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没有人比我更倒霉了,年尾被人追杀到年头,除夕之夜我和褚祁峰在回来的路上遇袭,我被砍刀所伤,整个右肩一道长长的伤疤深可见骨。旭臣说我真是命大,这样重的伤,居然两天就醒了。旭臣又提起了褚祁峰送的参汤,盛赞这汤实在绝妙,我能醒这么快都是这汤的功效。我这时候才想起我很久没有见到褚祁峰了,除夕夜一别,他杳无音讯,算算到今日大概已经有十几日了。我的府中人来人往,尽是来探病送礼的,听说九殿下在我遇袭的第二日亲自来王府探望我,但我那时昏迷不醒丝毫不知。
我循着名帖一个一个的看过去,来福在一旁欲言又止想要劝我多休息,但是我执意要看,一刻都等不得。整整十天,褚祁峰一封信也没有,名帖和节礼都没有,甚至连人参也没有。他从前哪怕被我拒之门外,也绝不会忘记每日送我人参,这次却什么也没有。我让来福去镇远侯府,来福回来欲言又止,说侯爷事忙谁也不见。
谁也不见,这就是也包括我了。我不死心,仍旧让来福去,来福几次都吃了闭门羹,我生气砸东西,怪罪来福不会当差要革他的管家之职。还是旭臣忍不住吞吞吐吐说,他去过镇远侯府,看见褚祁峰出去过,似乎和一个什么人一起。我没问那个人是谁,旭臣说他看到过一定不只是看到过。他没有提褚祁峰的伤,看来褚祁峰没有受伤,褚祁峰毫发无损还和别人过从甚密,旭臣一定气不过和他理论了一番。京中的流言是传的最快的,虽然旭臣从来没有问过我除夕夜发生了什么,但我和褚祁峰宫宴后一同出行,应该早就传遍京城了。我又闹了一次笑话。
我没让来福再去镇远侯府,从那次起谁也没有再在我面前提过褚祁峰的名字,仿佛他只是我无聊时候发的一场梦。
周祺是最常来我府上的,他一坐一整天,费尽心思搜罗奇巧精致的小玩意儿给我解闷。我懒懒的,周祺什么也没问,他不说话他就默不作声尽力的陪我坐着。我偶尔转过头看着他给我带的东西,他眼神忧伤的看着我,很快又装的高兴起来。
旭臣几乎日日陪伴着我,我的沉默让每个人都提心吊胆,他们时刻注意我的动静。有一回我想要喝茶,但是屋中没有一个人,我懒得叫人,拖着受伤的右手奋力往前挪动。屋子里的碳烧的很足,我半个身子挣扎出被子,汗顺着我的脖子流到内衣里,奇痒难耐。我挣扎着朝着床边小几的茶壶移动,茶壶近在眼前我受伤的右臂陷在了厚厚的被褥里。艰难蠕动,越陷越深,我的右臂钻心的疼,大概伤口被我扯裂了。脑门上都是汗,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但我却觉得痛快,再痛一点,只有痛才能让我无暇再想其他的事。
温若云来探望了我一回,他坐在我床前,什么也没说,又像是什么都说尽了。那日在大殿上的情景仿佛还在眼前,没想到今日我两人的地位就翻了个个。这是温若云第一次来清王府,来福和旭臣都要陪着我,但我拒绝了,让我伤心难过的人不是温若云,我为难他只会让我觉得更悲哀。温若云没说什么话,略坐了坐就走了。我不再像从前那样在意他的一举一动了,褚祁峰和他还有盘旋在他身边的任何人我都不想再关注了。这是个巨大的泥潭,我曾经心甘情愿陷进去,但现在我厌倦了,挣扎够了,我甚至痛恨自己现在的懦弱。
思念是一种难以戒掉的毒药,我对褚祁峰的思念变成了病态。我禁止任何人提起褚祁峰,不许任何人谈起他。我没看九殿下给我的信,这是大不敬之罪,但我什么也不想顾忌了。这世上那么多的痴男怨女,最后不都活的好好的,只要给我时间我一定可以完全忘记他。但是他又一次的欺骗了我,又一次轻而易举的得到了我的心,也有一次的厌倦了。他觉得我下贱、不可救药,像个人尽可夫的婊子,只要一点甜头我就又投进了他的怀抱。
我的右臂不自然的垂下,我奋力抬起上半身够小几上的茶壶,汗顺着我的下巴往下滴,我痛的两眼发黑,就是要这样痛,只有痛是真实的,只有身体的痛才会让我忘记心里的痛。我执着的伸着手够那茶壶,越来越近了,只差一点,在我手指要触到茶壶的瞬间,我终于支持不住滚下了床。小几被我推到了,茶壶摔得粉碎,外头一阵脚步声,进来了许多人。我被人扶起来放到床上,我听到压抑的尖叫和奔跑的声音。我躺在床上,望着藕荷色的帐顶,我的手臂被人抓着,有人把指头按在我的手腕上。帐顶变成了一团模糊的阴影,水珠从我眼角滑落。有人用帕子按住我的眼,我听见自己压抑的啜泣声,像是从灵魂深处发出来的。
那天之后我的房间里总会有人守着,太阳的光线从窗棂里射进来,从桌子慢慢划到地上,光线消失的时候一天就过去了。夜里我独自睡在床上,褚祁峰像是一个幽灵蹲伏在我的心头,啃噬着我的神经。我才二十岁,已经感觉到了人生的凉意,外头的喧闹偶尔传进来,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音。王府中没有一点响动,要上元节了吧,因为我的事,他们没有一点过节的喜悦。
有一天旭臣问我说要不要出去走走,我没说话。我的肩膀愈合的很好,太医看了两回,说等开了春就全好了。我听了心里没有一点波澜,如果一直这么伤着是不是就可以一直躲避着。太医没再说什么参汤的话,但我知道这都是褚祁峰人参的功劳,没有他的参,大概我还缠绵病榻。其实也不算太亏,褚祁峰这次多少还是讲点道义,至少他送了我这些参,也算会过账了。旭臣不敢苦劝我,一定是我的样子太难看,他们都不知道怎么和我说话。我始终沉默着,好像那一刀也一并带走了我开口的力气。
我以为早就过了上元节了,没想到第二天才是。旭臣又来问我要不要出去走走,上元节的热闹一年只有一次,没有宵禁,大家想怎么快乐就怎么快乐。来福在一旁极力的表现出开心的样子,和旭臣一起劝我出去走走,他说了京中很多趣闻,小心翼翼的避开了和褚祁峰有关的所有事情,他甚至说了一些鸿雁的事。我到底不忍心拒绝旭臣和来福的好意,约定明晚去门楼观景。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起来了,旭臣和来福看我精神这样好十分高兴,又怕我劳累一天撑不住晚上出去,劝我午间休息一会儿。我镇日躺在床上,无事可做,早就躺的腻歪了,此时虽然一点困意也没有但到底还是睡下了。酉时一过我们就出门了,街上到处都是人,热闹的简直有些过火。我坐在轮椅上,来福推着我慢慢走,旭臣在一边陪着我说笑。
门楼上尽是些权贵官员,好在人不多,我在角落里坐着,望着下面的鳌山和满街的花灯。灯火璀璨,游人如织,从前的我也这么快乐,无论看见什么都那么有兴致,现在想想简直像上一世的事了。如今的我只剩下一具残壳,内里早就千疮百孔了。我让来福和旭臣都下去看灯,只留了一个小丫头照顾我,他们两人拗不过我只得一步三回头的下楼,他们刚一走,温若云就出现了。
我简直有些想笑,温若云也是可怜,有什么话还要等我身边没有人的时候才敢说。和一个一败涂地的人示威,还需要这么多的顾忌,我和他一样可笑。我耿耿于怀褚祁峰和他的旧情,他忿恨我横刀夺爱,我们两个相看两相厌,但从来没有怪过褚祁峰,男人有时候贱起来比女人有过之而不及。
“王爷独自一人看灯,不觉得寂寞吗。”
温若云大概真的恨我,他话中的得意都要溢出来了,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搞成毒妇的模样值吗?我在心中问自己,值吗赵淮音。你昭告天下要和褚祁峰断绝关系,他甚至只是送了你几棵参,在大殿上当着众人的面,和你悄悄说了几句似是而非的话,你就晕了头。以为从前的很多事都是他情非得已,那些伤害和嘲笑,那些不闻不问的傲慢,你自己也知道爱一个人是不会任人这样对待他的。但你还是原谅了,你爱的这么卑微,活该别人弃你如敝履。
我懒得理会温若云的挑衅,他还有力气去追逐,我已经没有了,我的爱早就消耗完了,有关褚祁峰的一切都让我感到痛苦和愤怒。我希望自己活在没有这三个字的世界里,哪怕只有一瞬,让我喘口气也好。
温若云默不作声的打量了我一会儿,他转过身和我一起望着下面的花火。多少有情人都盼着这一天,可以光明正大的和自己的意中人待在一起哪怕只是一会儿。我曾经也做过这样的傻事,那时追着褚祁峰跑,受多少冷眼都不怕,现在听到别人提起他的名字都让我觉得寒意凛然。
“以前我和他常常一起看灯,他最喜欢一种鱼状的灯,金色的,肚子下面坠着长长的流苏,他只爱那一种。他那时候才十二岁,已经想要鲤鱼跃龙门了。我知道他不会久居人下,我们感情一直很好,他父亲去世的那段时间他很消沉,但是很快他就振作起来了。我以为我们会一直这么要好下去,直到我们成亲,但我没有想到你出现了。你知道那时候京中的人怎么议论你的吗?”
说到这里温若云轻轻笑了一下,这是所有嘲笑中最伤人的一种。
“就像你现在这样,病得快死了,他也不会来看你一眼。有一次你生病发烧,九殿下送药又送御医,你闹着要见他,他没去。你知道他在干什么吗,他和我在郊外踏青。九殿下的人满城找他,他那时候跟我说他最讨厌的就是你的任性,好像全世界的东西只要你动动手指就能得到。他最讨厌看到的就是你这个样子,其实不止他我也讨厌,很多人都讨厌。他打伤了九殿下的来使,被抓了起来,后来还是你去求情把他放出来了。你大概不知道,那个时候他对你就只剩下瞧不上了吧。”
温若云的谈兴很高,一直滔滔不绝,这些话他一定憋了很长时间,所以今日说起来的时候才会这么迫不及待不管不顾。说来说去无非就是褚祁峰有多么不爱我,我有多么愚蠢。我没有打断温若云的话,我甚至愿意容忍他添油加醋的叙述,褚祁峰爱不爱我我自己愚不愚蠢其实跟他和褚祁峰都没有关系,我的爱没有错,我只是爱错了人。我能想象得到温若云听到我的话的反应,他会若有所思的打量我一会儿,对我的话不屑一顾,认为H这些都是我为了掩饰失意嫉妒的故作清高,最后施舍给我一个可怜的眼神。他永远都不会明白我的感受,就像他永远不会相信我会放弃褚祁峰。他不愿意放弃,理所应当的认为别人也会像他一样坚持。
我厌倦了温若云的喋喋不休,示意小丫头推着我离开。温若云突然伸手紧紧抓住我的肩膀。
小丫头惊呼一句:“你干什么?”被温若云一掌甩在了地上,我艰难的转过身子,看见她倒在地上,脸颊肿起,嘴角带血。
我寒声道:“温若云,你敢在本王面前放肆,打本王的侍婢你知道是什么后果吗!”
温若云冷笑道:“不装哑巴了?如果你死在这儿,会有人知道吗。”
这个疯子!我冷声道:“如果本王在这个地方受到一丝伤害,你买通的那些侍卫会立刻被送到大理寺,不出一个时辰你所有的事情都会被他们卖的干干净净。你的父亲,你痛恨的那个大哥都保不了你。言官会逮着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往死里参你父子,今上会革你父亲的职,你的那个在家招摇过市的娘和你都会被处死。你可以试试,这个时候你心爱的褚祁峰会不会冒死出头救你。你不知道吗,你大哥年后就要去吏部了,你这么做是治他于死地。与其跟我死磕,不如想想怎么跪下来求我,或许我还可以放你一条生路。温若云,你也算是个知书识礼的人,怎么连你哥哥的一半都不如。你脑子里除了褚祁峰,还能装点别的吗?你是姨娘生的,所以事事都要和你那个上不得台面的娘学吗。”
温若云的脸变得扭曲,他恨声道:“你敢提我娘!”说着扬起手就要打下去。我的左肩被他死死按住,右肩不能动,我闭上眼,正要受下这一巴掌。预期中的疼痛没有传来,反倒听到温若云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声。
我睁开眼,旭臣不知何时上来了。他一只手握住温若云的手,不知他使了什么招数,温若云的脸色变得苍白,连额头上都浸了一层汗珠。
旭臣讥笑道:“小温公子这动不动趁人不在就示威的毛病什么时候改改,我家阿音说的话字字珠玑,小温公子不但不感谢还要恶语相向,实在有些不知好歹。今日过节,不宜与人起纷争,这次就不和小温公子计较了,下次孙某可不会这么好说话了。”
说罢,旭臣放开了温若云的手。温若云不知道是怕的还是疼的,一句话也没说灰溜溜的走了。
旭臣扶起倒在地上的小丫头,查看了她的伤势,就让人把她送回去了。
我问道:“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旭臣仔细检查了我的手臂一下,看我没有受伤,才笑道:“下面都是人没什么意思,就回来了。我让来福接着逛,跟他说不逛够一个时辰不准回来。”
我想到来福那张苦哈哈的圆脸情不自禁笑了出来,旭臣笑道:“这样才好,整日一个人闷着,闷出病来不还是你自己受罪吗。”
我笑道:“表哥教训的是。”
不知道是不是刚才被温若云闹了一场,我觉着心情好了许多。旭臣看我高兴,从衣袖里拿出一件物事递给我,说道:“路上看见的,你留着玩吧。”
我接过来一看,是一只木雕的憨态可掬的小兔子。我最喜欢这样的小东西,拿在手里越看越喜欢,把玩一会儿正要对旭臣道谢,一抬头看见旭臣身后飞来一个黑衣人。我脸色大变,叫了一声“不好!”话音未落,身后那人已经五指成钩要来抓旭臣,旭臣侧身一躲,将我的轮椅拉过一边又轻轻放下。
来人和旭臣缠打,旭臣左躲右闪就是不离我左右。那人也察觉到了旭臣的意思,轻轻一声呼哨,三个黑衣人一齐朝旭臣飞来。不一时旭臣被他们团团围住,密不透风。旭臣大吼一声让我先走,匆忙间我从轮椅上滚了下来,右肩重重磕在地上,痛的我两眼发黑。我忍着剧痛朝着门楼入口跑去,才跑到门口一只手紧紧箍住我的手臂,一个阴恻恻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鄙人在此恭候王爷多时了。”
我惊恐的回头看去,又是这双眼睛,这人分明是那日向我行刺的刺客。我刚要张嘴叫人,突然后颈一痛我陷入了黑暗中。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