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姝下意识地轻呼一声。
倒吸了一口凉气。
已是九月份的天气，宴厅里开了温度适宜的暖气。
胸前的布料湿了一大片，湿答答地紧贴在肌肤上。寒气穿过白嫩的皮肤往里刺，像是一根根银针用力扎，带起一片颤栗，冻得她头皮发麻。
苏姝愣了两秒，拧着眉抬头。
半睁开眼，费力看清了眼前的人。
——是周亦瑶。
圈子里跋扈的千金，但和她没有什么交际。
周亦瑶像是刚刚才看到她，满脸惊讶：“真是不好意思呢，这儿太暗了，刚刚没看见你呢，你不会介意的吧？”
沉默半响。
指尖深深地掐入掌心，苏姝深吸一口气，轻轻地“嗯”了一声。
周亦瑶却像是看到什么好笑的场景，捂着嘴笑了起来。
“你不会真以为我在跟你道歉吧？”
她听见周亦瑶充满讥讽的声音响起：“有些人就不该出现在这里，还拿自己当苏家的宝贝小公主呢。”
“做白日梦都要有个限度呢！”
苏姝撩开湿发的手指僵在半空。
方才看起来还算客气的周亦瑶现在像是换了个人，阴阳怪气的讥笑砸在地上。
周亦瑶声音很大，吸引了不少视线过来。
三三两两聚在一起的人都停下了话头，目光毫不遮掩地落在她身上。
带着审视和讥讽。
一瞬间。
苏姝脖子像是被人用力掐住，发疼，呼吸都有些费力。
她深吸一口气，用力握紧拳头，压下眼眶的热气，缓缓地站了起来。
一瞬不瞬地看向周亦瑶，眼圈带着点红。
四周的人越来越多，眼里含着的玩味浓厚。
众人冷眼旁观，目光放肆地在狼狈的人身上上下打量、审视。
不得不承认，即使落到这个地步，苏姝也浑身透着股养尊处优的贵气，像是一时落魄，不慎淋雨的白天鹅。
一点淋湿的狼狈完全不掩她的美貌，还是那个漂亮优雅的苏小公主。甚至染上了几分楚楚可怜，惹人怜惜的气息。
围着的人窃窃私语，交头接耳。
看着她挺直脊背，目不斜视地从身边经过，径直走出圆圈中央。
苏姝一言不发地往前走。
几缕搭在脸侧的碎发还不停地往下滴着红酒，顺着纤细的颈脖往下滑，在洁白的礼服上洇出一小个红点。
精致的小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只是眼眶有些红，看上去有几分可怜。
没人注意到，苏姝垂在身侧的指尖却止不住发颤。
刺骨的寒气随着动作带起的风，更加冰冷。
苏姝只感觉自己像是坠入了寒冬。
冷得她都快麻木了。
目光掠过一张张或熟悉或陌生的脸，心中的思绪更乱。
在某一处顿住。
——他真的来了。
男人很高，微微低头也比周围的人高出一大截。
一身合贴的高定西装勾勒出他的宽肩窄腰，昂贵的布料向下垂，显出男人笔直的长腿。
他垂眼听身边人的汇报，侧脸线条凌厉冷淡。
这边的喧嚣半分都没打扰到他。
像是什么事情都勾不起他的半点兴趣。
苏姝的脚步顿了顿。
想起自己来这的目的。
垂在身侧冰凉的手动了动。
下一瞬，步子坚定地朝角落迈去。
在男人不远处前，两人距离越来越近时。
他正垂头从烟盒里倒出一支烟，匀称分明的两根手指夹住过滤嘴，自然地往嘴边送，举手投足间的矜贵高傲扑面而来。
顺带着。
男人朝苏姝投去个眼神。
不过一秒，又从她脸上划过，收回。
苏姝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接不过半秒，但男人黑沉的眼神让她很不自在。
淡漠、平静，像是一眼就看透了她的心思。
苏姝的脚步顿住。
有几分动摇。
昭昭说的话在脑海里不断回放，还有那些回忆的片段。
来都来了。
赌一赌。
下一秒。
屏住呼吸，安静得不像话的众人眼睁睁地看着落魄的苏姝，一步一步地走向那个不能得罪的大人物。
然后停在了他的面前。
瞬间就炸了。
惊呼声在稀疏的人群中此起彼伏。
他们都觉得苏姝是疯了，一下子被这杯酒刺激得神志不清。
谁人不知，傅行止，那位手段狠戾的大人物，有严重的洁癖。
没有人敢不经过他的允许，凑到他面前半米之内。
就连这次出席宴会都是主办方通过傅老爷子游说了很久，拿出了巨额的礼物也没能得到一个准信。
即使傅行止心情好，来现场晃了晃，也没人敢凑上去跟他攀谈，都被那冷漠的眼神吓退了。
两人的距离越来越近。
即将触碰到死亡界限。
众人又都不由自主地安静下来，转过头去，只敢用余光偷瞥。
害怕殃及池鱼，惹祸上身。
苏姝垂下眼，避开男人存在感极强的视线。
一点、一点地缩短距离。
傅行止咬着烟，手插在西装裤里，懒懒地掀起眼皮。
眸子漆黑，眼底没有一丝波动。
距离越来越近。
傅行止身侧的人动了动，又被男人一个眼刀过去，默默地退了下去。
苏姝都已经做好了被人拦在半米外的准备。
结果。
她看着自己的脚步不受控制地越走越近，直到裸色的小高跟和哑光黑的皮鞋之间，只剩下不到一拳的距离。
太近了。
苏姝后知后觉地心跳加快。
两人的距离已经超过了社交的安全距离，有些过于近了。
近到，她好像能感受到男人垂头时，微热的鼻息打在了她的发顶。
几缕冷清的香味也顺着传了过来，盈满她的鼻腔。
苏姝反应了几秒。
对男人的畏惧顺着后颈爬了上来，带起一片颤栗。
男人的视线慢慢聚焦，落在她的头顶。
感觉强烈。
苏姝深吸一口气，视线乱窜，不敢抬起。
目光里只有那只随意搭在身侧的手。
手指骨节分明，手背肌肤冷白，看得见属于成年男性的青筋。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心跳速度却不慢反快，响得像是要跳出来。
莫名的。
她能清晰地感知到眼前男人的耐心正一点一点地消失。
就像下一秒他就要开口让人把她丢出去。
情绪一上头。
又近了一步，尖嘴的高跟只差一点抵住男人的皮鞋。
身子微微前倾。
苏姝下意识地伸出细指，轻轻地扯住男人解开的西装衣角。
她能感受到眼前男人的呼吸停顿了一秒，又很快恢复了平静。
像是平静的大海，底下还蓄着波涛。
他需要一个理由。
众人目瞪口呆。
纷纷回忆起上次不愉快的经历。
上次像苏小公主一样没有分寸感的人，好像在大雪纷飞的寒夜，被人抬着丢出了大门。
她甚至只是想要朝傅行止倒过去，连一个衣角都还没碰到……
不少人为苏姝大胆的行径捏了把冷汗。
对接下来的修罗场却是跃跃欲试，也有不少人准备着做怜香惜玉的人，第一时间去外面送温暖。
各异的心思在平静的冰面下涌动。
大家都保持了沉默。
在静滞的空气中，苏姝咬了咬唇，眼底迅速覆上一层惹人可怜的水润。
明亮的光线下，她朝着男人抬了抬头。
精致、挑不出半点毛病的小脸暴露在光线下。
一双漂亮的狐狸眼含着要落不落的泪水，被蹂.躏得鲜红的下唇水润。
——一副楚楚可怜的模样。
苏姝心底思绪杂乱如麻，藏在身后的另一只手止不住地颤抖。
害怕的情绪紧紧地攥住她的心脏，身子紧绷，做好了下一秒被人丢出去的预警准备。
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眨了眨眼，一滴清泪从眼角流出。
一言不发，却又诉尽了委屈。
嫩白的细指小幅度地、轻轻地扯了扯男人的衣角，晃了晃。
嗓音软糯，尾音微微发颤：“傅行止，我好冷……”
意外的腻歪让她自己都忍不住暗暗皱了皱眉头。
黏糊的酒液顺着纤细的手指滑到昂贵的布料上，洇出一小块湿印。
一分一秒在急促的心跳声中悄然跑走。
苏姝扯着衣角的指尖不断发颤，头顶的视线沉默，她心里更加没底。
即将法拍的别墅在脑海中闪过。
她轻轻地扯了扯昂贵的西装，可怜兮兮地抬眼看他：“傅行止……”
声音软得不像话，从里透着颤。
面前的人很安静。
安静到她的手都开始有些酸软，男人还是一言不发，甚至连动作都没有变过。
像是一座雕塑。
苏姝默默垂下视线，盯着灰棕色调的地毯。
她在心底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打算以退为进。
毕竟，他们现在同在一个屋檐下。
即使见面的机会不多。
扯住衣角的小手正准备松开。
眼前突然一黑。
漆黑哑光的皮鞋抵上裸色小高跟，紧紧挨在一起。
干净冷冽但存在感极强的乌木香扑面而来，还混杂着几丝淡淡的烟草味。
苏姝下意识屏住了呼吸，灼热的气息重重地打在她脸上，很快又移开。
但她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颤。
头顶传来一声极低极低的笑声，几近不可闻。
等她抬头去看时，男人已然恢复了冷淡的表情，薄唇抿成一条直线。
像是她的错觉。
但她能清晰地记起方才那道低沉的笑声，很短一声，嗓音有勾人的磁性。
垂在身侧的手指动了动。
冰凉的指节骤然触碰到一片炙热的暖意。
后知后觉地。
苏姝这才反应过来傅行止将才俯身的目的。
另一旁的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以为傅行止会平静地让人将苏姝丢到门外，结果——
静了半响。
傅行止咬着烟垂眸，单手慢条斯理地解开纽扣。
弯腰亲自为人披上外套。
苏姝静在原地。
一切都出乎她的意料，她甚至连手怎么放都有些无所适从。
目光聚焦在男人单薄的衬衫上。
脑海里却止不住回放刚才的画面。
原来他突然俯身是为了——
给她，披外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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