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吵醒了熟睡中的刘梓阳。他从父亲的书桌前爬起，久久凝视着那透过亚麻窗帘印在墙上的光影。他试图回忆昨晚梦中的细节，却什么都想不起来了。
过去二十四小时中发生的一切正在彻头彻尾地改变着他。没错，在此之前，他一直都在逃避。但一觉醒来，他发现自己已不再是那个踌躇不决的自己了。
客厅的电话铃声再次响起，那是樊雨铭发来的一条视频消息。
“刘梓阳，起来了吗？楼下会有车接你。一会见。”
刘梓阳走出公寓，发现一台白盒子正趴在公寓门口等着自己。
刘梓阳仔细打量着眼前的白盒子。这白盒子四四方方的，只有车头部分带有些许的弧度。乍一看显的呆头呆脑，甚至还有点可爱。它那光滑的表面将车体与车窗完美地融合在了一起。一打眼看过去，你根本就找不到它的车门和车窗在哪里。
还没等刘梓阳靠近白盒子，它就发出了“滴滴”的警告声。那无缝嵌入车体的侧门逐渐从车身当中升起，随后向侧面徐徐拉开。
当车门打开时，四只球形轮胎便在电磁悬挂的作用下缓慢缩入车体。乍一看，还真的像一个被放在地上的盒子。
360度无遮挡的玻璃窗让白盒子内部显得十分宽大、明亮。刘梓阳坐在包裹感极强的白色皮质座椅上，望着宽大的车门缓缓关闭。
“乘客身份，刘梓阳。正在前往，1号会议室。”
白盒子的球形轮胎缓慢将车身抬起，并侧移至马路中央。
“请系好安全带，预计5分钟后到达1号会议室。”
白盒子快速驶出生活区，钻入了实验区主干路的车流中。
实验区的道路十分狭窄，刘梓阳一眼望过去，可以看到无数个白盒子正在道路上来回穿梭。这一切看起来是那么井然有序，甚至可以说是秩序过头了。刘梓阳抬起头，望着实验区中央那栋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的摩天大楼。他知道父亲的实验室就在那栋楼里。
那一刻，他突然觉得父亲距离自己这么近，却又那么远。
刘梓阳盯着脚下逐一亮起的橙色感应灯。阴暗的走廊再一次让他感到迷茫。他不知道自己正在走向何方，他不知道自己会不会迷失在这条寻找真相的道路上。他感觉有股力量在推他。推着他一步步迈入这深不见底的泥潭，让他沉沦其中不能自拔。
刘梓阳本想在会议室门口站一会，却不料那大门自动打开了。嘈杂的会议室内顿时安静了下来。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刘梓阳身上。
刘梓阳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下那些台阶的。他看见樊雨铭正在向现场的与会人员说着什么，但刘梓阳没仔细听。那也许是一些恭维他的客套话，但这些都不重要。刘梓阳坐在樊烨身边的空座位上，望着樊烨那标志性的笑容。刘梓阳看得出，这笑容十分勉强，完全只是是出于礼节。
“我们开始吧。”
樊烨的话音刚落，会议室内的灯光就变暗了。中央的全息投影再次被点亮。一位穿着作训服的中年男子来到会议室中央。他身材健硕，留着略微发白的寸头。刘梓阳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势非常稳健，举止中透露出十足的坚韧。他留着一脸络腮胡子，双眼深深陷在眼窝之中。在全息投影的光亮映衬下，他的面部看起来十分立体。
他来到全息投影前，不停用手在空中操作着全息投影机。不一会，一张三维雨林平面图就浮现在了桌面上。
“根据目前得到的数据，我们仍无法摸清097号实验体的行动规律。”他将三维地图放大，地图中出现了几个高亮光点“这些侦测点的排布没有任何规律可言……”
“他是行动组的负责人，我们都叫他狼叔。”樊雨铭小声在刘梓阳耳边低语，“他认识我父亲很久了。办事很靠谱，就是脾气不太好。”
“综合分析了097号实验体近几次的出没地点，我们设计了一条可行的侦查线路。”地图上出现了一条高亮红线，红线不断地延长，直至将整个雨林一分为二。
刘梓阳与狼叔的视线不可避免地交汇在了一起。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刘梓阳能感受到那冰冷眼神中透露着的杀气。刘梓阳马上将视线移开了。他发现自己没办法直视这双鹰眼。
“这次侦察行动的重点区域，是这片废弃的发电站。”全息画面切换到了电站内部的三维视图，“这是最近一次侦测到097号实验体活动的地点。早年间兰溪水电站的发电机组就设置在这里。电站内部结构非常复杂，我们必须逐一搜索每一层，确保万无一失。电站平面图会在行动前一小时发送到各位的终端。请注意查收。”
透过全息投影，刘梓阳注意到几十名穿着作训服的队员列坐在对面的座位上。
“这次行动将由我亲自带队。”狼叔望着他手下的兄弟们，“是时候结束这一切了。”
狼叔的语气里始终带着一种坚定的自信。这是刘梓阳很羡慕的特质。
“空中侦查单位还是由里塔负责。”狼叔的声音再一次响起，“侦察时间预计持续两个小时。七个小时后出发。我说完了。”
狼叔朝樊烨点点头，随后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
“基本情况就是这样。各位有什么问题吗？”樊烨问道。
会议室十分安静，没有人提出异议。
“我很高兴刘梓阳可以加入我们的行动，要知道，他是一位非常出色的灵长类动物学家。”樊烨拍了拍身旁刘梓阳的肩膀，“对于这次的侦察行动，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樊烨向刘梓阳投来期许的目光，但这并不是刘梓阳期待的。他才刚刚加入这个团队，他不确定自己的想法会不会有价值。相比让自己发言，刘梓阳更希望自己能做一个安静的旁观者。
“我只能说，只靠目前的资料，还不能确定097号实验体具有动物特性……”
刘梓阳注意到了狼叔脸上挂出的笑容。没错，自己说了一句废话。他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重新开始组织语言。
“虽然097号实验体的外形与婆罗洲大猩猩一致。”刘梓阳望着全息投影上的图片“但想要证明他具有动物习性，我们还需要更多的资料。”
参会人员开始交头接耳起来。刘梓阳将双肘支在桌子上，不停地搓着拳头。他努力解读并分析着每一个与会人员脸上浮现出的表情，想要搞清楚他们在想什么。
“如果我们假设这就是一只大猩猩呢？它为什么会有这么强的攻击性？”樊烨微笑着，仿佛是在给刘梓阳救场。
“大猩猩的领地意识非常强，这也许是它攻击人类的理由……”
“放他妈的狗屁。”狼叔粗暴地打断了刘梓阳。
“死了那么多兄弟，你觉得他们是自找的吗？”那一瞬间，刘梓阳仿佛是被一颗子弹击中，瞬间失去了任何反抗的能力。
见刘梓阳不说话，狼叔突然从座位上站起身，径直冲向了刘梓阳。
“如果你只是来收拾你父亲留下的烂摊子的话，我劝你别浪费时间了。”
“狼叔，他不是这个意思……”樊雨铭上前一步，想要挡住狼叔，却被狼叔一把推开跌坐在地。
狼叔来到刘梓阳面前，双手“啪”的一声拍在桌面上，用那双炯炯有神的鹰眼紧盯着刘梓阳。刘梓阳根本就不敢抬头看，他知道狼叔那冰冷的眼神中藏着什么。
“他欠的债，你用一辈子也还不清。”狼叔从嘴角轻声挤出的几个字，狠狠刺在了刘梓阳的心里。
“少说两句吧。”坐在一旁的樊烨实在看不下去了。
狼叔狠狠瞪了一眼坐在地上的樊雨铭，随后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低沉而又嘈杂的议论声再次弥漫在了会议室里。
“别太在意，他就这样。性子直，跟谁都一样……”樊烨的讲话声逐渐变得模糊。这一刻，刘梓阳只感到一阵眩晕。整个会议室变得更昏暗了，他感觉自己正在疾速下坠。那些无法证实的猜测与记忆正不断吞噬着他，他无从反抗，只能任凭自己无休止地坠落着。
“刘梓阳？”樊烨的召唤把刘梓阳拉回了现实，“没事吧？”
此时的会议室内已是一片嘈杂。与会人员都在有序地离开会议室。
“没事……”刘梓阳想要装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但他知道自己的演技并不怎么样。
“没事就好。”樊烨又挂上了那副笑容“里塔，你来一下。”
里塔不知从什么地方冒了出来，站在了刘梓阳身前。
“这位是里塔，我们这儿的首席研究员，也是侦查行动的空中总指挥，你跟着他就行。”樊烨微笑着望着刘梓阳。
“很高兴认识您！”刘梓阳能够感受到里塔那瘦小身材中蕴含着的能量。
刘梓阳勉强从嘴角挤出一丝微笑。
“你们熟悉一下，日后就是在一起的工作伙伴了。”樊烨将里塔与刘梓阳的手拉在一起，“希望你们能再续你父亲的辉煌。”
刘梓阳望着樊烨那饱含希冀的双眸，下意识地点了点头，虽然他没能理解樊烨说出这句话的真实意图。
走出会议室的时候，实验区已经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
“您父亲的事儿，请节哀……”
里塔来到刘梓阳身边，和他一同眺望着天空中快速翻滚的淡灰色积雨云。
“我跟他学到了很多东西。学术上的，生活上的，他教会了我很多。”
痛楚再次涌上了刘梓阳的心头。父亲把自己有限的时间与生命奉献给了这些“陌生人”，可他却从来没有感受过父亲的温存。这一刻，对父亲的憎恶再次悄无声息地占据了他的心灵。但他还是克制不住想要知道，父亲抛妻弃子这么多年，到底都在做什么。他知道，这不是为了父亲，而是为了母亲和他自己。
“有机会，多给我讲讲他吧。”刘梓阳像是在自言自语。
“如果你想听的话。”里塔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圆眼睛，似笑非笑地说，“有你在，我们一定会找到它的。”
里塔站在马路边，对着路边的一台白盒子招了招手。
“只要我们提取到它的样本，就可以……”
里塔突然不说话了。
白盒子停在路边，车门在警告声中徐徐打开。
直觉告诉刘梓阳，里塔说出了什么他本不该讲的话。
“提取它的样本？什么样本？”
刘梓阳盯着里塔，他发现里塔的眼神变得飘忽不定起来。
“对，样本，这样我们就能更好的分析……分析它的习性了。”
“刚才开会的时候，你们可从来没提过样本的事儿。”
“走，上车吧，你可以先回去休息一会……”
“你们到底想要我做什么？”
刘梓阳打断了里塔。他知道里塔一定对他隐瞒了什么。
里塔见刘梓阳在原地不动，便向前走了一步。
“那东西对我们是有价值的。对我，对你父亲，都是。”里塔顿了一下，“那是你父亲的杰作，就这样把他干掉，我们都不甘心。我相信你父亲也一样。”
刘梓阳狐疑地盯着里塔的双眼，想从中再次发现点什么破绽。但这一次，刘梓阳在那里只看到了诚恳与镇定。
“我们需要对他进行进一步的研究。懂吗？你要知道，投资这项科研的费用可是好大一笔钱，我们得追回一部分损失。”
停在一旁的白盒子发出了警告声，车门也开始缓慢关闭。
刘梓阳失败了。他没在里塔那棕褐色的瞳孔里看出一丝破绽。
里塔用手挡了一下车门，白盒子又老老实实恢复了之前的样子。
“现在可以走吧。”里塔看着刘梓阳，“我没办法一下子把我知道的全告诉你。我们一点点来，行吗？”
当那下落的车门逐渐与车身融为一体时，刘梓阳能感受到自己正被一种强烈的不确定性所包围。刘梓阳没有再多问什么。一眨眼的功夫，白盒子就驶上了主干道，融进了车流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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