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德成笑着和那陌生男人说道:“柳大人,这就是我与你说的那个天赋很好的雁娘,萧行雁。纹胎瓷和昨日给你看的新青瓷皆是出于她手。”
那位柳大人笑着打量了萧行雁两眼,哈哈笑道:“这样的小娘子就是在是家里也算得上是难得了!我听说你要卖方子?”
萧行雁浑身紧绷,皮笑肉不笑:“对。”
说完这个字儿,她看向杨德成:“杨东家不是自己要买吗?”
杨德成叹了口气:“我原本是打算自己买下来的,但昨日柳大人来窑中送土料,看到了雁娘你的摆件,觉得这梅子青十分清雅,心中十分喜爱,得知是你独有的方子,便想要买下,柳大人想要,我也不好夺人所爱。”
他本人当然是半点儿都不想卖给柳延宗的,但这柳延宗乃是河东柳氏的人,又和兰陵萧氏是姻亲,他一点都得罪不起,只能忍痛将人介绍给萧行雁。
萧行雁看着那个所谓的柳大人,依旧皮笑肉不笑:“不好意思,我突然不想卖了。”
柳延宗动作一顿,脸上那副慈蔼的笑容突然淡了淡:“萧小娘子真得不想卖了?”
萧行雁撇了撇嘴:“卖给柳大人可和我预想地不一样。”
柳延宗捋着胡须,半笑道:“哪里预想的不一样?”
他笑得假兮兮,手还不停地摸着自己的胡子,看得萧行雁直想伸手给他拽掉。
萧行雁视线在他胡子上顿了顿:“我不想把方子卖给不刮胡子的人!”
柳延宗动作一顿:“……”
想笑又不敢笑的杨德成:“……”
柳延宗问道:“萧小娘子莫要玩笑,如今除了僧侣和那些贱籍,谁不蓄须?”
杨德成脸色微变,但想到得罪不起,最后依旧忍了下来。
萧行雁没忍住借着喝茶的动作翻了个白眼。
她状似天真说道:“但我感觉不修胡子的人身上长跳蚤。”
柳延宗脸色一僵。
萧行雁说的画面感太强,他一时间也有一些反胃。
他默默放下了摸胡子的手,看向萧行雁:“这方子当真不卖?我出价可不低,若是卖掉这方子,你后半生可就吃喝无忧了。”
萧行雁眨眨眼:“那您出多少钱?”
柳延宗迟疑片刻:“二十两?”
萧行雁:“……?”
她不可置信抬头道:“老阿翁,您才是在开玩笑吧?”
柳延宗表情碎裂了,他今年才三十岁,哪里老了?
他用力握住桌子,想起岳丈交代的事,努力平复下情绪:“二十两足够你们母女二人后半生吃喝不愁了。”
萧行雁脸色奇异:“老阿翁,你来之前是半点没打听我家的情况吧?要知道就吴东家送我的那套房子都不止二十两了!”
柳延宗:“……?”
他嗤笑一声:“你可莫要被这些狡诈的商人骗了,你知道二十两有多少吗?”
萧行雁不欲和他再交流,起身朝两个人拜了拜:“杨东家,老阿翁,两位既然不是诚心想要换我手里的方子,那我不卖也罢。”
柳延宗脸色顿时黑了下来:“那你想要多少?”
萧行雁沉默沉思片刻,抬头道:“一百两银子,一文钱都不能少。”
柳延宗一拍桌子,把桌子上的茶盏都震得飞了起来:“你这小丫头惯会胡言乱语,你知道一百两是多少吗?”
萧行雁眼神茫然:“您要是不满意您就压价,发什么火呀?以权压人吗?”
柳延宗自从被塞到少府监当中尚署丞后,何时被如此语言压制过,当即就气得大喘气起来。
杨德成在一旁冷汗都快流干了,他也顾不得什么礼数了,上前一步按住萧行雁的肩膀,看向柳延宗:“柳大人,小孩子不懂事,您见谅……这样,我们改天再谈,我就先带着雁娘回去了……”
说着,他把帷帽往萧行雁头上一扣,抱起萧行雁就窜出了瓷鼎轩。
临走时还不忘结了账。
……
“雁娘,你平日里也是算得上稳重端庄的,今日怎么如此无礼?”
萧行雁歪了歪脑袋:“杨东家,你想卖给他吗?”
杨德成动作一顿,他当然不想,可:“这不是我想不想的事情,柳大人是官,咱们是民,他若想要,有的是人往他手里送。”
萧行雁冷不丁开口:“那从今往后就多了一个拒绝他的人了。”
杨德成:“……”但他害怕柳延宗会迁怒他。
萧行雁把头转回去,目视前方:“杨东家,我还是那句话,这人不是诚心想要这方子的。”
她卖方子一是为了自保,二是希望这种方子能够流传的更广一些,这样便能将配方传下去,在未来传承留下来的概率变多了一分。
但这柳延宗在她一进门就在打量她,对方子的兴趣还没对她的大,显然是抱着某种目的来的,未必会好好传承这方子。
杨德成不知她心中所想,只是叹了一口气:“只是这样下来,怕是咱们窑厂也要受牵连了……”
萧行雁动作一顿:“什么牵连?”
杨德成无奈道:“说不好,这柳大人本身是决定不了什么的,但他偏偏是兰陵萧氏的姻亲,而兰陵萧氏又偏偏有一位大人在少府监,若是那位大人在御前说两句,咱们的青瓷生意恐怕就到头了。”
萧行雁停下来,转身又气势汹汹地往酒楼走去。
杨德成说这些本意是想让萧行雁服个软,谁料到萧行雁瞬间跟炸了毛的鸟似的,张着翅膀就要再去酒楼,那速度快得杨德成一个大人都跟不上她的脚步。
杨德成伸着双手:“唉——”
……
砰——
雅间的门被一脚踹开,正品茶的柳延宗一个手抖,手里那杯热茶一下子淋到衣服上。
柳延宗:“……”
他抬头看去,只见萧行雁气势汹汹,“砰”地一下重重的坐在对面的小榻上,皮笑肉不笑道:“不好意思,柳大人,刚刚是我鲁莽了。”
柳延宗:“……”你现在也很鲁莽。
他尽力稳住身形,镇定问道:“你想要卖方子了?”
萧行雁重重点了点头,但看表情却半点看不出来,反而不像是来谈生意,像是来寻仇的。
柳延宗心里直嘀咕,但还是拿出来一早就准备好的契书:“瞧瞧吧,没问题就按手印。”
萧行雁咬牙切齿接过契书,视线扫过一遍后,没忍住被气笑了:“柳大人这契书内容也太霸道了吧。”简直就是霸王条款!
还卖给柳延宗后不得二次售出,她也不得再制作,总之一系列限制的条款,比现代娱乐圈的那些条款还霸王。
萧行雁终于做不好表情管理了,臭着脸把契书递了回去:“柳大人一向这么买东西?”
柳延宗反而对此倒是习以为常:“既要售卖,那必然是要拿捏住的,不然到时市面上全都是这样的东西,怎么能显出我家的东□□一无二。”
萧行雁脸色又臭了两分。
这就是她不想卖给这些人的理由。
一旦售卖给世家,他们便会死守着方子,半点不给他人留活路,到最后时事变迁,各种各样的方子便会湮灭在历史的长河中。
当年的豆腐是,秘色瓷亦如是。
她磨了磨牙气,气笑了,“砰”地一下拍在桌子上:“柳大人想吃独食究竟是私欲作祟,还是受萧家指使?”
柳延宗脸色一僵:“你什么意思?”
萧行雁也不隐瞒:“前些日子的时候萧家早就派人来找过我了,我不懂萧家为什么对我这么一个被抛弃不知道多长时间的弃子如此上心,但当时我爹娘求上门去,你们都没要我,如今我也不想回去了!”
萧行雁冷笑一声:“但我没想到我一旦展现出了巨大的利益,你们便向豺狼虎豹一样要将我分而食之!你们这样,和地痞流氓又有什么区别?”
萧行雁越说,柳延宗脸色就越冷一分:“够了,你个无知小儿懂什么?你难道不知道这样的方子由你们这些小人物拿着迟早也会被人抢去?”
萧行雁冷笑一声:“是,这不现在就在被你枪吗?”
柳延宗一噎。
萧行雁冷眼瞧着他:“按照萧家之前指示,你来这本来就不是买方子,这契书上最后一条说我未来几年不得再拿出任何方子来卖才是萧家的目的吧?他们想断我后路?”
柳延宗黑沉着一张脸:“放肆!你如今不过一介庶民,胆敢妄议士大夫?!”
萧行雁看他的表情冷笑一声:“看来我是说中了。”
柳延宗黑着脸对门外喊道:“白二、王七!拿出这个无耻小贼,随我一同把她押去官府。”
萧行雁摆起架势,死死盯着三人,攥紧了自己手里的碎瓷片。
“我看谁敢?!”
萧行雁正严阵以待打算大战一场的时候,一道惊雷似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萧行雁愣了愣,随即迅速收起自己的架势。
瘪着嘴看向门外:“师父!”
门外三人不是别人,赫然便是杨吴二人,以及萧行雁头两个月才拜的师父。
柳延宗看到门外的人时脸色一沉:“郑多!你如今早已不在官员之列,更不是我的上峰了,你又凭什么说我不敢?”
郑多冷笑一声:“我如今虽然退下来了,可京中亦有不少交好的人,我临走之前把我找到你受贿的证据早就递给了熟悉的人,一旦我出事,这份证据就会昭告天下!你、萧家一个都逃不掉!”
柳延宗倒是不觉得萧家会因此受到什么影响,毕竟树大根深。
但他不一样,他原本就是河东柳氏的旁支,如今在柳家受看重也不过是因为娶了萧氏女,有了一个好岳丈,一旦出事,他必然会成为被双方抛弃的那一个。
他霎时间冷静下来,笑容又慈蔼起来:“开个玩笑,不过是开个玩笑……”
郑多冷笑一声:“听说你还要低价买我徒弟手里的新方子?”
柳延宗哪里敢再硬气起来:“不敢,不敢,开个玩笑罢了……”
郑多冷哼一声:“雁娘,回来,走,我们回家!”
萧行雁连忙绕过两个人高马大的侍卫跑到郑多身边。
一群人雄赳赳,气昂昂地走了。
……
萧行雁牵着郑多的衣角:“师父,您怎么来了?”
郑多没好气地翻了她一个白眼:“来县里取东西,结果刚好碰到了杨德成这小子,这才知道你们今日要商议着卖方子。你可真是出息了,一个小女娃娃居然敢对着朝廷命官叫嚣!”
萧行雁狗腿地笑了笑:“我错了……还好有师父在。”
郑多用指头点着她的脑袋:“刚刚那是我诳他的,往后你要再惹他,我可救不了你了。”
周围三。人顿时动作一顿,尤其是吴康文,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
萧行雁:“……”师父您这举动也没谨慎到哪儿去吧?
或许是萧行雁表情太过扎眼,郑多冷哼一声:“我如今才知原来你也是萧氏旁支的女儿。”
萧行雁正色道:“不是了,我刚刚在瓷鼎轩说的是真心的,当初萧氏其他人在我们上门求救时不予理会,那便是不认识我们这一房,如此说来,我只是恰好姓萧而已。”
“天下姓萧的人那么多,哪能这么巧就是萧氏的人呢?”
众人:“……”
萧行雁不知道怎么解释。
她自觉无法替原主原谅那些人。
她穿越过来之后除去原主零碎的记忆之外,还有对方临死时滔天的怨恨。
对方恨萧氏被清算的人胡乱攀咬,恨萧家明明有能力对他们一家伸出援助之手,可却视而不见。
那恨意甚至在萧行雁刚穿越过来时一度席卷了她,将她裹挟在那种滔天恨意的浪潮中。
若非那三个月的发热限制住了她,为她争取了平复原主恨意的时间,她说不定当时就提着刀去萧家找死去了。
萧行雁收回神思:“杨东家,您还买方子吗?”
杨德成:“……?”
这个话题转变的是不是有点太突然了?
但他一向会顺坡下驴:“买,咱们重新写份契书?”
萧行雁点点头。
没了捣乱的人,契书迅速落成,双方迅速签字画押。
……
“师父,您原来也是朝廷命官啊?”
郑多任由萧行雁牵着他的衣角:“嗯,不过当今懦弱,佞幸当道……”
萧行雁:“所以师父你主动辞职了?”
郑多:“……没,我被人罗织罪名,如今成了匠籍。”
说到这里,郑多动作顿了顿:“雁娘,你记住,往后若是对上世家,莫要像今日这般逞强,该退让时便退一步,师父能力有限,若今日对上的不是柳延宗,而是萧家的人,那我们未必能顺利逃脱。”
说话间,两个人已经走到了永江坊。
郑多停下脚步,看向萧行雁:“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世家就是这样一个存在。哪怕是陛下,也要借助各大世家的力量,瞧世家脸色。雁娘,你未来必然不止于浮梁县中,一旦出去,千万记住我今日的话。”
萧行雁心中一动,点了点头:“我记住了,师父!”
郑多笑了笑,干瘦又温暖的大手轻轻揉了揉萧行雁的脑袋:“好了,快回家去吧。”
待到目送着萧行雁身影消失,郑多才惆怅地抬头看了看天空。
短短半年,各地“祥瑞”频出,天后……终于等不及了。
他自嘲一笑,拢好衣衫朝着昏暗的小道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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