句“有劳姑娘照顾我家主子了”遂而飞奔离去。
此时,院中只有我和尹世真二人,没有任何侍卫把守,也没有任何仆从帮忙。我吃力地扶着他,此时他虽痛苦,但还可以自己走一段路程。渐渐地,我感受到他的身子带给我愈发沉重的压力……
我搀扶着他,一路扶到了内堂,将他安置在床上的时候,我已然精疲力尽,在原地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我将他轻轻放在床榻上,脱了鞋,脱了外衣,发现他的洁白的里衣染着一大片血红。天色已晚,光线变暗。
“打火石在哪?”
他伸手虚弱地一指,我便在角落里寻到了,同时,也找到了剩下的半截红蜡烛。我点燃了蜡烛,看到了他苍白如纸的脸色。他伤得有些重,我便摸索着找柴房烧水。见我要走,他抬起手,有气无力地抓着我的衣袖:“你要去哪?”
“我想去烧些热水。”说着,想撒开他的手往屋外走。
“别走!”他皱了皱眉,扯我衣袖的力度大了几分——于我而言,还是软绵的力道,“陪着我。”
“你怕我跑了吗?”我朝他温柔地笑了,“尹公子,我跟你保证,我不会跑。”
“你受了重伤,流了很多血,现在,别用力扯我衣袖了。”我见他眉头紧蹙,疼得厉害,继续温柔地安抚他,他这才放开了紧紧攥着我衣袖的手。
好在这个院子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柴房离这间屋子并不远。这里的日常生活用品也算齐全,剪刀、手帕、白布,这些都有。
我用手帕浸了热水,将他的脸擦干净,又取来剪刀,剪开他伤处的衣料,那匕首还插在那,我不敢动它。只好扯了一块干净的白布,沾热水将伤口附近的血污擦净。
其间再无言语,直至一位不惑之年的郎中风尘仆仆地赶来。我将伤情和之前的处理情况大略讲给他听,郎中点点头,夸我干得不错。我还算是有点常识的。
郎中喊了两句四爷,尹世真略点了点头,我从这两声“四爷”之中读出了什么。该不会他真的是……
郎中取出参片,让尹世真含在口中,随后又细细检查伤口,确认只有一处刀伤后,才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怎么样?”我忍不住问。
“伤口不算太深,只是拖得有些久了。”郎中指了指他的伤口,我看到伤口处已经有了黄色的脓液,看来已经发炎了。这儿是清朝,没有消炎药。
要是我会医术,能配一副消炎药给他就好了。
“姑娘配合我一下,将四爷按住,先把匕首拔出来。”我点头说好,于是帮忙按住了尹公子。将匕首拔出来,半截血红,从前汩汩流淌的血液喷涌而出,飙到了我的脸上。我用手擦了擦脸上还没干的血迹,续而一股血腥味蔓延开来。
因为疼痛的刺激,尹世真睁开了眼睛。郎中在处理伤口,我便在一旁打下手。我帮忙将尹世真扶起来后,郎中十分娴熟地用药粉止血,然后再用白色的药膏覆盖住伤口,并小心翼翼地包扎好。
“姑娘小心照看着四爷,看着情形,他在夜间,身体肯定是会发热的,我先开一副退热的药,如果夜里四爷烧得厉害,姑娘就把药煎了给四爷喝。”他遂而拱手,“奴才先去抓药去。”
郎中打了个千,背着药箱走了。
“四爷……”我充满疑惑地唤了他一声。
“我在家排行老四,怎么了?”他答我一声。
哪家的老四呢?不会是皇上家的吧?我笑而不语,没有戳破。福晋、十三弟……不会这么巧吧?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他就是……
他既然不想以真面目示人,我便换了个话题:“尹公子为何要来这么个偏僻别苑,若是听你手下的话,在府上早些找府医,也不至于延误治疗,耽误到现在。”
“江南水患,这样的差事落到我头上,我不想让皇阿玛失望,不想让好不容易得来的差事被人顶替了。”他顿了顿,道,“所以此事,万不可被旁人知道。”
“没想到你真的是……”我低头喃喃,半晌,跪在地上,“四贝勒!”
“你早就知道了对不对?”尹世真,哦不,是胤禛,问我道,一双探究的眼眸落在了我身上。
“不是,是今天下午才知道的。”我低眸颔首,垂着眼睛,“我听您说‘福晋’的时候,便猜测您的身份肯定是皇室宗亲,又听您说‘十三弟’想来……”
“没想到我们皇家私事,你一介民女倒是一清二楚。”
我当然不能说我是在史书上看到雍正皇帝和怡亲王的感情,我只说:“十三阿哥文武双全,声名远扬,想不认识也难啊,若是想到皇室宗亲之中哪家十三儿最出名,那肯定是……”
他这才释然地笑了:“原来如此。”于是喊我起身,“有劳姑娘照顾了。”
我点点头:“这是应该的。”
他闭上眼睛缓缓睡下,我在门口伫立一会儿。看到了之前那个被唤作“狗儿”的小厮,驾着马车过来。
“哎!真是个祸水,我家贝勒爷见了你准没好事。”狗儿埋怨一声,默默地将抓好的药包递给我。
不过,他的语气虽有怨怼,但相比初次见面,已然和善了很多。
“抱歉。”我言辞诚恳,“贝勒爷的伤势、他的饮食起居,都由我来照顾,直到他好起来,总之绝不让你们多费心力,这样好吗?”
狗儿叹了口气:“这些日子,就辛苦姑娘了。”
“你也知道,贝勒爷的伤势不想要任何人知道,既然这样,你也别向府里的人提及到我。我不想让他府上的人知道我也在这。”
“这个,小的知道。”他答。
“如果,您方便的话,帮我去城东的伯伦饭馆那儿替我报个平安。就说,当时有女尼持刀伤人,我受了点伤,但没有伤及性命,需要调养,希望他们不要担心。”我再嘱托了一句,那小厮点点头。
想到绣月,我忍不住问道:“那持刀伤人的女尼,怎样了?”
“侍卫早就将她送去顺天府衙了,持刀杀人,疯癫无状,必是死罪,姑娘放心吧。”他一边说,一边把马车上的东西搬进院内。
听他这么说,我没有觉得高兴,只是觉得哀婉。
难道红衣女子不是她?
红衣女子不是她的话,那又会是谁呢?
也许她本性不坏,只是被封建教条逼成这样。她宁愿怀疑是我没有帮她带话,也不愿意相信她口中的如意郎君并不是值得托付的良人。可悲!可叹啊!
我神情恍惚,直到王府小厮跟我说话:“王爷的朝服和换洗衣物我已带来,此时放在西边那间厢房了。姑娘还需要什么?小的马上去置办。”
“这里,可还有米粮?”我有些饿了。
不过民以食为天,四贝勒在这也是要吃饭的,看在他主子的面子上,他必须得准备好米粮。
他回答我:“只还有些米,旁的没有,因主子未吩咐,小的不敢带厨子过来。”
“哦。”我点了点头,“那你明儿带点新鲜的吃食果蔬过来吧。其余的,我也想不到什么了。”
他转身欲走,我叫住他:“你能不能帮我,随便搬一把椅子过来……”说着,我打了声哈欠。
那小厮知道了用意,就在西厢房搬了一张软塌,软塌放好后,他便退下。
我忍着困意在柴房里煎药。幸运的是,这个小厨房还有些大米和红薯,可以熬红薯粥喝。也有碗筷。看来这个地方,时不时有人来住上一会。
清朝的灶台真不如现代的天然气方便。我拾了几根柴火,开始生活煎药。熬成后,一股浓烈的中草药气息扑面而来,汤水咕噜咕噜冒着气泡。我将那黑乎乎的汤药称出来放在碗中,晾凉一会后,用手探了探碗的边缘试了试温度。
我将药端给胤禛,此时他已然睡下,我推了推他,他睁开睡眼,一副半醒的状态。这时,我把汤药给他灌下去。
因为怕他夜里发烧,有事喊我,我并未脱下衣服,只是斜斜地靠在那张软塌上。月光自窗外倾泻,照在胤禛的脸上,我看见了他的面部表情,他似乎睡得极不安稳,时不时蹙眉,呼息声也时重时轻。
我的心思更加沉重了。
胤禛,这不像你呀!这么个节骨眼上,你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你一向聪明谨慎,不管是历史书,还是电视剧,你总是那个善于把敌人推到明面上厮杀,自己躲在暗处渔翁得利的人呀!今日为了我受伤,是在犯什么傻呢?
夜里,他又开始发烧发热,混沌中,他稀里糊涂地想要撕扯伤口,吓得我不敢入睡,赶紧起身盛药,又给他灌下。
如此折腾,一晚上就这么过去了。东方出现了一抹微白色的光,我想,已然是辰时了。我得弄早饭了。
随后我再次走进厨房,开始张罗着煮红薯粥,没有自来水,就只能去井里打水洗米洗菜。忙着忙着,已然入了深夜。好在煮粥的工序相对来说比较简单,煮熟后,我自己先吃了一碗充饥,然后按照郎中的嘱托,煎好了药,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到了那间厢房。
快到辰时了,我推了推躺在床上的胤禛,他睡得昏沉,我喊了好几声才醒来。我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他的额头仍在发热。
“贝勒爷,该起了。”
他此时仍是昏昏沉沉的状态,只是哑着嗓子问:“什么时辰了。”
“快辰时了。”
他强撑着病弱的身体要起来,可是稍一用力就牵扯到了伤口,他疼得皱眉,我则在一旁给他搭把手。
“贝勒爷这会还在发热,若实在撑不住,不妨……”我小心翼翼开口。
“没事。”他打断了我,我知道多说无益,就取了水让他漱口。
洗漱后,我将我煮好的红薯粥端到他面前,一阵氤氲的雾气扑面而来,红薯夹杂着米香,虽不是什么珍馐玉食,于他现在而言,也算是一顿佳肴了吧。
折腾了一天,他肯定也饿了。
胤禛惊奇地问道:“哪来的粥?”
我回答:“厨房里有大米和红薯,我熬的。”
他这才注意到我已经发黑的眼眶:“你竟然一宿没睡吗?”
我指了指软塌:“总是在软塌上歪了一会儿的。再说了,你替我挨了一刀,我为你一宿没睡又怎样呢?”
他缄默不言,只是取了碗默默喝粥,然后我再把药盛出来,让他喝药,然后我扶着他下地行走,他很吃力,很显然是在强撑着。我将郎中的白布取下,又换了一张干净的布料,厚涂了郎中的药膏后,又给他重新缠上。
他站在那儿不动,任由我摆弄,我将昨晚小厮带来的朝服给他找出来。深黑色的朝服上,绣着四爪团龙补子。穿上后,我再为他编上了麻花辫,然后替他带上朝冠。
胤禛的气质还是那般矜贵,只是此时脸色苍白。我为他系上口子,颤声道:“四爷,对不住。”
“先不说这些。”他道。
我扶着他一路走出小苑,看到侍卫、车夫、还有那个唤作“狗儿”的小厮都在那,看到他们家贝勒爷这般,都赶忙上前搀扶,他摆了摆手,让他们站定不动,同时也加大了力度甩开我,尝试自己一步一步走向马车。刚走几步,步伐虽慢但还算稳健,可是再走几步就支撑不住了,忽然用手抵住门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我赶忙着急上前,从一个匣子里找出了昨晚那个郎中给我的药丸:“贝勒爷,这是参片,您若是觉得体力不支或者头晕目眩,含几片在口中吧。”
他点点头,接过我的匣子揣在怀中:“你回去歇息吧,我没事的。”然后对着他的一众随从道,“你们也不用随我入宫了,留在这儿,照看舒姑娘。”
这个“照看”也有监视的意味。
可是熬了个通宵的我实在太累了,没空管这些东西,只是迈着疲惫不堪的步伐,巴不得早点见到我的床。我脱了衣服,将衣服盖在身上,在软塌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醒来仍是昏暗的光线。我发现我身上多了一层柔软的被褥。我睁开眼睛,看见胤禛正坐在身旁的案机上烛光看着一个书卷。
“你……回来了?”我脑子仍有些不清醒。
“是啊,都过去几个时辰了。”
我坐起来,看见外头光线昏暗。几个时辰过去了,莫不是已经黄昏时刻了!我竟然睡了那么久!于是慌忙起身:“不好意思啊贝勒爷!哎!他们怎么不喊我起来呀!”我不禁嘟囔一句。
“是我不让他们喊你的。”胤禛的脸上挂着温和的笑容,“你累了一晚上,多睡一会也是应该的。”
“那您的伤……换药了吗?”
“十三弟帮我换的。”
“那贝勒爷今晚想吃啥呀?”我问,准备去厨房给他弄晚饭。
胤禛指了指食盒,示意我过去拿:“吃御膳房做的怎么样?”
“哦。”我点点头,去取他食盒里的东西。不愧是御膳房,这个饼子真好吃。
我一边啃,一边观察他,他伸手去拿桌边的另一个公文,可惜这个动作与他而言太大了,牵扯到了伤口,疼得他一咧嘴,停滞了一下,桌上整齐摆放好的公文也随之掉落在地。我赶忙过去替他捡公文,然后帮他将那些东西摆放整齐放置在桌子上。
“有劳姑娘了。”他道。
“哎!”我叹息一声。
“在想什么呢?”他问。
“我在想,我们两个都是笨蛋,去广济寺那日,文觉法师说,要谋定而后动,可惜呀,都做不到。”
胤禛的脸上出现了一抹浅浅的笑容。
“我总以为自己能当救世主,当时想也不想就跟着那个小女孩走了。”我叹道。
胤禛也叹:“而我知道你将陷入险境,则一路尾随了过去,本以为能救你,却不想不小心挨了一刀。”
“真是一对傻子。”说罢,我与他相视一笑。
“有些道理,心里懂得,未必能做到。”胤禛道。
“皇上交给贝勒爷的差事这样重要,贝勒爷为何还要为了我以身犯险?”我忍不住将我心中的问题问了出来。
“我不知道。”他的眼中熠熠有光,“想着不能让你受伤,就这么做了。”
他看我发髻松散,两边有碎发垂下,不觉一笑。
我与他对视,也温柔地笑了。
啊啊啊!四爷身份揭露了!
以后女主对他的称呼可以是胤禛而不是尹世真了。
说到尹世真这个化名,其实先是谐音梗改成尹禛,然后禛的繁体字拆开就是示真,为了不那么明显又把“示”改成了这个“世”。
晴栀照顾了四爷一晚上啊!这次四爷挺身相救是纯爱吗哈哈哈哈。
话说四爷的真实身份揭开了,那十三爷登场还远吗?
感觉这一章还算是有点甜的。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1章 第 11 章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