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野寥落,黄鸡唱晓。
叶芜没样子地靠在墙根睡得昏天黑地。
萧行雁却是依旧撑着精神往窑膛里时不时的添柴。
李游道出来时便看到这幅情景,动作不由得顿了顿。
他看了看天色。
依旧擦黑。
看了半晌,叹了口气。
叶芜恍然被惊醒,回头看去。
他连忙站起身,整理了下身上的衣裳,赧然道:“李公……”
他一动作,萧行雁的目光便随着他的动作也抬了起来。
萧行雁添完松柴,起身抱拳:“李公,烧窑繁琐,多有怠慢,还望见谅。”
李游道摆摆手:“如今到什么地步了?”
萧行雁回头看了一眼:“再有半个时辰就能培烧了。”
萧行雁抬抬头:“大约午时便能烧好了。”
李游道点点头,视线又没忍住在她和叶芜身上转了一圈,若有所思地走开了。
萧行雁不明所以,茫然地转了回去,继续盯着窑中的火焰。
火焰熊熊燃烧,将时间也灼烧了大半。
已是烈日当空。
萧行雁擦了擦汗,侯着正在退火的窑炉,精神集中。
待到最后一次热气散尽,萧行雁终于松了口气。
成了。
余温散尽,萧行雁钻到窑中取出了烧好的青瓷。
许久没烧过青瓷,手都有些生,这一炉成品率居然只有六成。
萧行雁叹了口气,将幸存的瓷盏一一兜了起来,小心翼翼地捧到了外面。
叶芜一愣。
只见萧行雁双颊被窑中的余温烘地像是一颗桃子,额头上还有晶莹的汗珠凝结。
她深情专注,缓缓朝外走着。
他喉结一动。
“好漂亮!”
叶芜动作一顿:“……?”
他缓缓扭过头去,看向发出惊叹的窑场主人:“什么?”
窑场主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
他挠了挠头,讪讪一笑:“我从没见过这种透着粉的青瓷!”
叶芜的实现这才缓缓落到萧行雁怀中的瓷盏瓷壶上。
素坯青瓷便不必多说。
有意思的是萧行雁怀里另一半青瓷。
这些青瓷颜色素雅,但在光下隐隐透出些粉色来。
叶芜莫名联想到了萧行雁脸上的那抹粉霞。
咕嘟。
萧行雁没察觉他的想入非非,而是将怀中的这些瓷壶瓷盏一一摆在石桌上。
她拿起一枚粉青色的盏,在阳光下转了转,那瓷盏便折射出点点珠光来,显得这瓷盏就更流光溢彩了。
萧行雁嘴角一勾。
果然成了。
她转头看向一早被叶芜拘过来的八字胡:“怎么着,还怀疑我不是我么?”
八字胡表情快碎成渣了。
他低下头,弱声弱气地说道:“……是我有眼无珠。”
萧行雁笑了笑:“我是管不着你们的事的,但碰瓷就是你的不对了。你家大人抱了什么心思大家都知道,你回去只说你送到了便是,李公清正廉洁,又怎么会收你一套青瓷呢?”
前面是萧行雁的肺腑之言,但后面那句便是她在胡扯八扯了。
李游道刚走到这儿就听到这一番话,脸色不由得怪异了一瞬。
八字胡脸皮更是抽动的厉害。
这话……谁听了会信?
但他也知道自己惹不起萧行雁,咬着后槽牙说道:“是。”
此番回去,他反正是再无出头之日了。
想到这里,他就有些破罐子破摔起来。
“我确实是看着我家大人亲手将这盒子送上车的,可如今变成了劣质青瓷……”
他自嘲一笑:“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既如此,我也不妨和你们说了这劣质青瓷的来源。”
“三年前我家大人不知道从哪儿找回来一个匠人,这匠人自己倒做不出来什么特别好的东西,但但凡看到什么新奇的方子,总能仿出一二。”
“想来这青瓷也是从他手里拿的。”
萧行雁皱了皱眉,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把话题转到了这里。
但她也没打断。
八字胡还在说着:“这两年来,我家大人也是靠着这匠人中饱私囊了不少的东西,其中大概也有这些贡瓷。”
萧行雁有些哑然。
八字胡丧丧道:“这番我带了劣质青瓷来,若是回去必然遭到大人怀疑……”
萧行雁打断道:“你不会演傻子吗?”
八字胡:“……?”
他愣住了。
萧行雁善解人意的继续解释:“装成糊涂蛋,说肯定是有人半路换走了,这样他只会觉得你蠢,其余的便不会再多怀疑了。”
八字胡:“……?!”
还有这种方法?!
一时间,院子里的人看向萧行雁的目光都饱含深意。
没想到你竟然是这样的萧行雁!
萧行雁才不在乎他们怎么看。
话说完,她便将瓷盏递给李游道。
李游道眼中浮现出惊恐来。
萧行雁缓缓开口:“这些瓷盏我必然不能自己留着,只是这普通的青瓷也并无献给圣人的必要,李公便拿着吧。只是我还想拜托李公一件事……”
李游道抬了抬眼。
萧行雁叹了口气:“今日窑中之事,还望李公保密。”
李游道松了口气。
他笑道:“这是自然。”
来俊臣还没彻底倒台,若是让这人知道了他被人送了贿赂,难保不会被当成向上走的筏子。
——来俊臣这人可是相当没底线的。
至于萧行雁的想法那就更简单了。
青瓷起于南方,盛行于南方,能到洛阳来的不是贡瓷就是役匠。
而这两点,不管是哪一点,但凡沾上一点那都是大罪。
萧行雁推测,这窑场主人或许原来是做贡瓷的。
只是后来朝廷在甄官署设立了青瓷科,他们家或许没被选入朝中,那便是没了大多的收入来源,变相是受了她的影响。
如今他们靠着做些青瓷过活,她不能再因为自己来了一趟,就让他们暴露在众人视线之下,彻底没了活路。
想到这里,萧行雁转头看像八字胡:“今日之事你也莫要声张,不然……”
她露出一个阴险的表情。
八字胡打了个哆嗦:“不敢不敢!”
萧行雁笑了笑:“开个玩笑,今日之事若暴露出去,你也拿不好,我相信你心里能拎得清。”
说着,她没忍住打了个哈欠,肚子也咕噜噜叫了起来。
叶芜适时开口:“你先去睡一会儿,我差人去买些饭菜来,等好了叫你。”
萧行雁此时那种困顿的感觉后知后觉地上来了。
她眨了眨眼:“好哦。”
说着,她便飘回客房休息了。
……
再睁眼时,已是黄昏日落。
萧行雁缓缓睁开双眼,一时间有些空茫。
萧行雁摸了摸肚子。
好饿。
不是说叫她吃饭吗?
她坐起来,扭头看向窗外。
蓦地,她动作一顿,瞳孔缓缓缩起来。
她掀开被子走出去:“白鹭!白鹭!我怎么回来了?!”
白鹭听见萧行雁的动静,连忙跑进来:“大人,今天下午在窑口的时候我们怎么叫都叫不醒你,只好把你搬回来了。”
萧行雁:“???”
白鹭神色幽怨:“一开始我们都以为您晕过去了,叫了大夫才知道,您只是睡死过去了。”
萧行雁脸上浮现一抹心虚。
好久没熬穿了,一时间没能适应过来。
白鹭指了指外面:“因为叫不醒你,所以叶郎君点的饭菜只好让我又带了回来,您要吃吗,我给您热热?”
萧行雁点点头:“要要要,块给我热热,我现在快饿扁了!”
自从经济自由之后,她还是第一次饿成这样。
白鹭又连忙出去了。
萧行雁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现在他可是浑身上下没一处好受的。
呜呜,早知道不熬夜了。
所以她为什么要别着这口气,只为了打一个不知名路人的脸啊?!
不多时,饭菜便热好了。
考虑到萧行雁几乎有一天没吃饭了,白鹭热得全是些好克化的饭。
但这也很丰盛了。
萧行雁先盛了半碗燕菜。
萝卜丝早就被海参、鱿鱼、鸡肉炖的入了味,几乎是入口即化,汤汁混着化开的萝卜丝顺着喉咙咽下,一路从口腔熨帖到了胃。
燕菜是酸辣口的,颇为开胃。
萧行雁饿了半碗,又把目光移到王母饭上。
——其实在萧行雁看来就是盖浇饭。
多种肉的浓香混着浸满油汤的,晶莹剔透泛着油光的黄米。
一入口那种满足感便油然而生。
再配上些酱瓜和脯菜解腻。
萧行雁碗里的饭肉眼可见的消失。
吃饱喝足后,她毫无形象地挂在椅子上,打了个饱嗝。
她抬了抬手:“白鹭——”
“快扶我起来——”
白鹭:“……”
她无奈将萧行雁挪到床上。
“原本还有羊肉汤和酥酪的……”
萧行雁猛地睁开双眼:“我还能吃。”
白鹭:“……你还吃什么!”
萧行雁悔恨的泪水从嘴角流了出来:“我错了,我刚刚就不该吃这么饱的。”
羊肉汤……
叶芜肯定是从摘星楼买的,摘星楼的羊肉汤最好喝了,麻辣鲜香,半点不腻。
还有酥酪,拌着樱桃,酸甜可口……
她眼神微动:“我能吃,酥酪是甜品,甜品和饭菜不在一个肚里的,我能吃。”
白鹭:……
她都服气了。
“大人,你看我像是傻子吗?”
说着,她戳了戳萧行雁的肚皮。
一戳,萧行雁险些被戳出饭来。
“呃——”
白鹭无奈道:“再吃真的会出事的。”
从前她当乞丐时便见过,因为太久没吃东西,猛吃太多结果死掉的乞丐。
萧行雁闭上双眼:“我知道了……”
白鹭叹了口气:“也是如今不是时候,天气再热些到了买冰的时候,或许能顺着把酥酪冰起来……”
萧行雁猛地睁开双眼:“对啊!还能制冰!”
白鹭:???
她坐起来:“白鹭,快从泥窖给我拿块泥出来,要大些的!对了,顺便去外面买些硝石回来,要便宜量大的那种!”
怎么就忘了这些!
穿越必做之一——制冰!
话说她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肯定是在浮梁时周围都是草木,不算热到难耐,所以才忘记的!
要制冰的话,现在的容器大多就都不合适了。
毕竟能吃的和不能吃的必然不能一样。
硝石溶于水直接做出来的冰块是不能吃的。
但也好解决,容器加个隔层便好。
这不就撞到她的专业上了么。
泥坯迅速在手下成型。
然而刚捏好,萧行雁动作便顿住了。
陶瓷易碎,又不耐低温……
这东西真的能制冰么?
她停下动作思索起来。
但她记得好像是有解决办法的。
但是是什么来着?
萧行雁点着脑袋,开始放空。
陶瓷韧性问题可以把草木灰和细沙一层层掺进胎体里解决,但温差问题怎么搞?
到底是什么来着……
萧行雁垂着头,手背抵在下巴上。
白鹭回来时看到的便是这副景象。
她家大人蹲坐在陶车旁,看着一个捏得怪模怪样的缸发呆。
她动作一顿,犹豫问道:“大人,您这是,便秘了?”
萧行雁回过神来:……
她大声辩驳:“没有的事情!”
虽然最近是有点上火,但绝对没到便秘的地步。
说着,她低头看向白鹭手中用麻绳捆起来的那坨绿色东西上。
“这是什么?”
白鹭提了提,看了一眼:“哦,阿郎和夫人说您这段时间辛苦了,让我拿回来的甲鱼,说是给您炖个汤……”
说到这里,白鹭看了萧行雁一眼:“您要吗?”
萧行雁:“……不了吧?”
她最近吃得净是些上火的东西,到现在都上火,再补补岂不是要流鼻血了?
她沉思片刻:“炖了送给叶梧去,说是他这顿饭的谢礼。”
白鹭点点头,拎着甲鱼去厨房了。
萧行雁却是盯着白鹭手中的甲鱼片刻,突然恍然。
对啊,是龟甲纹。
沟槽能够分散应力,用在陶瓷上,抗温差能力绝对会翻上一番不止。
萧行雁突然乐出声来。
将甲鱼送到厨房又回来的白鹭:……?
……
捏好几种纹路不同的泥坯,萧行雁松了口气,放在房间外的檐下。
天色已晚,她又有些饿了。
但这个时间,白鹭应该已经快睡着了。
萧行雁不欲打扰白鹭,便自行摸去了厨房。
锅上甲鱼汤还在咕嘟咕嘟炖着,萧行雁看了一眼。
有点香。
她咽了口口水,挪开视线,去找被白鹭放在水缸上层的酥酪。
她这边鬼鬼祟祟,身后也是传来些动静来。
萧行雁动作一顿,猛地回头。
然而什么都没看见。
她眯了眯眼,狐疑地将头转了回去。
翻到最后一个缸。
酥酪终于含羞带怯地出现在萧行雁眼前了。
她顿时忘了刚刚的动静。
因为有凉水镇着,这酥酪倒也没坏,只是味道到底不如刚做出来那么酸甜可口。
一口下肚,萧行雁觉得整个人都舒畅了。
还有羊肉汤……
这么想着,她又去翻锅了。
然而却没在锅里看见。
她有些纳闷,又去翻瓮。
依旧没有。
天色黑得不行,萧行雁也看不清周围。
她抬脚便不知道踢到了什么,发出些动静来。
一阵啮咬声又传来了。
似乎是什么东西在咀嚼肉类的声音。
萧行雁顿时汗毛倒竖,脑中浮现了异食癖杀人狂。
她僵硬着转头,脖子像是因为年久失修的木门一般,发出吱呀的响声。
身后是竹编的罩子。
罩子上,赫然有个大洞,从那洞中,一点红光反射出来,似乎是看到了萧行雁,那红光顿时又变成了两点。
萧行雁:!!!
雁娘:猜猜我今天还会好么?[爆哭]
小科普:
脯菜,就是晒干腌制的蔬菜干,古代蔬菜不好保存,因而出现了晒干腌制蔬菜的办法,这样蔬菜稀缺的时候也能有蔬菜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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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厨房里的两点红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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