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镰这一路小心隐藏行迹,旅店也不敢住,连城都不敢进,饿了就打只野兔,渴了就喝点泉水,这么连续奔波了五六日,终于回到了楠城。
这几日他不止一次骂自己笨,什么都想好了,都设计好了,怎么就唯独忘了带银子了呢?走之前只要从青衣的马车上随便顺那么两件小玩意,他也不至于现在身无分文,像个乞丐一般流落街头,蓬头垢面的,连身像样的衣服都没钱买。身上值钱的统共就那么个破匕首,还是个赃物,他怕暴露行迹也不敢典当,好在熬了五六日终于是回到家了,再晚几天,估计身上都要长虱子了。
在楠城,张家是个很特殊的存在,说他是个武林世家吧,祖上也确实出过那么几位武林大家,自创的轻功登云步位列武林轻功排行榜第三,家传的内劲气吞山河,虽不算绝世的功法,却因其独特的可化解别人内劲之效在江湖中也算小有名气,武功招式虽不闻名遐迩,倒也也自成一脉,有些跟脚,可就这样的家族,张家却自上一代开始逐渐脱离江湖纷争,与江湖中人也鲜少来往。
说他是官宦人家吧,当代张家家主张裕山早年中过探花,做了几年县令后又辞官回家继承了家业,可这官却是不大也不小,在朝堂中也无甚人脉。
就这么一个传承了数代,内外兼修的世家,在近代武林中却并不出名,甚至有些没落,只因为这一代的张家家主两兄弟都不是学武的材料,老大张裕山不喜这些拳脚功夫,更不喜欢江湖中的打打杀杀,他一心考取功名,二十多年前参加科举,中了探花,娶了翰林院编修冯锡的女儿,两口子年轻时天天吟诗作赋琴瑟和鸣,辞官后便一起回到楠城继承家业;老二张旗山虽习武,却在武道上无甚天赋,发妻李氏乃是城中武馆馆主之女,可惜早逝,未育有一儿半女。
张家这一代文不成武不就的,又动起了经商的念头,没想到这一途却给家族开创了商机,借着楠城出名的木材,运送西北面换回来皮草货,慢慢的这生意越做越大,家境也更殷实起来。在楠城黑白两道也算是有些人脉,乃是楠城的第一大家族。
张裕山与冯氏育有一子一女,老大张镰,从小就展现出了过人的肢体协调能力,小时候翻墙爬树没少干,调皮捣蛋,被他爹追得能上蹿下跳跑遍整个张家大宅都不带喘气的。到了学武的年纪,他那更是展现出了过人的天赋,武功招式教个两三遍就会了,他不止聪颖,在武学上还尤为刻苦,三伏天,大雪季,每日练习,从不懈怠。喜得已故老家主和他二叔以为张家武学终于后继有人了,纷纷倾囊相授。
张镰十四岁时已能打遍楠城无敌手,可接下来就愁得他爹娘对天抹泪,轻功是练好了,臭小子是再也撵不上了!小小年纪就是楠城一霸,好在爹娘教的诗书礼仪还能记着点,不至于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也就只能随他去了。就像这次,偷偷跟了他二叔的商队跑到隆城,急得他娘直掉眼泪,他爹张裕山知道底细,更是忧心不已。好在家中还有个小女儿张婷,从小乖巧听话,知书达理,长大后俨然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相貌更是温婉动人,早早就与翰林院副院正家的公子订了亲,只等张镰回来成亲后明年就能出嫁了。
这日张家的门童何柳儿正百无聊赖地站着岗,冬日难得有暖阳,晒得人昏昏欲睡。何柳儿刚想着等会儿下了工,晚上让家里婆娘给整桌热乎乎的火锅,叫上兄弟几个聚一聚,就看见不远处走过来一个衣衫褴褛的乞丐,这乞丐蓬头垢面的却颇有气势,大跨步往前走,目标明确,直冲着张家大门便来了。
何柳儿眼一瞪,这还了得了!在楠城还有乞丐敢来他们张家门口讨食?简直不要命了!
他三两步下了台阶,伸手把人一栏,喝道:
“你个小兔崽子,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去,去,去,讨饭滚远点。”
张镰过了这一个多月憋屈日子,一路上餐风露宿地赶回来,饭没吃饱,觉也没睡好,全身酸臭,都快要馊了,正一肚子火呢,眼看到了自家大门口竟然被人当乞丐给拦下了,这一下子更是气得一佛升天,抬起脚一蹬,就把何柳儿踹了个跟斗。
他伸手把头上的乱发一拨,怒气冲冲地喝道:“好你个何柳,你家少爷都不认得了!睁大你的狗眼看看我是谁!”
何柳儿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又抬头仔细辨认了下那张乌漆抹黑的脸,突然大吃一惊,妈呀!这还真的是他家大少爷啊!
他忙连滚带爬地起身,飞快地往大门里冲去,还一边跑,一边大声呼喊:“少爷,是少爷回来啦,大少爷回来啦!”
这一下子整个大宅的人都被惊动了,张镰一边往里走一边暗骂这何柳儿多事,这下宅子里的下人们可都要闻风出来瞻仰他张大少爷的落魄风采了!
冯氏正和女儿在房中叙话,听得前院传来那震天的喊声,一愣,续而一阵狂喜,忙携了女儿带了一群的丫鬟仆妇火急火燎地赶了过来,待看到自家儿子衣衫褴褛的狼狈模样,心中酸楚,大喊一声,儿子!一把扑了过去。
张镰看到母亲扑过来,连忙伸手去拦。
“娘,娘,您别过来,我身上脏。”
冯氏哪里管得了那么多,半年不见,今日儿子回来,看到他这模样,也不知道是吃了多大的苦,儿子从小便锦衣玉食,哪里有过这么狼狈,想到此处,心中更是难受,抱住张镰就痛哭出声。
张镰被母亲抱着,想到自己这一路险境环生,差点就丢了性命,多日来的委屈再也忍不住,两人抱在一起,也轻声哭了出来。女儿张婷在一旁也看着母子更是二人直抹眼泪。
待张裕山赶到时,看着这哭成一团的场面,只身一人的儿子,心中顿时涌现一股不祥的预感。
等母子二人哭够了,张镰忍泪拜见了父亲,张裕山点点头,带着他往书房走,又屏退了下人们,这才开口,语气艰涩地问道:
“儿子,你二叔他,他······”
“父亲!”张镰扑通一下跪倒在地上,声音哽咽着道:
“二叔,二叔他已经,已经······”接下来的话他却再难说出口了。
张裕山多日不见消息传回,原已有不好的预感,此时看到儿子这样的神情,哪里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整个人一下子卸了气般,颓然靠在椅背上,痛苦地闭上了眼,只觉得眼睛酸涩,肩背一瞬间似乎都佝偻了起来。
过了好久,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才望向张镰道:“起来吧,孩子。你受苦了,你二叔,可有什么交代?”
张镰重重地在地上磕了个头,才慢慢起身,小心地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双手递给了父亲,
“这是二叔临去前交给孩儿的,让孩儿务必带回燕国交给父亲。”顿了顿,他又道:“孩儿在路上已看过了,是尉国六十三城的城防图。”
张裕山一愣,忙起身双手接过,他颤抖着打开布包,取出其中包裹严实的城防图,顿时心中一阵悲痛,终究是他害了二弟啊。
这趟事关重大,本应他亲自前往接应,可二弟劝说他此行凶险,他武功不济,又不熟悉路线,家中还有妻儿老小,不如让自己前去,遇事至少还能有自保之力。可没想到,没想到却害他枉送了性命!
“你坐下,详细与我说说吧。”张裕山好一阵才逐渐收敛住悲伤的情绪。
张镰坐了下来,将这大半月的经历详详细细地说给了父亲。
······
张裕山听完儿子所历之事,又沉默思考了良久,这才道:
“你说那个女子救了你后又挟持你同行,且并未搜走你身上的城防图,还说让你带她前往燕都?”他停顿思考了一下:“在隆城那地界,能保下你安然无事,武艺不凡,身边还带了护卫。这多日相处下来,想必你对她的身份已有猜测了吧?”
“是的,父亲。”张镰沉默了下,才回道。
“若她真是那人,既给了你城防图,又随你来到燕国,恐怕是别有目的。”张裕山想了想,道。
他隐约有种预感,只怕他们张家这次是卷入到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里了,事关重大,他必须马上上报。
“你且先下去梳洗休息吧,好好和你娘说说话,她可是担心了你大半年。这件事情,为父自有分寸。”
待张镰躬身行礼退下后,张裕山这才在书桌上将那城防图展开,细细研究起来。
这图所用乃是光滑的内层牛皮,绘制精细,用的墨似乎是水油不侵的特殊墨汁,图中所绘制的城防布局合理,关键位置还有清晰的标注说明,不像是个假的,可那女子既找到了张镰与城防图,为何又肯让他带回来呢,这里面又有什么目的?她又是不是他们猜测的那个人?
想着他又拿起包裹中的那块玉佩,翻来覆去地看了许久,张裕山皱起眉头,这看着也就只是个普通玉佩,玉质也无甚稀奇,上面雕刻着一副松山图,雕工也很稀松平常,他也看不出来有什么特殊之处。不过既是从尉国一起盗回之物,等交给那位大人之后,应该能有所发现。
想到此处,张裕山提笔飞快写了封信,又用印信火漆仔仔细细地封好,转身在窗台上的笼子里抓了只信鸽将信绑在腿上,一挥手放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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