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萧关,位于凤翔府,原州平凉县西北界,又名陇山关。此关居中原之咽喉,乃历代兵家必争之地。因此,虽经几朝更替,战事频冗,这霭霭萧关道,到了本朝,却依然一副五营屯北地,万乘出西河之景。
兴州,乃北萧关边陲小镇。
自西夏迁都于此并更名为兴庆府后,此地的都城规划和民情风俗,已越来越受本朝汴京的布局影响,除了随处可见的本族标志,已和大宋城镇一般无二。
初春,子夜时分。
城东塬,眠花宫分舵,由地室临时改建的囚室。
一名眉很淡,鼻很挺,唇很红,脸色青白,长相有点邪气的青衣人歪在坐塌上,吊着一双灼灼桃花眼,盯着囚室中铁笼前被吊的青年。
他微垂着脑袋,看不清容貌。
上身**,下面仅着一条亵裤,双手在背后上下交叉,被人用拇指粗的铁链子拴紧后吊着,未着鞋袜的脚尖刚刚着地。
正是本朝三班六房用来刑讯时,最常用的苏秦背剑。
青衣人饶有兴味地看了好一阵,才语调浮薄轻佻道:“花错……花小哥,我们又见面了。”
见被吊的人没什么反应,他歪了歪头,露出一种狡黠神态,“你若就这么死了,花小娘子要问起,我倒是不知怎么答她了。”
像是被他言语中什么给惊到了,被吊的青年脑袋微晃了晃,终于缓缓抬起了头。
这个叫花错的青年,第一眼,鬓若刀裁,睫毛长密,眼珠黑亮,明朗而俊逸的长相!
往第二眼看,细腰、窄臀,身形清瘦,体态风流。眼神干净、通透而犀利,非常招人。
“怎么,老朋友见面,招呼都不打一声?”青衣人把身子往后靠了靠,好整以暇地问道。
花错轻呼口气,声音嘶哑,气息似有若无:“李……若书?”刚说完这三个字,他似乎被什么呛着一般,猛烈地咳了起来,嘴角有隐约的血丝。
“是我。”李若书拉长了腔调,“没想到那么快又见面了吧?你上次那一枪,可是伤得我不轻呢。”他站起身,语调愉悦,边走边说道,“不过,没关系,你现在不还是落在我手里了?”
“怎么样,赵四先生可还伺候得你舒服?”见花错只是抬眼安静地看着自己,并不作声,李若书突然眉毛一挑,噗呲一笑,整个人莫名带了层狎亵的味道,“赵四是刑部神捕‘一线疯’钱无闷手下最得力的刑讯官,甭管是人是鬼,到了他手里,没有不跪地求饶,后悔生而为人的,所以绰号神鬼哭。”他顿了顿,斜眄过地室中如影子般垂首恭立的驼背老者一眼,不辨情绪道,“如今看来,盛名难副啊!”
“不过你倒是没让我失望!”
说着,他围绕着花错走过一圈,目光亦落在了对方上下交叉在背后的双手上。
记忆中,这双手:
手指修长,白皙。
指节分明,秀气。
指甲和指尖齐平,颜色是盈盈的绯色,凹沟处有一个漂亮如眉的弧形。
那样的手,一眼看过去,给人的感觉,利索干脆。可又因指甲上那一点绯色,让人忍不住再看一眼,生出一种摇落霜风,屈指成春的感觉。
可如今……
“你这手,好看,而且也挺好用,不管握枪还是提鞭!”李若书啧啧赞过一句,又马上闲闲问道,“听赵四说,他用七寸长的银针钉入,而后把指甲一片一片剥下来了?”说着,他突然‘咦’了一声,凑近花错背后仔细闻了闻,才忍不住笑出声,“竟然还用辣椒油、盐水、蜂蜜、陈醋涮了涮,哈哈哈……”
赵四曲躬叉手,作势一揖,终于出声解释道:“回李香主,此刑名杏浆浇玉箸。”
“这名字更有意思!”李若书笑着拍了拍驼背赵四的肩膀,忽尔变了脸正色道,“只不过这十指痛归心的妙法,对这位花郎君似是没什么作用。”
“李香主好眼力,这小郎君确实能耐。”陈四讪讪一笑,背也显得更驼了,“熬刑的本事极其高妙,一般刑罚对他来说,确实没什么用处。”
李若书横飞花错一眼,含笑道:“花郎君,你可知我为何没让赵四把那些割个百八十刀,浇滚油,或者把人熬以沸汤,再用铁帚刷肉,又或者那些鱼鳞剐、千刀剐、蒸刑的手段用在你身上吗?”
花错垂了眼帘,继续沉默。
李若书也浑不在意,只倾了上身到花错面前道:“花错,年二十有二,原殿前马军都虞候,御前第一高手,龙吟枪花榭的后人。”
“你有一妹,名花佳人,年方二十。长得那叫一个玉净花明,而且还精通医术,可惜不良于行。”
“你是两年前来得此地,凭着一身还不错的本事,讨了个左军巡院判官的职务。又于几日前,主动向上峰请辞,理由是想携令妹南下寻医治腿……”
花错陡然出声道:“李若书,你这人办事,一向这么不靠谱吗?”
李若书迷糊了一下:“我?”
花错轻轻咳嗽,微侧着脸盯着他道:“你有时间调查我这个藉藉无名之辈,怎么不想想办法,先把你要找的温南荇找到?”
“我这不是正在努力嘛。更何况……”李若书耸了耸肩,“郎君若是藉藉无名之辈,那在你手下,联手都未曾走过百招的我和段枕眠,又算什么?”
花错被吊得时间有点久,脸色苍白得接近透明,鬓角已湿,双腿更是颤个不停。
微微挣扎了下,在一阵铁链的哗啷声,花错陡然一笑:“你觉得这有用吗?”
李若书有点邪气的脸上顿时充满了惋惜。
“花郎君,你在军巡院任过职,应当知道,再能熬刑的人,若是一身皮肤被人活剥下来……”说话间,他突然曲起一指,沿着对方裸露的肌肤从胸骨上窝中央的天突穴一路滑到腹哀穴,淡淡道,“这自小练武就是不一样,即便常年在漠北戈壁讨生活,这皮肤,还能比女子都白皙光滑,细腻润泽。”
他的目光,跟着手指描出香艳浮浪一室旖旎。
而后,用一种异常温柔的声音曼声低吟:“北漠有佳人,容华若桃李。划花了的皮肤,剥下来就不好看了。”
“现在你知道,我为何不让他们对你用千刀剐了吧?”
他的声音很轻,落在花错耳里,却似春雷炸得他一阵哆嗦。
花错倏地瞪大了双眼。
有风,穿过透气小窗,吹着角落的烛火明明灭灭间他珉成一条直线的嘴,似开刃饮血后的剑,泛着冷硬的光。
那样笑起来该云开月朗,春暖花开的人,发了狠,竟是这样冷冽而凶狠的模样。
李若书看他神情,意味深长一笑:“众人都说花佳人面若桃花,一对剪水双瞳,璨若星华。可我倒觉得……”
他眯了眯眼,脸往花错这边靠得更近了,无限暧昧、危险又意义不明的距离:“你的这双眼睛……”他抬起右手,捏着花错的下巴,“更是好看!我第一次见它时就想,这样干净又黑亮的眼睛要是挖下来,养在我那些琉璃樽中,不知该是怎样的醉人风光?”
他在说这些时,依然一副靥辅巧笑的浪荡模样,只那青白的脸在这不大又略显昏暗的石室里,全然没有血色般,十分邪气。
花错眨了眨眼。
他的睫毛很密,微翘,翁合间有一种不加修饰的俊秀:“李香主准备不假人手,亲自动手上刑了?”
“花郎君这倒是误会我了。”李若书举起自己双手摇了摇,不疾不徐道,“我虽然喜欢收集人皮、眼珠,但我这人吧,向来怜香惜玉,挖眼剥皮这些事,不到万不得已,不会用在美人身上。”他直了身子,循循善诱,“只要你告诉我,眠花宫温南荇的行踪,生能见人,死能见尸,我就放了你,如何?”
花错静了下来。
“而且,我家侯爷吧,见不得太丑的东西。”李若书意有所指道,“再好看的人,被剥皮之后,那可也……”
“你家侯爷?”花错截道,“九天揽星,玄衣温侯?”
李若书扬了扬很淡的眉毛:“花郎君虽然远在漠北,对我中原武林,倒也不算一无所知呢。”
“弑父杀兄,凌霸长嫂,荒唐□□。”花错冷笑一声,神情映雪衔霜,“如此声名狼藉之辈,想不知道都难。”他垂了垂如刀裁一般的眼睑,敛去其中垂垂欲下的暴雪,“要真说起来,天下之大,哪处没有争权夺利?兄弟相残,也不是什么耸人听闻的秘闻。成王败寇,赶尽杀绝,古来如此,没什么好置喙的。但你们千不该,万不该,对一个刚出生的婴儿下手!”
“花郎君……”李若书一撇嘴,很不高兴道,“李某虽非君子,但到目前为止,还对你留了一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君子垂怜之心。你若还这般冥顽不灵,那可就该杀了!”
花错多少有点有恃无恐:“杀了我,你怎么向你的主子复命?”
“知道我喜欢你这身皮,还喜欢你那双眼睛,不会对你用酷刑,花郎君看来有恃无恐哦。只不过……”李若书眼珠子一转,从随身佩囊中取出一个白瓷瓶,倒出一粒丹药在掌心,诡诡笑道,“我突然有了个新点子,郎君不妨猜猜这是什么?”
花错瞳孔一缩。
“这叫大慈大悲散。”李若书眼里带笑道,“原是唐家铺子唐大爷研制,并非剧毒之药。但有奇痒、奇酸、奇痛之效,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而且,这药有个好处,可以把服用之人五脏六腑伤尽,又不形于外,外表不会留下一丝伤痕。”
花错被逼着吞下丹药,愤恨之下,忍不住出声嘲讽道:“李香主为了护住在下这身臭皮囊,还真是煞费苦心了。”
“你错了,”李若书笑嘻嘻凑到花错耳边,轻声道,“我要的,明明是你那一身沛莫能御的内力。”而后,他又一字一字问道,“花郎君听过人蛊吗?”
等花错从极度震惊和畏怖中惊醒过来,开始挣扎之际,他才伸指在对方脖颈轻轻一拂,而后施施然踱开,慢悠悠道:“现在,李某来帮花郎君回忆一下,一个月前,兴庆府来了一男一女。男人断了条手臂,女人身怀六甲,已近临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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