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广播站长对周三组的收听率很不满意，要她们想办法改革，严清珩想出来这么个主意，在路上拉着同学要人家填调查问卷，校园里的学生都步履匆匆，要么走路目不斜视，大部分都会摆手拒绝。
江一然脸皮薄，被拒绝几次以后就不肯再发，被严清珩看到，他走到她面前想要说几句。
她一双大眼睛可怜巴巴地望着严清珩，他严厉的话就收回了肚子里，叹口气，干脆陪她一起，站在人来人往的图书馆门口，一个接一个地问，他向来情绪稳定，被拒绝了也没什么表情变化。
大概是有人陪着自己一起，也可能是身边的那个人让人觉得安心，江一然也逐渐又加入了调查的队伍，一周下来居然还是收集到了上百份的问卷。
但是这次只有自己了，她在心里给自己默默打气，接连问了几个人，说明希望这个问卷能够帮助政府提升电力车车主的公共充电体验，大家都十分配合，竟没有一人拒绝，出奇的顺利。
江一然深受鼓舞，回家吃过晚饭以后，又套上外套出门，打算去家附近的充电桩碰碰运气，因为楼下是个小型商业区，旁边有一个露天的停车场，有配备充电桩的四个停车位，有两个车位已经停了车，车主不在，她在这两辆车的雨刷下都压上了问卷的二维码，却迟迟等不到新的车主出现。
深秋的夜晚已经渐渐变冷，时不时还刮起一阵风，江一然头戴着白色棒球帽，穿着深红色的风衣，低着头，两只手深深地埋进风衣兜里，裹着自己。
Alan将车拐进停车场，远远地看见在寒风中踱步的江一然，蹙了蹙眉。他一眼认出了那个棒球帽，就在上个月，他还在C大演讲的时候说希望大家都能出门的时候戴上，可是，江一然会听他的话？这不符合江一然留给他的印象。
他打开车门的那一刻，江一然凑了上来，就在看清他的那一刹那，江一然也愣住了。
愣住了，主要是不知道此刻该不该转头就走，不确定他还记不记得自己，以及余光中瞥见副驾上走下来的美女，婀娜多姿，手里拿着一个经典款古驰的包——她不确定是不是撞见了对方的**。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决定开口，用的中文：“Alan你好，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
此刻副驾驶的美女也走到了Alan身边，一脸疑惑的样子看着江一然，Alan很快回答：“记得，怎么了？”
江一然此刻神色如常，甚至挂上了职业微笑，她想起来Gloria说Alan就住在自己家旁边那一栋楼，怪不得会在这里见到他。
“是这样的Alan，我参加了C大的可持续发展项目，我现在想请你帮我做个问卷调查，旨在帮助市府提升电力车车主的公共充电体验，不知道能不能占用你十分钟时间。”
她边说，边从手机里调出来问卷的界面，递到Alan面前。
Alan一只手接过手机很认真地看了看，转过头把另一只手上的钥匙交给美女，讲的是英语：“你先上楼吧，我一会就上去。”
美女很是狐疑地看了两眼江一然，还是信步走开了。
Alan填问卷的空档，江一然低着头暗自揣测两个人的关系，夜晚八点多，一个女生乘坐男生的车孤身来到对方的家，她在心里啧啧啧了好几下，转念想又觉得两个人外貌上还是很登对的，于是又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Alan填完问卷，问卷设计条理清晰，层层递进，甚至还设定了逻辑关系，他觉得很不错。
看到江一然手缩进袖子，有点冷的样子，一会摇晃，一会点头，不觉好笑，也不自觉放下了心防，问出了那句让他日后后悔万分的话。
“你既然有甜爹，为什么还要打工？”
“什么？”江一然猛地抬头，她怀疑自己听错了，眼睛紧紧地盯着Alan。
“对啊，sugar daddy，甜爹嘛。”
他不以为意地挑挑眉，有些女生仗着自己年轻漂亮，认有钱的中年男性做甜爹，跟包养性质差不多。
他在美国这些年，经常听到美国女生在公开场合说想找一个sugar daddy，不以为耻反以为荣的样子，早已见怪不怪，但打心底，他对这种行为非常瞧不起。
这下江一然是完全听清楚了，她下意识地挺直脊背，攥紧拳头克制住自己想要骂人的冲动，但说出口的声音却有些发紧：“你凭什么这么说我？”
“我之前见过你上一辆宾利，那位……先生还送了你一个名牌包。”Alan似乎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连语速也慢了下来。
江一然知道他在说什么了，舅舅每年有近一半的时间居住在美国，和江一然没在一个城市但是处于同一个州，尤其在父母离异以后，母亲忙于事业，她在北京的舅舅家一连度过了几个寒暑假。
彼时表弟尚未出生，又或许觉得她可怜，两口子拿她当自己的孩子一样疼，甚至在别墅里专门给她准备了一个房间，所以感情格外深厚。
舅舅舅妈在美国有空闲的时候，也会不辞辛苦驱车六个小时来看她。今年她考上C大，全家都很高兴，本来说好一起庆祝，舅妈却因家里急事临时要回国。
最后只有舅舅一个人过来，他在S大校园里跟她一见面，就伸手塞了一个包过来，说是祝贺她考入名校。
江一然认得这个包，香奈儿的经典款，在中国女留学生中也算常见，但她还是婉拒了，她对名牌没有太大的**，何况是远超自己支付能力的消费。
只是没拗过舅舅，不得已收下了，被她一直压在箱底，从来没拿出来背过。
想必这一幕被Alan看到了，现在她不仅生气，而且困惑。
“那是年初的事情了，那时候你认识我？”
Alan只当她是承认了：“你记得Simon赵冉么，我们是发小。之前我来S大找他，在停车场撞见了你们。”
他还清晰记得赵冉那天坐在副驾，死死地盯着面前的那辆宾利，眼里充斥着难以置信，嘴里还不停嘟囔着，江一然怎么是这样的人。
这不是Alan第一次听到江一然的名字，两个月前，他们一行人自驾去滑雪，路上赵冉主动提及新认识了一个女生叫江一然，长得如何出尘脱俗，周围人还玩笑说赵冉铁树开花，终于要结束单身生涯了。
他摘下墨镜，顺着赵冉的目光向前看去，女生一张素净的脸，黑直的长发柔顺地散落在米白色的风衣上，笑意盈盈地从中年男人手中接过香奈儿。女生没戴任何珠宝首饰，衣着朴素，看不出是什么牌子。
他收回视线，伸出手拍拍兄弟的肩膀：“一个gold digger（捞女）而已，没必要放在心上。”
江一然瞬间了然，赵冉是S大PhD，在她之前大四的专业课上当助教，她问过几次专业上的问题以后就熟悉了起来，加了微信，这个男生在微信上展现出了极大的热情，几乎每天都要主动找她聊两句。
她不是情窦初开的小女生，很快领悟到对方的意思，但她满心满眼只有严清珩，别的男生自然走不进来。
碍于对方是助教，有一搭没一搭地回着。
突然有一天，赵冉不再主动找她，即便课上遇到，表现也极其冷淡，她没有深究，只当是赵冉决定放弃。
但在这一刻，她明白了赵冉当初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的原因。
空中突然扬起一阵大风，将道旁的枫树吹的影影绰绰，红叶随风扬起，一瞬间吹落满地，江一然被风灌得说不出话来，只得背过身去。
海滨城市，深秋风大也是常有的事，她有迎风泪，待到转过身来的时候，小鹿般的眼睛里已经噙满了泪，抬眼把Alan望着，看得Alan一阵无措。
她伸出手，将还拿在Alan手中的手机抽走。
她说话时似乎带着一丝鼻音，听不出情绪：“谢谢你的配合。”又说：“那是我舅”一字一顿地，“亲、舅、舅。”
江一然说完，也没给Alan反应的时间，转身离开了。
昏暗的路灯打在她单薄身影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Alan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开的方向，呆楞了好一会，才回过神。他好像……欺负哭了一个姑娘。
江一然不是不生气的，她一边在心里默默给Alan扎小人，一边又觉得很丢人，自己的名声就这么被人不分青红皂白地给败坏了。
但转念一想，这又不是自己的错，她为什么要为别人的错误买单。想通了这点，她拿出钥匙开门的动作也轻快了几分。
手机在此时传来了消息提示音，是Alan回关了她的Instagram，还发来了私信。
“实在对不起，跟你道歉，也为之前我对你的态度道歉，重新认识一下好吗，我叫林煜宇。”紧接着又发来一条，“美国治安没有很好，女生一个人这么晚在外面不安全，以后早点回家吧。”还配了一个小兔子的表情包。
江一然神情淡淡地看着这几条信息，锁屏，将手机扔到床上，一气呵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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