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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师父走了

垂拱四年九月,徐敬业造反,朝中酷吏横行,一时间风声鹤唳。

次年,天后改元永昌,五月下令征讨吐蕃、突厥。

……

萧行雁看着日益消瘦的郑多,一时间忍不住鼻子发酸:“师父……您……”

郑多咳嗽了两声:“哭什么,我只是沾染了风寒。”

萧行雁反驳道:“但从两年前就开始时不时出现小毛病了……”而且还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

郑多摆摆手,把萧行雁赶了出去:“如今你都十四岁了,算得上大姑娘了,少来找我。照顾我的事情有小豆,用不着你。”

萧行雁撇撇嘴,但也没说什么。

到底男女有别,萧行雁虽然不在乎,但却不能不顾郑多的感受。

她洗了洗手,对着身后的小豆说道:“师父老爱偷吃辣菜,但如今病中你多看着些,半点茱萸也不能让师父尝到。还有,最近天气转凉,你帮忙瞧着,别再让师父受了寒。”

小豆点了点头,憨憨一笑:“知道了,东家。”

小豆是两年前被萧行雁拾到的。

当时窑厂订单一笔笔飞来,萧行雁在窑场忙得昏天黑地,一出门就看到偷偷出逃却被人牙子抓住饿了两天的小豆。

她一时心软,便喂了这孩子几口吃的,将这孩子买回了家中。

战乱早不知将小豆的父母分到了哪里,问起来小豆也总记不起之前的事情,索性母女二人便收留了小豆,买了他十二年,每月给他个月钱让他陪在郑多身边,好让他在此处安了家。

浮梁县距离叛乱的地方很远,因而算得上安稳,这两年来半点没受到波及,县中关于那边的消息也不多,萧行雁只在忙里偷闲中依稀听人说什么叛乱的人也姓李。

但唐朝姓李的多了去了,尤其是李唐皇室的皇帝一高兴便给功臣赐姓——就连安禄山两个义子归顺之后还赐姓李呢!

因而她还真没多想,只觉得不愧是唐朝,武德充沛,一言不合就要造反。

说起来,最近听吴康文说最近朝廷好像又要出兵吐蕃……

想到这里,萧行雁只庆幸浮梁县安稳如初:“如今浮梁县还算安稳,师父您好好养病,不要再多思多虑了……”

郑多不耐烦地摆摆手:“知道了知道了,你回去吧,再不回去就赶不上宵禁了。”

萧行雁叹了口气离开了。

待到萧行雁离开后,郑多的背一下子就垮了,他呆愣愣地看向窗外:“江山将覆啊……”

……

眼看着吴康文惆怅地又喝了一杯茶,萧行雁面无表情收回了茶盏:“吴东家,您有什么烦心事去买酒借酒消愁去,喝茶作甚?越喝岂不越清醒?”

吴康文看了萧行雁一眼:“还能因为什么事,自然是为我的前途担忧。”

萧行雁有些疑惑:“担忧什么?你如今财运亨通,有什么好担忧的?据我所知,你昨天又接了个新单吧?”

吴康文:“……你可知道郑老为何会在浮梁县这个小地方养老?”

萧行雁动作一顿,抬起头来:“为何?”

吴康文接过茶盏,唉声叹气:“自是因为郑老并非辞官,而是被贬为了庶人,抄了家产,身上分文不剩……”

“郑老……如今也算带罪之身……”

萧行雁猛地抬头。

吴康文见她动作,没忍住摇了摇头:“唉,郑老曾与我有知遇之恩,郑老被贬为为匠籍我却不能视而不见,便有了后来的事情。”

萧行雁皱了皱眉:“这和你的前途有什么关系?”

吴康文又闷了一口茶:“如今朝中乱成了一锅粥,罗织罪名、清算……我只怕啊……”

萧行雁眉心一跳:“罗织罪名?”

吴康文又闷了一口茶:“嗯,尤其是来俊臣、周兴二人,因为他们被清算了不知多少人了……”

萧行雁有些恍惚:“如今是什么年份?”

吴康文疑惑抬眸:“今年你没去听……哦对,你那时候在家忙,没去听宣讲。年初时天后下令改元永昌。”

看着吴康文恍然的表情,萧行雁只感觉自己心中有什么穿透了冰层破土而出。

她心中全是懊悔。

天后、永昌!

现在哪里是神龙政变后,这分明是武则天登基之前!

也怪她如此胆小,因为害怕暴露天外来客的身份居然在这里生活了三年都不敢问年号……

她心如擂鼓,表情却状似毫不在意一般:“那些人罗织罪名都是罗织朝中重臣的,你担忧个什么劲?”

吴康文:“……再说就失礼了。”

萧行雁没回他,而是直接收起吴康文喝完的茶盏:“吴东家,请回吧,您在这里待得时候长了万一传出什么风言风语怎么办?”

吴康文:“……?”

他用牙筹敲着桌子,愤恨道:“你听听你这话像话吗?咱们多久的交情了你现在才想起来?”

萧行雁诚恳道:“主要是我家茶叶都快被你喝光了,我这个月就买了这么点好茶,总不能全招待你。”

吴康文:“……”

他愤愤甩袖:“走了!”

……

萧行雁收拾好茶具就回了自己的房间,开始兴奋地记下自己记忆中的事情。

永昌年十月(690),武则天登基,改年号为天授;

天授二年正月(691),大赦天下,二月改官制礼制。

……

神龙元年(705),正月张柬之、崔玄暐等发动神龙政变,逼武则天下台,奉皇太子李显复位。二月复国号为唐。

萧行雁将毛笔放在一旁,看着这一长串的历史,一时间有些晃神。

她的手指悬在神龙政变上圈了圈,眼神逐渐坚定起来。

从现在到神龙元年一共十五年,这十五年,她要去科举,去读书,去追求那高坐庙堂。

……

翌日。

周沛萍看着萧行雁久违地摸出来了那一箱书。

她愣了片刻:“这……雁雁,你这是?”

萧行雁不好说自己在为未来的科举做准备。

她将那一箱笼书放下,笑道:“圣人说温故而知新,刚好最近几日忙得有些累了,便休息两天,顺便看看书。”

周沛萍:“……”谁家小孩子休息还要看书?

她恍惚道:“好……好吧,那你看吧。”

……

虽然之前已经看过一些了,但萧行雁再翻开书时依旧有些吃力。

没有老师,没有标点符号,她看这些古文的时候只能根据上一本书的书主留下的批注以及现代多年的语文知识辨认句读。

闲暇时看书还好,可一旦带了目标去看,这效率显然就有些差强人意了。

正在萧行雁每日和晦涩的经典做斗争的时候,一道圣旨悄然从洛阳抵达了浮梁。

……

“敕萧行雁,特召进宫奏对。朕素闻民女萧行雁之才名,今召汝入宫,速来。钦此。”

萧行雁愣愣地接过圣旨:“现在就走吗?”

内廷使者笑着说道:“陛下特许萧娘子休整两日,所有亲缘前罪皆免呢!”

萧行雁愣了愣,随后心中大喜。

她欣喜朝着内廷使者一拜:“多谢大人提点!”

内廷使者摆摆手:“不必言谢,明日咱们启程,你且回去准备吧。”

……

萧行雁回家便高兴地把这件事情和周沛萍一一陈述。

然而却没看到周沛萍惊喜的目光。

周沛萍叹了一口气:“入宫……雁娘,若是入宫,且小心着,圣人身侧不比在家中自在,莫要惹上是非。”

萧行雁恍然,她安抚道:“阿娘放心,我会小心着的。”

周沛萍眉间愁绪却不见散,只蹙着眉为萧行雁收拾衣裳去了。

将此时与周沛萍说后,萧行雁买了两包糖果子,从瓷鼎轩打包了份花椒腌渍的茶蔬,兴冲冲地回乡中。

然而还没到村里,就听见远处传来悉悉索索的哭声,没多久,萧行雁便看到白蕾红着眼眶驾着车,身旁坐着小豆。

她动作一顿,心中莫名开始慌乱起来。

她叫车夫停下车,连忙下车去瞧,却见白蕾看到她神色更是悲伤,小豆更是嚎啕大哭起来。

“呜哇哇哇——东家,对不起,我没有看好郑老……对不起,对不起……呜呜呜……”

萧行雁的心顿时跌入谷底,她掐着自己的手,声音还有些颤抖:“什么情况,到底什么情况?”

小豆却只是哭着,含混不清地话再难让萧行雁听清。

白蕾见状,忙拍着小豆,红着眼抬头看向萧行雁:“雁娘……郑老先生,自戕了……”

萧行雁耳边顿时炸开一道爆鸣,不知过了多久才恍惚过来。

她双手紧紧攥紧,指甲全掐到了肉里,踉跄着上前两步:“怎么回事?什么时候的事情……我……快带我去……”

说着,眼泪便再也抑制不住夺眶而出。

她大口喘着气伏在白蕾肩上:“为什么,为什么啊……明明都好起来了……明明圣人都下令了……为什么啊……”

白蕾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来,只能一下下替萧行雁顺着气。

“再回去看老先生几眼吧……”

……

郑多依旧躺在床上,恍惚间瞧着不像是去世了,倒像是睡着了一般。

萧行雁下意识上前一步,手却悬在了半空。

半月前她在这里劝说郑多的场景还时不时在脑中闪现,如今却也被眼前这幅场景慢慢覆成了灰白色。

眼泪再忍不住滚落下来。

她将自己打包好的糖果子和花椒腌渍的茶蔬放在床边,哭着跪了下来:“师父,我给您打包了辣菜,原是想您这些日子嘴里总没味道……为什么啊……”

白雷轻轻拍了拍萧行雁的肩膀:“我先去遣人通知县里……你……再和郑老先生说两句吧。”

说罢,她没忍住叹了口气,劝慰道:“逝者已逝,生者莫要再囿于此刻……”

……

因为郑多走得突然,无奈之下,进京的车队只得又在浮梁县中耽搁了许久。

吴康文去凭吊了一番后,便先踏上了赶往洛阳路。

待到郑多入土后,萧行雁才停了下来,开始准备前往京城行李。

周沛萍见萧行雁如今状态总算好了些,才咬咬牙从怀中掏出一封信来:“雁雁,这……是郑老先生留给你的信……”

说到这里,周沛萍便不知该再说什么了。

萧行雁动作一顿,看似平静地接过信件,打开。

【吾徒萧行雁亲启:

天后为权所迷,陷害忠良,为登上圣人之位不惜残害亲子,吾不愿与之同往。

然天后爱重女子,昔日罪女上官婉儿已拜为内舍人,以你之才若入京,必得女官之位。

莫念。】

一封信不过短短七八十字,却让萧行雁的情绪再也绷不住了。

她伏在案上又是大哭一场,随后便忍着心痛拿起那封信件放在烛火之上,待到亲眼看到这封信燃烧成灰烬后,她终于哽咽着擦去最后一滴眼泪。

周沛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此番入京,你万事小心……”

萧行雁突然转头攥住周沛萍的衣裳:“阿娘,你与我一同入京好不好?”

周沛萍哑然片刻,随后她摸了摸萧行雁的脑袋:“好,阿娘陪你入京。”

……

郑多的死冲淡了萧行雁原本的雀跃欣喜。

接下来这几日她都沉默的可怕,直到坐上马车的时候她也依旧不在状态,只是愣愣地看向窗外。

“你们这些是做什么的!”

被侍卫拦住的人脸色焦急,朝着里面望了两眼:“家里出了小贼,瞧着他往这边跑了,我们正在找人。”

侍卫不悦地把人赶到一边去:“你的意思是我们藏了你家的贼吗?”

那人脸上焦急更甚,只是似乎还是心有顾忌,只是不断祈求着侍卫让他进去察看一番。

正在萧行雁放空的时候,刚刚的侍卫站在马车外面问道:“萧娘子,刚刚可有遇到贼人?”

萧行雁正要说没有,却听见马车挡板底下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动静。

她一惊,眼神一颤,落在慢慢爬出来的那道身影上。

叶芜眼神哀怜,双手合十祈求的看向萧行雁,用口型传达信息:“不要暴露我……”

萧行雁定了定神,才镇定地说道:“没有,怎么了?”

侍卫的声音隔着马车帘依然清晰:“无事,只是刚刚来了个人非说有贼子进了您的马车,当真不用我们进去察看吗?”

萧行雁摇摇头:“不用……”

得到萧行雁的消息,侍卫也不耽搁,和前方的内廷使者打了声招呼之后,车队就缓缓启程。

萧行雁松了一口气,转头看向叶芜,却见叶芜正愣愣地盯着自己看,一双眼水灵灵的黑漆漆的,跟两颗黑葡萄一般。

她一拍叶芜的肩膀,低声说道:“发什么愣,到底怎么回事?你怎么会在马车上?”

叶芜双眼一暗:“我父亲要杀我……也是我半夜没睡着想出来看看,结果回去就看到他们拿着匕首插在被子上……我……我便跑出来了……”

萧行雁一愣,脸色难看起来:“杀害亲子可是犯法的,你父亲他……”

叶芜扯了扯嘴角:“我父亲才不会在乎,如今我全家人没几个希望我活的……我舅舅前两天离开后,我的日子又变成了原来那样,他们想要我阿娘手里的那几间铺子——那是我娘的嫁妆。”

雁娘:唉,真是可怜见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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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师父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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