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懂就问哈~”秦放干笑着开口，“这……这死人，也有记忆吗？”
一句话道出了问题的重点。
李振，“岚哥说过，会引发循环的除了执念，还有不在可接受范围内的结局！”
孙钊扬，“循环会重新开启是因为他死了，改变了结局？”
秦放眨眨眼，“不然呢？因为没有消除死人的执念吗？那他成什么了……再荒唐也不能连最基本的世界观都崩吧！”说着，慌忙看向李振，寻求支持，“所以……他在现实中应该还活着，对吧~”
李振没接话，他觉得哪里怪怪的。
“他是活着。”孙钊扬淡淡一句，随即目光落在地上的花田，“但可能不是传统世界观中的活着……”
秦放一怔，顺着孙钊扬的目光看去，猛地打了个寒颤，“不是……他可是被分食的连渣都不剩了！”
孙钊扬不为所动，“你觉得被肢解的守卫人偶和被土石掩埋的代理研究员，算是死了吗？”
秦放彻底傻了，纠结了好一会儿才摆手，“哥，人变成植物，你不觉得这过于离谱了吗！”
孙钊扬眯起眼，“那植物变成人，你觉得离谱吗~”说着，侧目看向李振，“如果这只是个娱乐项目，那学者的研究本身不具有任何意义，因为它的存在就是为了支撑设计者的世界观。但如果这里是现实呢？世界是开放的，传统的世界观是对已知的定义，那学者研究的意义就在于突破对生死的固有认知。”
李振点点头，他跟孙钊扬都是理科生，在孙钊扬看向花田的时候，他就懂了。
“细胞全能性。”
孙钊扬点头，“我一直在想到底是什么样的技术可以实现躯体重塑，甚至能创造出生命力那么强的实验品。就像你说的，再荒唐也应该符合最基本的科学规律。”指了指地上的无名花，“直到我看到这些东西进食、分裂、扎根到再生……我忽然明白了。”
李振，“植物和动物在细胞上有个很大的区别就是‘再生性’。植物的细胞具有全能性，是拥有可以发育成一个生物个体的能力的。”
秦放张着嘴说不出话来，忽然有点后悔当初没学好生物！
孙钊扬继续，“细胞的全能性是在细胞内存在着生物体所包含的所有核基因，这些基因包含有这个生物体的几乎所有的遗传信息，也就是细胞核的全能性。对于动物来讲，只有受精卵，以及某些胚胎干细胞才具有全能性。克隆技术，就是通过核移植成体细胞获得全能性，进而复刻出一个‘自己’。”
李振，“越是低阶的生物再生能力越强，就像蝌蚪的尾巴可以再生，但青蛙的腿不行。人类作为高智慧体也并不是完全不能再生，只是能力最弱，能再生的只有多能干细胞，最常见的就是造血干细胞。”
“还记得第三隔离仓里放的东西吗？”孙钊扬看向一脸茫然的秦放，“现在来看，盛装学者核心技术的并非那些大罐子，而是架子上的陶土盆！”
秦放，“你的意思是，这些实验品是种出来的！”
孙钊扬挑眉，“不无可能，实验初期，作为提取细胞的植物被种在陶土盆里，而真正产出的实验品只有寥寥几个。但随着技术成熟，这些植物被成片培育，而产出实验品的大罐子也多得不计其数……”说着，目光再次扫向李振手里的提兜，“工匠的笔记也是佐证，他清楚地描写了花田的再生，而作为长兄的东青，很可能就是这块花田培育出的首个实验品。”
秦放又打了一个寒颤，直接后退三步，仿佛脚边的不是无名花，而是一张张活生生的脸！
恰在此时，少年已经拖着半个身子攀上树枝。
“他这是？”
孙钊扬赶忙看向手机，9:42？
再抬眼，少年已经伸长脖颈、挥动着手臂，从十几米高的枝头坠落……
仨人愣住。
当他们以为又要看到一场惊悚的人体烟花时，却发现坠入花田的少年不仅没有炸裂，还径直翻了个身，随即仰躺在花田里，望向天空的场景竟莫名有几分惬意！但这样的静默没有维持多久，片刻后，少年猛然起身，双手撑着地面再次朝大树爬去。
“不是，我有点乱，这什么意思！”秦放大惑不解，“这怎么说跳就跳呢！”
孙钊扬，“看来，他的执念无关生死。”
秦放侧目，“那……那……这一次一次的到底是因为什么啊，生死都不在乎了，还有什么执念能强到扭曲时空呢！”
“可能是因为痛苦”李振忽然开口，“负性情绪的积攒，最终以自我了解的方式寻求解脱，这种痛苦一直持续伴随着他，从人到变成植物。”
“有道理！”秦放手一拍，“按照笔记里写的，‘旷野里奔跑的逐风少年，会张开宽阔的羽翼替弟弟遮风挡雨，会翻越高山替妹妹带来远方的思念……’，刚强的少年作为兄长一直是弟弟妹妹的榜样和依靠，突然有一天失去了双腿，打击可想而知。如果这时候‘父亲’不仅没有给予关心反而冷嘲热讽，无异于雪上加霜。对‘父亲’的怨恨，基于环境和道德的约束无法发泄，负性情绪找不到出口就转化为攻击，指向自己……”
9:45，少年再次立在枝头，看向远方的双眼依旧倔强又顽强，在仨人的惊呼中，再次一跃而下……
“现在怎么办？要不试着拦住他。”孙钊扬看向李振，“他这样周而复始，什么也改变不了，只会越来越钻牛角尖。”
拦？拦不拦得住两说，即便是拦住了，真的能解开他的心结吗？执念消除了，他之后会怎么样呢？改变后的结局还会在可接受的范围之内吗？李振蹙眉，一时间拿不定主意。
眼见看着少年费力的向树上攀爬，秦放有些站不住了，“要不先拦住再说呢？”哪知脚还没迈出去，树下忽然有声音传来。
“海哥，是你吗？”
仨人望着声音的来源僵在原地，只敢用左右乱转的眼珠子传递消息。因为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吴仙”，而她身边站着的是之前将他们困在循环之中的毛小子。
他们真的出现过！可……又是什么时候出现的？仨人明明一直看着，就眨眼的功夫，树下就多了俩人……而且看兄妹俩站的位置，完全是从他们这边走过去的啊！
树上的少年闻声从繁密的树枝缝隙里露出小半张脸，诧异和慌乱稍纵即逝，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兄长和煦的笑。
“你们今晚不是要去露营吗？怎么跑这来了？”
毛小子，“你房门关着，我们猜你一定在这~”
少年依旧在笑，却不怎么自然，“着急找我，是碰到什么麻烦了吗？”
小女孩一步上前，“母亲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少年愣怔，片刻后低声开口，“谁告诉你的？”
毛小子，“母亲已经好几天没出现了，而且大家都关上了房门。要不是找到你，我都要以为我们被抛弃了！”
少年的神色黯淡，只有僵硬的笑还挂在脸上，“别胡思乱想，没有的事！大家只是都在忙……”
“那你呢？”小女孩歪着脑袋，脸上带着几分天真，“奶奶说，你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上学了。”
少年再次愣怔，沉默了好久，重重地点了下头，“是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可能很久都不会回来了，所以才来这看看。”
小女孩，“什么时候走？”
少年诚实回道，“今天。”
“今天？”毛小子语调陡然提高，小女孩则不可置信地张大了嘴。
少年，“所以啊，你们来的正好，当哥哥的，就最后再给你们两个小豆丁摘一次果子吃吧~”说着，脸上扬起笑，被太阳照得格外明媚。
兄妹俩对视一眼嘟着嘴不说话。
少年放缓声音，“今天的果子特别甜，像糖一样的~”
“真的？”小女孩瞪圆了眼睛。
少年，“真的！”说着，看向毛小子，“仙儿，带着妹妹去玩一会儿，摘好了，我喊你们。”
毛小子看了一眼少年，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点头，回了一个，“好”。
捉迷藏。
毛小子趴在树干上，高声数着，“十……九……八……”
小女孩快速奔向花田，找了最繁密的一处，径直蹲下身，小小的身子被掩住，唯有两支羊角辫翘着，跟蓬勃生长的植物一起被风吹动，愉快地摇晃着。
“三……二……一。”
平平无奇的三个数，却听得不远处的仨人脊背发凉。
“我想到一个办法！”秦放忽然开口，“咱们一会儿把这兄妹俩拦下，别让他们走了！”
李振跟孙钊扬同时侧目。
秦放，“别这么看我，你们想啊，选择自杀的人或多或少都会否定自身的价值和存在的意义。作为弟弟妹妹最依赖的长兄，被需要应该能缓解心理上的痛苦，就像现在即便费力也要给弟弟妹妹摘果子。可按照之前来看，他摘好果子时，兄妹俩已经走了。试想失去双腿的痛苦、对‘父亲’的厌恶，再加之不被需要的绝望……那一刻，他才真正决定要一了百了了吧！”
“不行。”李振觉得这个办法行不通，“如果兄妹俩不走，很可能会错过后面发生的事情，只要结局不在可接受范围之内，循环还是会继续。”
“那怎么办！”秦放皱眉，“就这么看着，一会儿那兄妹俩走了，他指定还得往下跳！”
孙钊扬抱着膀子目光始终停留在少年身上，沉默了好一会儿，忽然开口，“你们说，他到底对这里，对他自己了解多少？”
这次换李振和秦放侧目了，想不通孙钊扬怎么会突然冒出这么个想法。
孙钊扬眯起眼，“十几米的高度，正常人一辈子可能就只有一次跳下来的机会……”
“现在轮到我来藏喽~”
毛小子说着，示意小女孩背过身去，然后自顾自朝着花田的另一边跑几步，在小女孩闭好眼后，才蹑手蹑脚折返回去，直接藏在了大树的背面。
树上的少年倚靠着枝丫，将毛小子的伎俩看在眼里笑而不语，随即扭过身子继续去摘果子。
小女孩转过身来，几乎是不假思索地扑进花田里，左瞧瞧右看看因为找不到人脸粽成一团，毛小子则藏在树后偷笑。
秦放，“我还是觉得可以试试，岚哥也是推测，万一这些循环时空没有先后顺序而是平行的呢？”
话音刚落，已经现身的毛小子像是听到了一般，猛然抬眼正好跟仨人的目光遥遥相望……
完了……被发现了！
毛小子蹙眉，但片刻后便敛回目光，随即快步走到小女孩跟前，不发一语地拉住小女孩朝着他们这边跑了过来！
孙钊扬，“现在怎么办。”
李振的眉头拧成了一团。
“反正就是二十分钟吗，大不了就再来一次！”秦放说着，也不管身边还在纠结的俩人，拔腿就迎着兄妹俩的方向走去。
“秦放！”李振的呼声刚出口，诡异的一幕发生了……
兄妹俩消失了！就在仨人不敢依赖片刻的目光中，毫无预兆地消失了！这感觉太过熟悉，瞬间有种重新回到地下的错觉！
树上的少年对兄妹俩的离开浑然不觉，只顾着用雪白的衣衫兜住摘好的果子。
9:55。
“要吃果子吗？”
没有回应。
少年探出头的瞬间面色微变，寻找无过后彻底陷入落寞，完全不似对他们说得那般轻描淡写，甚至在怔愣片刻后，将怀中的果子直接抖落在地上……
诚如秦放所言，也许在这一刻，所有的情绪达到了爆发的边缘，他想寻求一个解脱！不管少年对这里、对自己了解多少，也不管炸裂后是生或者死！
“走。我们去拦住他。”李振忽然开口。
孙钊扬哼笑，“走！反正就是二十分钟吗，大不了就再来一次~”
秦放猛地点头，“走！他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咱们有话直说！”
仨人昂首挺胸直奔树下。
“哎。”
秦放高喊一声，瞬间吸引了少年的目光。
少年的眉头迅速皱了起来，但目光却依旧不停地往四周围瞟。
“别找了。”李振缓声开口，“你的弟弟妹妹已经走了，我们这次亲眼看到了。”
少年满眼戒备还混杂着些许茫然，“你们是谁？”
仨人怔住，不对！之前在地下毛小子明明是会记得他们的！
“你不记得我们了？我们见过面的。”李振试探道。
少年更加茫然，完全不似装的。
秦放，“不记得我们没关系，你记得自己就行。”说着，刻意放缓声音，“你站那么高，是想干嘛？”
少年立刻皱起眉，“你们到底是谁？怎么进来的！”
看来想直奔主题还有些困难。
“我们是你……母亲的朋友，她放我们进来~”秦放灵机一动，“父亲”不行，就换“母亲”！
少年听到“母亲”两个字，眼中闪烁起诧异，“是母亲放你们进来的……我母亲现在在哪！”语气陡然急切起来。
“她……”秦放语塞，安装时间推算，学者这会儿应该已经进入隔离仓准备跑路了。
“她在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孙钊扬接话道，“你是打算跳下来吗？”
少年没有回答，而是继续追问，“回答我，我母亲现在到底在哪！”
显然，比起寻求解脱，少年更在意母亲的去向。
孙钊扬瞟了一眼李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秦放拳一握，“你母亲就在那边的小房子里！”
少年一愣，看了一眼不远处的小房子眉头骤然收紧。
“他万一也跟过去怎么办。”孙钊扬小声嘟囔，“那不就乱套了！”
“先骗下来再说……”
秦放赶紧补充道，“你的弟弟妹妹也是因为看到她，才追过去的~”
“你说谎！”少年厉声道，“你们根本就不是我母亲的朋友，你们到底是谁！”
气氛瞬间紧张起来。
“我们没有说谎。”李振开口，“你母亲确实……”
“不可能！”少年声音低沉，“母亲绝不会离开这里，也绝不会舍弃我们！你们见过我……还在这时候出现……”目光骤然锐利。“是她！觉得我们活不了，所以让你们来……你们把我的弟弟妹妹怎么样了！”
仨人彻底懵了，明明没说几句，怎么又变成相互对峙的关系了呢！
“她明明答应过我，只要我把腿给她，就不会再伤害其他人！骗子，你们都是骗子！”少年怒吼，双手死死抓住树干，指节因过分用力已经发白，全身都抑制不住地抖动着。
“你别激动，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秦放想先稳住少年的情绪，“我们确实不是你母亲的朋友，也不是她放我们进来的，这件事一两句很难解释清楚，要不你先下来，我们慢慢跟你讲。”
“来不及了。”
孙钊扬盯着手机，10:00整。
少年的双目怒张，眼角几近撕裂。口中不停粗喘，似乎有什么梗在喉咙里阻塞了呼吸。脸和脖子涨红，像是被某种晦暗的色调冲入，红得非常诡异……整个人立在枝头，仿佛就要因愤怒炸裂了！
下一刻，少年的眼角真的撕裂了，不过不是因为愤怒，而是因为从眼角生长出一朵花，一朵无名花！
随即，白色的须子从少年口中伸出，脸、脖子，所有裸露在外的皮肤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撕裂开来，无数的花在少年的身上生长、盛开……
仨人已经彻底被骇住，只觉得全身都像有什么再爬。
忽然，枝干发出脆响，一声、两声……直到有什么掉下来，仨人才愕然反应过来，是少年紧扣在树上的手指！
光秃秃的手掌无法控制平衡，几乎被花朵爬满全身的少年从枝头跌落。
无名的花散入空中，带着血肉扑向地面，准备迎接新生！
狂奔的仨人直到冲进小房子，才敢停下脚步，透过窗，看着躁动的花田再次归于平静，仨人对视一眼，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了。
“到底什么情况……”秦放尽力控制呼吸，生怕多喘几口也有须子从他嘴里冒出来！
孙钊扬，“一个好消息！我们猜对了，人确实可以变成植物……”
“……”秦放想瞪眼却又不敢，只得眯起眼，怪叫道，“这消息真好！”
孙钊扬，“一个坏消息……这二十分钟，一分不能多……”
“何止这一个。”秦放接话，“不仅时间卡得死，这小子还一点都糊弄不了！”
“不对！”李振皱着眉，忽然沉声开口，“他刚才是不是说了，‘觉得他们活不了’？”
秦放跟孙钊扬侧目看向李振。
李振，“我要是记得没错，这句话，我听到过。在第四隔离仓里，学者对那个救了吴仙的女人说过‘离开这里他们也活不了的’……”
迟来的（下）~今年的欠账不能拖到明年~还甩了一个小尾巴，留在新年第一天，这次决不食言~哈哈哈哈哈，新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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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乐园和无脚鸟（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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