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行走指南:
【人心如秤,自会权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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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丽华到达一号公馆时,正有园丁在翻土种绿植。外墙搭上了脚手架,施工队在修补墙砖。
一楼看起来是复古的装修风格,全实木半墙。先前遮光的窗帘也换下来了,挂着轻盈的帘幔,整个空间有着电影里民国洋房里的味道。
看得出来,设计师是下了功夫的。但是目之所及,却没有什么装饰摆件,估计是要等着主人回来后亲手布置。
聂明月披着一件深色外袍,头发简单束在脑后,穿一双浅色布拖鞋,鞋面上绣着几朵彩色小花。想来这不是她自己选的,在陈丽华眼里,这个让她看似不好接近的女子,因此变得稍微有点女孩气了。
“你好,陈女士。”聂明月主动打了招呼,“计九叔已经跟我讲过了。”
计九崖招呼她坐在对面,径自离开。唐槐见没人赶他走,就直愣愣站在聂明月身后。
“聂小姐,久仰大名。”陈丽华半生商场纵横,也是能做到气定神闲的:“要麻烦您了。”
“秤杆带了吗?”聂明月直接问。
“带了。”陈丽华从随身的袋子里拿出三节秤杆,特意示范组装方法,递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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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明月仔细端详,红木杆面已沉色透黑,上嵌16颗金色星花,每一颗相间距离不一,有远有近,两颗星之间又有更细的刻度,做得十分精致。
“这是根据北斗七星和南斗六星而制的老秤,十六两一斤,是建国前的衡器标准。”她转动着秤杆。
她曾与唐槐在民国时期学习西洋精工,又开过一家工坊,结合传统工艺与西洋技术,做过各种制品,对此相当了解。
“那加起来不是只有十三颗吗?”唐槐忍不住插嘴。
聂明月有心教他,数着秤星跟他耐心解释:“制秤是良心活,一个好的制秤师傅,必定是要秉持本心的。有黑心商家,专门用缺斤少两的秤。所以,制秤师就加了福、禄、寿三星,意味着缺一两少福,缺二两少禄,缺三两少寿,以此来警告提醒。”
她手指点过接口处的秤星嵌花,停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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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秤杆是巴蜀地区特有的楠木,经历至少万年时间,才形成的阴沉木,被伪装成红木成色。制称师的工艺不凡,将木头磨出木芯,也就是最硬的那一部分来制成的,耗损极大,已经不能单以木头的重量来估算了。单这秤杆,能值——”她想了下,换算成现在的价值单位,“一套海景房吧。”
这个陈丽华却是已经发现并且研究过的,她不在意这点钱。
聂明月又摩挲了一下秤头的包杆,与嵌花是同一种材质,但以她的眼力,居然看不出来是什么。
“这大概有——”她仔细观察接口处,又在秤星嵌花上点了一下:“百八十年了。”秤杆不是集中在某一个时间做成的,似乎原本是完整的,不知为何,后来制秤师将它分成了三份,但这接口处理的非常巧妙,手艺非同一般。
陈丽华见她说得全部都对,频频点头,按捺不住心中喜悦,脸上露出笑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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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丽华开始讲她当初如何在赵家被打,醒来后发现死了人,慌忙逃下山,在龙洞中发现异象,丢了秤砣。
她又从身体对于器物灵气有感知,容颜经年不变,说到唐槐脖子上那块吊坠——唐槐摸摸颈间石头,才明白当初陈丽华主动问路,是冲着他来的。
最后,陈丽华说到她尝试多次回去,但总被强大恐惧感压制无法靠近,导致多年无法踏入龙洞村一步。
“陈家现在还有人制秤吗?”她问。陈丽华摇头。
“现在都是电子秤了,那个更准更省事。”唐槐说。
“这是一杆千斤秤,”聂明月把秤杆递给陈丽华,“单看的话,除了秤杆嵌花材质,没有任何特殊的地方。”
“聂小姐,”陈丽华连忙说,“您看我该怎么办?多少代价我都愿意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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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明月看着陈丽华,女商人表面上看起来保养得极好,皮肤细腻,谈吐贵气优雅,但身体已如破棉败絮,千疮百孔。
她慢慢说道:“阴沉木本就可以驱邪避凶,放在身边有好处。你身体的异状,不是秤引起的。事情的关键,应该还是在你说的那个龙洞。”
“你要只是想解决身体异状,我现在就可以帮你免去后顾之忧。你若是想让这杆秤完整,我得去一趟,两者你只可选一。”
陈丽华听到这话,蹭一下站了起来:“聂小姐,如果能找到秤砣,那可再好不过了。我身体就这样吧,只要秤完整回来,我死而无憾。”
聂明月闻言,眼眸闪动,笑了起来:“好,那你就把秤先带回去,等有消息了,我就让计九告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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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丽华走后,客厅陷入安静。只有聂明月的手指,一下一下敲着沙发扶手:“她的描述细节很多,不像是编造的,但是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
她多次言语试探,发现陈丽华并没有撒谎,可是问题出在哪里呢?
“太久没有动过脑筋了,真是有点难办。”聂明月说。
“太奶奶,你为什么要帮她啊?这件事听起来很麻烦,你刚回来,还有好多事没处理呢。”唐槐不解。
他刚听完和自己名字有关的那个故事,爷爷的财产还没交接完毕,昨天商量杂志要重新办起来……
一大堆事等着聂明月去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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聂明月扯出一个不太熟练的笑容,她刚回来不久,表情控制还需要练习:“你没听她说吗?愿意付出一切代价。杂志社不能只消耗唐家的投入,我们要自己想办法挣钱。”
唐槐一听,还真有点道理。脑子里飞快计算着,陈丽华到底会为这件事出多少钱……琢磨了片刻,想起来还有个问题——
“太奶奶,什么秤能称一千斤啊?”他仔细记下了全部对话,对此表示不能理解。
“四两拨千斤,一杆大秤确实能挑起千斤重物。但用阴沉木做秤杆——阴沉木是硬度最高的木头,千斤是能挑起来了,又得多大的秤砣能压得住呢?按照陈丽华的描述,那秤砣不过孩童拳头大小……这真的不合理。”
正好计九崖送完客人进屋,刚听到最后一句:“那杆秤,我其实是听说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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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氏一族扎根越西林州绵延千年,家族庞大,宗祠族学在当地非常有影响力。宗祠中有族谱,代代可循,开宗之祖计岐,有召风雷、祈晴雨、伏魔降妖之能。
计九崖父亲极有天赋,将家族秘技融会贯通,在整个越西都相当有名气。红白喜事、卜卦问神、驱邪治病之类,都会请他去。
战乱时,计氏宗祠被砸,大量文献藏书统统被毁,计家因此萧条没落,族人离散自保。
身为族中长老的计父白天奔波,晚上就教少年计九崖家族绝学和讲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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计父年少时误入宗祠秘境,得至宝“锁沧海”。他曾遇一个姓孙的行脚商贩,自称是探境一族,专门探访世间的不可知之处。
要是能探到神仙洞府,可以修炼成仙,羽化飞升;即便只找到小处秘境,也能获得神兵丹药,还有机会长生不老。
计父因自己经历,深信商贩说的极有可能是真的。
有一次,两人约到一起喝酒,商贩拿出一段尺长的木头来,说是从一个汉代古墓中获得,还有一块更大的,问计父可有应用之法。
正好计父知道不少炼器秘术,其中有一个“业秤”的制法。要是炼成了,既可称量亡人生前善恶功过,又可除魔驱妖避邪,是一件难得的至宝。
不过这神器的关键,不在于方法,而在于制秤人。它需要功德深厚、福缘广泽的名匠以心力来打造,材料中要需要以龙骨为秤砣、龙须嵌星,才有可能炼成。
“当世神龙无踪,有大功德的炼器名匠更不可得。孙兄,你将乌木直接卖给有钱人做个玩物吧。”
计父自认这是不可能成功的事,商贩却听进去了,至此失去音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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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过了几年,计父再遇商贩,对方已是林州有名的大商人。
他问及乌木去向,商人只说已找到江中陈家制秤,不过现在时局动乱,陈家流亡,等天下太平了再去取秤。
“计兄,听说计家有一个传家宝一直藏在雨师秘境里,早些年被你找到了?”孙老板说完自己的事,就向计父打听“锁沧海”之事。
计父觉得此人心术不正,起了戒心,避开话题而不谈。
他更有些担忧,因自己的酒后醉言,连累陈家那位制秤名匠消耗福缘来炼器,终将害得对方家破人亡,至少祸及三代。
不过他又想到,业秤这样人工打造、可生器灵的法器,从古至今从未听到有人炼制成功过,孙老板也许就是随口敷衍他,并不一定可信。
但不管如何,计父从此便与孙老板淡了,再无来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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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完计九崖的讲述,唐槐深吸了一口气。世界之大,无奇不有,所谓神兵妙法,竟真实存在着。
聂明月沉吟片刻,道:“我本来见陈丽华体内灵气洁净,无妖邪作乱,打算直接为她化灵炼体。”
“现在看来,龙骨炼器,业秤现世,我得去一趟秦川了。”
计九崖点头说:“我马上去准备。”
聂明月却叫住了他:“陈丽华所言皆实,但有所隐瞒。你留在海泽,看看能不能再跟她聊一下,有什么进展,随时告诉我。”
“再跟孟夏说一声,给我找个身份。”她昨晚还刷到一个很火的段子,说叫出门在外,身份都是自己给的。仔细一想,还挺有道理。
聂明月站起来,准备出门。
“现在就走啊?”唐槐大惊。
聂明月白了他一眼:“我先去趟镇海寺,你去吗?”
“去!当然去!”唐槐精神一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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镇海寺前身是海神庙,传说清朝末年,渔村的小码头有海妖出没,正好有一位将军路过,抽出一张银白色弓箭,冲着海潮一声怒吼,潮水随即两边分开。将军乘神兽狻猊立至浪头,雷声电光中,海妖中箭受伤逃匿深海。
村民为了感谢和纪念将军,便给将军和狻猊造了两座石像,还围着石像建了一座庙,日夜香火供奉不断,每逢出海前都会摸摸神兽,祈祷平安。
唐槐默念狻猊神兽像下面石板上的文字,想想不过百余年之前,还有如此富有幻想的传说故事。
现在呢,建国后再没有新的传说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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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奶奶,你见过这位将军吗?”他好奇地问。
“见过。”聂明月回答得干脆利落。
唐槐大惊:“就是你的父亲……那位聂将军吗?”
之前的故事里,聂将军死在了战场上,海妖是后来的事,时间对不上呀。
聂明月没有回答,她正站在石兽旁,用手轻轻拍着它的背脊。
石兽发出一声委屈的呜咽,唐槐浑然不觉。
“好了,这不是来看你了,前几天忙。”聂明月低声安抚,语气间透着宠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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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句唐槐可听到了:“太奶奶,你跟谁说话呢!”
聂明月又轻声说:“你今天跟他走。我出趟门,你乖乖等我回来。”
石兽嘤嘤应允,又叽里咕噜一顿输出。
聂明月说:“我回来的事,应该有人已经知道了。海泽是你的地盘,这几天可能会有点不太平,就交给你管啦。”
唐槐凌乱了,让我也听一下嘛。
他全然没有发现,自己颈间的石兽,悄悄眨了一下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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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接到孟夏打过来的视频:“你现在的身份是民俗文化研究学者,我还给你买了点出门要用的东西,闪送到你家啦。”
聂明月嘴角上扬。
“你太久没出门了,会买高铁票吗?会过机场安检吗?导航地图学会看了吗?”孟夏劈里啪啦连珠炮般提问。
聂明月又扯了扯嘴角,连忙说:“我马上就学。”
孟夏不满意:“你要学的还多着呢。还有你,你也是!”
她扭头骂正在埋头苦学的尤小草同学,又转过来说:“你要不再等两天,我把这边手头上的事忙完了,就和你一起去。”
聂明月笑:“孟夏,你别担心我,谁能伤到我?”
“说的也是。”孟夏实在看不下去她那皮笑肉不笑的怪样子:“你还是别笑了,影响颜值!记得带点现金啊!我听说有的偏僻地方,还得用现金付款。”
聂明月提醒孟夏:“马鹿子给尤远志那封信,其实是在告诉你,有人冲着我们来了,还是个不小的麻烦。”
孟夏惊到:“他就不能直接说出来吗?总是这样出个预言体。”
聂明月无奈:“他有自己的顾虑,你不必放在心上。我刚带唐槐去了趟镇海寺,我出门这几天,你们多多相互照应。”
孟夏心下了然,决定等聂明月一走,就把小唐总抓到望南街来坐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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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槐听明白了,他小心翼翼地问:“太奶奶,你不带我去秦川啊?”
聂明月道:“你不是个大学生吗?这边事情处理完,就赶紧回去上学吧。”
作者注:
本章人间行走指南出自:“吾心如秤,不能为人作轻重。”《太平御览》卷429载诸葛亮《杂言》。
“权衡利弊”中的“权”指秤砣,“衡”是秤杆。
关于业秤的设定,参考了网络资料,有出处的只找到《汉书.律历志》《淮南子.天文训》。
业秤是道家的法器,本卷中的“业秤”是作者自己又发散延申了,不必当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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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千金乌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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